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圣子

2、二

　　二．

　　六年后。
　　这地方深处昆仑，无名无胜，却是一片奇景。
　　明黄色长衫少年从高崖上飞身而下，对着身后的另一名少年笑着喊道，“要是听秦伯伯的话，乖乖呆在山上，哪里有这一片云海可看！”
　　身后的青衣少年紧接着落下，轻飘飘一个折身，笑道，“回去可是你担这份罪名~”
　　明黄色衣衫的少年大笑道，“师父早当习惯了，秦伯伯更不会说我们什么。”
　　叶清逸看着熙情的笑容，微微低头一笑，不说话了，随着熙情身影飘忽，一直向前掠去。熙情比他从师晚了三年，轻功竟全不在叶清逸之下。
　　明黄色的身影钻进了云海，在洁白的水气中激起几个旋涡，轻忽如妖精一般，消隐到一片白雾中去了。
　　叶清宜回头看了一眼天色，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渐渐向山谷沉下去，绽放开来的如汁液般的金黄橘红色洒满了天边云彩，想必不久就要浸染到这一片不染纤尘的云海中来。云海茫茫，一眼无法尽其边缘，而依旧如波涛一般汹涌着向山上涌来，尖尖的石头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好似一个人漫步在这云端天际。
　　如此景致，世上又有几个人有缘一见。
　　竟感激起熙情的乱闯来，拜他所赐，遇见了多少奇观。
　　阳光似有实体，一点一点，化进了雪白的云雾中。叶清逸立在山崖上，望着这染成了霞色的云海。斜挂在天际谷端的一颗红日，喷吐着艳丽的色泽，目力可见地，慢慢沉没下去。而这云彩，随着红日西沉，竟越发的明艳火红。
　　云海翻滚起来，被纵出的身影带动了波纹。熙情从火红的云彩中拔身而出，明黄的衣衫染成了橘红，映着少年稚嫩明媚的面容，温暖而华丽。
　　六年了，这孩子习武六年，竟已经小有成就。
　　他的声音透过重重云雾传过来，
　　“清逸你个胆小鬼——下来啊~”
　　叶清逸毕竟是十四岁的小鬼，好端端的心情被他一激，飞身纵了下去。

　　……
　　“叫你不要乱跑！这下卷进去怎么办？”
　　叶清逸看着熙情怀里哭得可怜的少女，第一百零一次开始头痛。
　　在山谷中比赛轻功过了头，回过神来已经不知是哪里。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而这里有条貌似挺多人走过的山道，于是两人准备沿着这路向上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打斗的声音，想进林子避开了事，不想一名少女就这么哭着扑了过来，不偏不倚扑进熙情怀里——“少侠救我！两位少侠为我和姐姐做主啊！”
　　叶清逸冷冷抱着刀站在一边，而熙情眉头一挑，“两位小姐弄错了，我和家兄只是凑巧路过，不是什么少侠，也无意插手私事。”
　　怀里的少女先是一愣，却哭得更厉害了，指着那边几个黑衣大汉道，“这两位公子说了，你们作恶多端，定要将你们好好惩治一番！”
　　熙情为难，回头看了叶清逸一眼，正遇上叶清逸对他耸耸肩，那意思是“人家扑到你怀里了，你被赖上了。”
　　大汉们手中还拽着一名女子，天黑看不清脸，似乎比这个少女要大一点，还不断挣扎。而几名黑衣男子已经围了过来，“小兄弟，这事和你们无关，何苦自己找事？”
　　熙情本来想说“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找事”，看了叶清逸一眼，忽然领悟了什么，笑道，“不巧，我们既然被小美人找来当救兵，怎么也得拜托大哥们把那边那位姐姐放了，才好走开是吧。”
　　黑衣男子们似乎对看了一眼，吼道，“上，砍了这两个小子！”
　　叶清逸忽然跨前一步，刀嚓锒出鞘，便是没有月光的夜晚，也晃过了一丝寒光。大汉们停顿了一秒，蜂拥而上，不想熙情忽然甩开女孩子飞身而出，手里只握了一杆匕首，寒星一般疾射向人群，几个来回，黑衣人已经全数倒在他脚边。一名大汉勉强过了几招，要抢攻叶清逸身边的女孩子，被叶清逸刀光一闪砍成两半。
　　“好刀！为什么师父不给我~”熙情笑着抱怨道，轻飘飘落下。叶收刀回鞘，沉声道，“两位姐姐，我们兄弟为二位解了围，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片刻沉默后，对面年纪稍大的女子一声娇笑，声音温存软糯却内力深厚地传到二人耳边。“二位小哥果然身手了得，不枉费我们姐妹设计这么一场。”
　　这边的女孩子也笑起来，“哥哥身上好香~~既然识破我们设计，可知道我们是何人？”
　　叶清逸语塞，他六岁上山，与世隔绝，哪里知道江湖上有这样两个女子。熙情在一边略一沉吟，“莫非二位是蜀中唐门的绝色双姝？”
　　年纪大些的女子一声清笑，“小兄弟年纪不大，知道的倒不少。”
　　叶清逸嗤了一声，“取绝色为名，还真是俗气。”
　　这边的女孩子一声娇叱，“大胆，老娘的年纪有你们两个加起来那么大，小娃娃也敢不尊！”说着弹手发出一串暗器，直打叶清逸落脚处，叶不得不飞身而起，一个反掠，飘到熙情身边，落下时背靠着熙情减去一边攻击，一边将刀舞成一片白光，叮叮叮拦下射来暗器。那女子也不是要取他性命，暗器虽多力道却不太经意，叶清逸努力一下倒是能全部拦下。
　　一边不忘问熙情，“你如何认得她们？”
　　“她们最近都在昆仑活动啊，我经常下山，从各色人等口中也听到过不少次这名字。”熙情笑道，“专门喜欢拦截美少年，以为练功取阳~”
　　叶清逸叹了口气，片刻后道，
　　“一人守一边，目标是逃跑——”

