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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鸳鸯帕 ...

  •   鸽子村的那个冬天,是热闹的。对于许久不办喜事的鸽子村来说,隔壁村刘家的小姐刘青青嫁给张家的书生张启,是一件大事。
      每家每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红绸子,红灯笼通明在鸽子村的长街,村口围满了人,个个儿笑着,扬长了脖子等着新夫的迎亲队伍回来。小青就站在那里面,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的。
      新妇美丽贤淑,和新夫很登对,共牢合卺,解缨结发,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美好,如果,没有角落里的小青的话。
      洞房红帐里,新夫执着新妇的手,道:“我会一直对你好,永生永世,都不忘怀。”
      红烛高高地燃着,照红了新妇羞涩的脸,照红了窗口小青的眼。

      小青的真名叫张芷,是张家的养女,张家书生的妹妹,喜青色衣衫,善织纺刺绣。
      张家与刘家结亲后,两人鸾凤和鸣,举案齐眉,如神仙眷侣般潇洒恩爱。
      六月莲花正盛,清风拂过亭帘,消了一夏的燥热。佳人亭里绣鸳鸯,才子捧卷吟情渊。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张启踱步到刘青青身边,“小青,我们俩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佳人素绢半覆面:“少贫了,还不快去认真读书,要是落榜了,我和肚子里这个都要跟着你挨饿。”
      张启坐在刘青青身边,低头看着她微凸的肚子,轻抚道:“等我考取了功名,我就给你买个大宅子,我们可以生一院子的孩子,看着他们玩耍。”
      刘青青抿着笑,轻打张启一下:“我哪里生得了这么多?”
      “簌簌——”树丛里是谁落寞的身影?
      “是谁在那里啊?”刘青青柔声问道。
      “哥……嫂,是我。”张芷显了身影,挑起帘子走了进去。
      张启微诧问道:“芷儿,你来做什么?”
      “我……我绣了一方鸳鸯帕,送给哥……和嫂,愿哥和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张芷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张启。
      张启细看了下,递给刘青青:“小青你看,芷儿的和你的比如何?”
      刘青青摇摇头:“芷儿绣工了得,我的怎比得上她的?”
      “可在我心里,小青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贫嘴,”刘青青拍张启一下,羞着脸看向张芷,“芷儿还在这儿呢,你也不害臊。”
      张芷挤出一个笑:“没事,哥嫂恩爱,是我唐突了。”说罢,小跑出了亭。
      “芷儿这是怎么了呢?”刘青青问张启。
      张启望着张芷离去的背影,他似知晓,又似不知晓:“我也不知。”
      滚滚热浪拂动榕树萋萋,树下是谁泪湿了衣襟?

      张芷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眼眸空洞,垂着双臂,脸上依稀还看得见斑斑泪痕。心系君而无从诉,满腹相思有谁知?
      “诶,你听说了吗?异族作乱,叶城已经被攻破了。”几个赤膊的大汉围在一起。
      “是啊,异族凶猛,官府准备先派一批壮士去作饵。”
      “那不是去送死吗?有谁愿意去送死啊?”
      “官府正为此事伤脑筋呢。”
      谈论的话语,飘进了张芷的耳朵里。

      晚饭过后,夜空落下了毛针般的细雨,有人叩门,一封官书:倭族行凶作乱,除倭势在必得,国家兴亡,匹夫当责,遂每户男丁应参战,翌日启程。
      张芷将官书收在怀中,想起白天在街上听到的那些话,心中一抖。哥此次去是送死,怎么办?
      “芷儿,是什么人叩门啊?”刘青青正挺着腰走过来,“我看你半天不进来,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张芷摆摆手:“没什么,只是……小孩子恶作剧罢了。”
      “哦,那进去吧,正下着雨,小心受潮。”刘青青作势要走。
      “嫂子,等等。”张芷拦住刘青青。
      “怎么了?”刘青青笑道。
      “嫂子容我问句不吉利的话,若是……若是哥死了,您会如何?”张芷说罢,咬唇看着刘青青。
      刘青青思考一下,道:“若是启郎死了,我便随着他去,我们一起到地下作鸳鸯。”
      为什么?为什么生前你抢了他,死后还霸占着他?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丧生在外面,至少,至少他要和我死在一起。

