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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然诺重,君须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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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振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转移到了病房里。
“你醒了。”
熟悉的无机制的声音,下面隐藏着暗涌的岩流。
而她,居然会觉得很欣慰。
在生死一线之后,哪怕只是听着顾沅的声音,也会觉得犹如天籁。
她尝试着对他微笑,并回答他:“是啊,我醒了。”
同记忆里一样的面色苍白没有血色,一样的眼眸深幽宛如夜火。只是那茫茫野原中的冶火似乎又更加浓烈了。
“我要对你进行体格检查。冒昧了。”
说话间,他已经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开始了对她的一系列检查。比起温暖安慰的话语来,顾沅显然觉得行动更能够代表自己的专业性。
果然还是这样。
自己只是他所有病人中的一个。
而他始终是恪尽职守医生一名。
振羽缓慢地眨着眼睛,她真的感觉到自己的睫毛上像是停着一只蝴蝶,缓慢而优雅的开合着翅膀。
“谢谢你,顾医生。”她疏远而又客气的微笑着。
“知道你昏迷了多长时间吗?112个小时,我差点就在你的诊断证明书上写‘脑死亡’了。”人都这样了,他还是不忘挖苦两句。
“什么病?”她细声细气地问。
“肺炎。”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死亡率好高的病,还好我底子好。”她的脸上轻轻滑出一个笑容来。
他的手底下莫名停了一下。
“是上天在怜悯我。”
顾沅的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振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直起了身子。
“看来已经没大碍了。好好休息两天,凭你那死不了的底子一定好很快。”
他转身欲走,身子却摇晃了一下,靠在振羽的病床上,发出吱呀一声。
“没站稳。”
他似乎是在解释,但也并不在乎别人有没有听见。等他离开后,一屋子的病友才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姑娘啊,顾医生虽然表现得很冷淡,其实很担心你的。头几天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他都是整宿整宿守在你的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的。”
“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那是监测病情变化,负责任的医生才会这样做的。”
“现在哪儿还有主管医生对病人这么上心啊?”
“可能是家属吧……”
病友们相互一言一语地讨论开了。振羽却只是觉得累,很累。眼睛刚要闭上,问题忽然又抛回给了她。
“姑娘,顾医生到底是你什么人?”大家异口同声的问。
振羽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这几天,到过我床前的医生,除了刚才这位,还有别人吗?”
“你刚进来的时候,呼啦啦跟着好多人,我们也分不清谁是谁,不过顾医生是一直都在啦。”
“他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倒想不起来还有别人来过。”
振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有个肤色很深,看起来很彪悍的医生,他来过吗?”
“没注意……”
“没见过……”
“没印象……”
够了,我已经知道了。
振羽心中暗暗点头,这才缓缓回答道:“刚才出去的顾医生是我同事,我们曾在一个科室共事过一段时间。”
“哦,原来是这样啊……”
病友们因为无聊而催发的八卦精神被无情地打压了,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偶尔冒出一两个声音说“就算是同事也未免太关心了吧”,振羽也胡乱搪塞了过去。
是不是朋友又怎样?
是不是爱情又怎样?
她现在已经不想再去弄清这些事情了。
她的心,已经埋葬在那片废墟里。
成为了荒地里找不着归途的孤魂野鬼。
虽然知道身体虚弱的时候不应该去想那些伤心事,但振羽还是忍不住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废墟里的一幕幕。
就算她当时的表现是高热神昏,可是冥冥中又怎会不明白最后发生了什么?
“龙天,求求你,别离开我,别抛弃我……”
这些令人羞耻,绵绵不绝,低身下气的哀求,是在她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但正因为高烧削弱了控制,性情脱茧而出,她甘愿在他的垂怜中腐化为尘,只要他肯为她有半步的停留……
可是,越来越明显的挣扎之意从指间传来。
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
振羽那被高热侵蚀的大脑完全做不出正确的判断来,她只能靠身体本能的反应死死地拽住他的袖子。他越用力她就越用力,他越想走她就越不放他走……
直到那一声——
裂锦般的声音响起,她手上的劲道突然就落了空。
那个人以主动撕掉自己衣袖的断然,从她身边隐入黑暗中,再也没有回来。
振羽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因为耗尽巨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哪怕她用尽全力的挽留。
他依然决然地弃她而去。
她在他心目中又算是什么?
Loser。
振羽淡漠地俯视着自己的内心。
你就是个loser。
这时候,有一束光芒照进她的记忆里。
是谁?是谁来救我了?
当她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同光束一起落进视网膜里的是一张苍白异常的脸。
那张面孔白得渗人,似乎已经融入天光之中无法辨识。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落在了最后的意识里,宛若妖艳魔性的火焰在黑暗和浓雾中冲天而起。
同刚才床头的那张面孔一样的苍白,一样的魔性,一样的冰山下滚动着炙热的岩浆。
是上天在怜悯我。
他以为她没有听见,其实她听见了。
就算像她这样如同落叶一样片片凋零的灵魂也会有人珍惜吗?
振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眼帘上苍白的面孔却一直挥之不去。
而此刻,苍白面颊的男人正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来了?”看着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顾沅先开了口。
他站在那里,神色淡然,但眉宇间又带着一股萧索之意。
“看见新闻就赶过来了。我想,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处理她的后事了。”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顾沅低声重复了一遍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是她的什么人?”
他把目光重新聚焦在顾沅的身上,带着一抹考究的,意味深长的意思。“有你在,你觉得我会是她的什么人?”
顾沅的目光似近又远,面容且悲且哀,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道:“跟我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谈。”
顾沅带着温诺华直接去了太平间。
白布单子勾勒出婀娜娇美的身形,让人不禁遐想,白单下面的人曾经是多么的青春靓丽。
温诺华默默伫立了好一会儿,走上前去想要掀开单子。
顾沅拦住了他。“别看了,人没了好几天了。”
温诺华转过头来,锐利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你是怕我看到什么吗?”
顾沅与他对视着,顽固中又带着一丝痛苦。
“我只是觉得,她更希望以美丽的形象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温诺华啪得一声甩掉手中的白单:“你实话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没的?”
顾沅拉住他胳膊的手一紧,一松。
“你不是看过新闻才赶过来的吗?”
“谈起这件事会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温诺华迅速逼近中,他的目光中蕴藏着怒火,像是平静的海面下浓黑色的旋涡。
“我问的是你,她是追着你才到这里来的,难道出事的时候你不在身边吗?!”
顾沅的脸色越发白得瘆人,他缓慢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温诺华迈上一步,用前所未有强烈的压迫感逼视着顾沅,一字一句道:“我要的是你的说法!郑可可到底是怎么死的?事无巨细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要知道!”
郑可可到底怎么死的?
是啊。再没有人比顾沅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天来,他以照顾病人为由,拒绝了无数或官或私的询问。并不是他不想对此事有个说法,而是不想揭开心中那道可怕的伤疤。
而在温诺华的步步紧逼下,顾沅才发现,对那个女孩的印象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而是越来越逼真,越来越浓烈!
浓得像血!
烈得像火!
就像那一晚,从她身体下慢慢堆积的巨大的血泊!无情地吞噬了他的躯体,他的五感,他的思维,像一个可怕的漩涡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六天前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