　　熙情捂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歪在草丛里哎哟。
　　叶清逸草草包了自己肩上的伤，就来看熙情情况。熙情肩背上大小十一处伤口，虽然多，暗器上却没有喂毒，也不深，并无大碍。想必双姝是想捉了两人回去炼药，所以没有用毒。而大腿内侧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暗器无法取出，最严重的是周围皮肉发黑，显然是淬毒暗器。
　　“这两个老女人真恶毒！哎哟清逸你别按会痛~~~”
　　横他一眼，不过天色昏暗，对方没有全盘接受到。“能逃出来就不错了，那两个女人手下留情，否则我们哪还有命逃进林子。”
　　“只是想留‘药材’的好味道而已，什么手下留情……”没说完又哎哟起来。叶清逸轻轻按压伤口，平时修习过取暗器的手法，可是熙情还小，万一伤及筋脉废了腿，或者是驱毒不净留下后遗症，都很麻烦。抬头看天色，还没有天明的迹象，又不熟悉这里的山路，放烟火弹只会招来敌人。叶清逸焦急地叹气。
　　“清逸你帮我取暗器吧。”熙情看出了他的忧虑，轻声道，“划开皮肉，把暗器取出来，然后……”
　　“我怕会弄不好，害了你。”
　　“那还有什么办法？我自己来？”熙情笑道。
　　“……我来。”

　　叶清逸抽出华光如水的宝刀，用刀刃划开熙情腿上的皮肉，因为点了十八道大穴，血涌出的不多，但是痛感无法减轻。熙情面色如纸，看着叶清逸一直划到白骨，将附着在骨头边的小蔟藜取出。骨头尚好，流出的血却全呈黑色，皮肤周围也有扩散的迹象。叶清逸手法精练，没有伤到筋脉，取了暗器之后合上皮肉，立即俯下身去，将黑血吸出。
　　浓重的血腥气。熙情痛到不能自已，紧紧咬住下嘴唇，竟咬出血来。伤在大腿内侧，本就是不会示人的隐秘地方，却被人一点点吮吸出毒血来。
　　浑身的冷汗，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熙情的筋骨，叶清逸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差错。黑色逐渐散去，吐出的血慢慢带上了鲜红的色泽。此时天也已经发亮。
　　熙情神志尚有那么一丝清醒，感觉到叶清逸的动作停止了很久，勉强扯动嘴角，弱弱问道，“完了么？”
　　忽然被一双冰凉的唇贴了上来，度过一口清凉泉水的同时，还有轻微的摩挲吮吸。
　　“……看都看光了，还亲我……”熙情咕哝了半句，听见抱着他的人轻轻说，
　　“我尽力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那就打我吧。”
　　“恩……”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清逸，以后也别离开我。”
　　那年，熙情十二岁，叶清逸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