      燃起昏烛,张芷提墨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戌时,来我房间一下,有重要的事需单独告知。落款:张芷。
      将那张纸放到张启书房的几案上,再将那封官书塞到大门的门缝里。
      从柜子里翻出一堆红绸子,一对龙凤烛,一件青色的衣衫,两套喜服,一套红妆,还有,一瓶煤油。
      朦胧铜镜里,为你梳妆,朱砂鹅蛋粉,眉黛胭脂膏,凤钗金流苏。
      启郎,我们作一对亡命鸳鸯。

      张启进入张芷房间的时候,看见挂满红绸的屋子,圆桌上点着一对龙凤烛,放着两杯合欢酒,就像他当初成亲时的新房。
      他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背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冰冷的硬物进入体内。吃力地转过头,看见张芷惊恐的脸,张口想说话,却再发不出声音,倒在晃眼的烛光里。
      张芷蹲下,用手将那双瞪大的眼闭上,拔出插在他后背的匕首,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桌布上,开出朵朵血色的花,昏黄的光照得更显嫣红。
      她扯出一个满足又凄厉的笑:“哥,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要你死了……我们才可以在一起……”
      “没关系,等到了地府,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张芷将张启扶上挂着芙蓉帐的床,为他穿上喜服,“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呢。”
      也为自己套上喜服,内青外红,显得不搭调:“哥,我里面穿了你送我的衣服呢,你说过,芷儿穿青色最好看了,你还记得吗?”
      “启郎,我好想这样叫你,可是,为什么你只喜欢这样叫你的她?”张芷将一杯合欢酒放到张启手里,用手将他的手合拢,捏住酒,自己拿起另一杯,轻轻一碰,自己一饮而尽。
      她凑到张启耳畔,像是情人在讲悄悄话:“当时我也是接着酒劲,对你说喜欢你呢,为什么你没有回应我呢,你一定觉得,我的爱,很恶心吧。”
      扳开他的嘴,将合欢酒倒进去,再合上,又笑着看着那些酒从他的嘴角流出来:“饮过合欢酒,你我夫妻,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此,同甘共苦。”
      她拿起剪刀,剪下互相的头发,用红绳系上,边系,边痴笑着:“我们红线结发,永结同心。”
      “后来,你说你喜欢刘青青,我怎样阻挠你还是娶了她入门,她就这么好吗?”她起身,拿出那瓶煤油,沿着房子周围倒了起来,“你叫她小青,那么亲密,你写字,她研墨,好似神仙眷侣。”
      “看见你们交流着诗文,我也暗自偷偷学着呢,不信你听,我会背你唱念的那首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烛光摇曳,少女的嘴一张一合,诉着那一段凄美的爱情。
      念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时,她突然停下,道:“这次,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寻不到你了。”
      一首诗念罢,张芷也倒完了煤油,缓缓走到床边,扶着张启的脸,憧憬着,像在欣赏着自己最宝贝的宝物:“其实,那方鸳鸯帕是我很早一起就绣好了的。愿我们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拿出火折子,点在泼了煤油的布帘上,火苗丛丛窜起,像黄泉路上开满的彼岸花。新房里,彼岸花肆意开放着,将红绸子淹没在火海中,屋外的雨势渐大,也浇不灭这熊熊火焰。
      “启郎你看,好红啊,比你娶她的时候还红,它们都在祝福我们呢。”火光照得他们的脸彤彤。
      张芷打开被子,将被子盖在平躺着的张启和自己身上,她拉着他的手,恬静地闭上了双眼:“启郎,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真好……”
      火苗蔓延到双人榻上,祝福着这一对新人,木屋布满狂舞的火焰,照亮了无星的穹空。屋外响起人们呼唤救火声音,却再也吵不醒这对沉睡的新人。
      启郎,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真好。
      芙蓉帐里说相思,思郎恨郎,郎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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