《青玉案》宸夕

2、第二章

　　（三）拂霓裳
　　七月望夜，有节，从古风旧习，世人多放河灯。
　　玄冥想不到清夜也会来凑热闹。
　　他在此岸，她在彼岸，中间是波光粼粼的长河，河上飘浮着密密麻麻的河灯，水波起伏间灯光便如天上星河般璀璨眩目。
　　清夜换了件粉色襦裙，衣上绣着朵朵盛开的芍药，蝴蝶簪，金步摇，丹凤眼，朱砂痣，一颦一笑都是万种风流。一盏灯顺流飘到她脚下，便见她俯下身，素白手指轻缓地解开缠在河灯上的水草，仿若抚摸着情人刚毅的脸庞。身旁俊朗的少年眉眼含情，凑过来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惹得她以袖掩唇微笑。
　　玄冥皱眉看着清夜和那少年一副缱绻情浓的模样，看她接过一盏河灯和那少年携手放进河里，想着那盏灯可真丑，挤在一堆河灯里荡荡悠悠将沉未沉的样子。
　　眼光真差。
　　不一刻对面人群里冒出个小厮，也不知对那少年说了什么，那少年的脸上便浮出一丝慌乱，匆匆和清夜告别离去。清夜也不在意，无所事事地四处打望，待见到对岸的玄冥眼睛一亮，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又比了比手势让玄冥等她过去。
　　玄冥淡淡点头算回应了她，又抬眼看那河灯，一道水波经过，不过片刻那河灯便沉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扬唇，弯起一道愉悦的弧线。
　　这边清夜已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两盏花灯，笑吟吟地递给他，“龙子好生兴致，清夜是否有幸邀龙子一游？”
　　玄冥冷冷地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河灯，“真丑。”然后又从袖里掏出一盏河灯，换掉了清夜手里的河灯。
　　清夜突然有一种遁地而逃的冲动，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要、这、盏、灯！
　　虽然龙族喜好闪闪发光之物，但是要不要一盏灯也是闪闪发光的！
　　盯着看的人很多好不好！
　　清夜撇撇嘴，尽量不去看别人的目光，对着玄冥戏谑地说：“想不到今日龙子也有如此好的兴致，我还以为您看不上这灯会呢。”
　　玄冥咳嗽了一声，反唇相讥：“连整日呆在榣山不出来的你都会出来逛逛，孤自是要来看看这人间有什么好了。况且难得看到一幕执手相看、两情缱绻的场面，真是看得孤胃里翻江倒海，全身冰冷啊。”
　　清夜也不介意，蹲下身将袖里那盏闪烁着财大气粗光芒的河灯尽可能推远一点，然后迅速镇定自若地站起来，搓搓手和玄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过是偶然遇到，偶然、偶然……龙子我可不是那种轻浮女子！”
　　“嗯，刚刚你在河灯上放了什么？”
　　“没有！放河灯就是好玩，我又不像世人有所求。不过说起这灯会，龙子你不知道，那东街的梅花饺、枣糕、五香糕、珍珠丸、白果鸡、萝卜半汤鱼、樱桃蜜饯，个个都是极好的！”说到吃，她不禁双眼放光，紧紧盯着远处那家卖烧鸡的铺子，“买了吃的，再去买一本梦沉公子新出的《碧窗梦》，可真是圆满了。”
　　玄冥淡淡瞄了她一眼：“那走吧。”
　　“什、什么？！”
　　“去吃梅花饺、枣糕、五香糕、珍珠丸、白果鸡、萝卜半汤鱼、樱桃蜜饯，再去买一本梦沉公子新出的《碧窗梦》。”
　　“诶，诶！”

　　（四）一斛珠
　　休休莫莫，离多还是因缘恶。石火光中，百年黄粱一梦熟。
　　梦沉公子新出的这话本小说，讲的是一对少年夫妻，新婚之时燕尔情浓，并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丈夫对妻子百般关爱，一颦一蹙皆放在心上。可后来他救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袅娜并将她带回了家纳为妾室。他对妻子说自己深爱上了那个少女，妻子看着曾经海誓山盟的人如此便忘了前缘，看着枕边人为搏那少女一笑百般心机，就像是当年的他们一样，只觉十分伤心。不久丈夫便缠绵病榻，一反过去身强体壮的样子。妻子十分怀疑，待仔细搜查后才发现竟是那少女竟是仇敌派来的细作，且一直对丈夫下毒，丈夫又痛又怒，杖毙了那女子，之后却一直郁郁寡欢。妻子知丈夫对那女细作用情已深，不久为他纳了房妾室，模样和那女细作颇为相似，希望丈夫能开怀一些。丈夫果然好了些不再那么消沉，可谁知那女子对俊逸的夫君动了情，生下庶子后更是意图谋害正室，丈夫大怒下令杖杀了她，將庶子逐出家门，从此再未纳妾。
　　清夜一直记得那话本结局，彼时灯会将尽，她一边啃着鸡爪，一边对着玄冥絮絮叨叨地讲着这新话本跌宕起伏、缠绵不尽的剧情，丝毫不顾及对方那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
　　三年后丈夫因当年余毒未清再次病危，妻子屏退众，伤心道一句：“妾身去佛寺为夫君祈福，大师道夫君此病乃是怨气缠身所致。想不到夫君如此狠心，当年是双宿双飞百自由,人间无物比风流，不过几年光阴便是弃如敝履狠心杖杀，袅娜又怎能不怨你啊！”
　　那一刻丈夫早已无神的眼里迸出光辉，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可、能……”
　　妻子却是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其实一介女流哪有那么多本事，夫君竟也信了呢。可妾身不忍您伤心，当初便救下袅娜，不过给她灌了抑制记忆的药物，本想为您解开心结却不想竟到这般地步，可怜了袅娜和那个孩子。妾身真是…真是悔不当初啊……”
　　丈夫身子一震，狠狠拽住她的手，目光怨毒，额上青筋暴起，良久方才挤出几个字——
　　“你、你这个…毒妇！”
　　却没了下文。
　　他死不瞑目。
　　玄冥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你又不是说书的这样说个不停干什么，听得孤头都疼了。”
　　清夜正嚼着粉圆，用力吞下去后方委屈地说：“不是您问了我吗？”
　　“孤也没让你背书！一边吃一边说话像什么样子，真是胡闹！”
　　“诶。”又委屈地吞了两个粉圆。
　　“好了，今天灯会也逛了，你也该回榣山了，人妖有别，老是呆在人间还和凡人有瓜葛，这成何体统！”玄冥一边训斥一边拿出那本《碧窗梦》塞给清夜，还评价道，“这种爱怨纠葛当真无趣。”
　　可你不也听了！清夜腹谤。
　　故事的最后，那妻子淡然自若地阖上丈夫未必的眼，想到当初恩爱缱绻，想到后来自己如绢扇见弃，想到袅娜和那庶子尸骨被扔到了乱葬岗，想到给夫君下的一副绝育药，想到夫君身后惟一的嫡子。如今嫡子继承家业，表面上自己干涉不了多少，然则嫡子年幼，府中大权自己掌控多年，自是要多多操心，以后便站在了这府中权利的最高处，也不禁微笑起来。
　　就如母亲所言，对世间女子来说，更重要的是地位和手中的权势，而不是夫婿那飘渺易逝的爱怜。
　　这世间情爱种种，便如过眼云烟，当真是——
　　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还更一至两章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