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相思》沈五

2、第 2 章

　　三拒绝

　　放了学，曲樱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去，还没到学校门口，原本嘻嘻哈哈的同学全都闭了嘴，各个看着曲樱，曲樱心里咯噔一声，一抬眼果然那辆车又在学校门口。

　　同学沉默着先走了，曲樱看着靠在车子边上抽烟的那人，忍不住火气：“吝先生，你又来做什么？”

　　“难得我最近不太忙，有空一起出去吃甜品么，我定了粤记的位子。”吝涵对曲樱的愤怒视而不见，笑着扔掉烟，替曲樱打开车门。

　　曲樱愤然转身便走，吝涵便笑着关上车门跟在后面，那汽车就开动起来，缓缓跟在二人身后。
　　“既然不想吃饭，不如我们去河边散步？或者你想看电影？或者去喝茶？”

　　“吝先生，我没有时间，你找别人陪你玩吧，别再来找我了。”曲樱忍受不了，这个吝涵实在是个磨人的高手，他只要有空便出现在曲樱的学校门口，任凭曲樱如何不给好脸色，他都无视之。

　　他这样亦步亦趋的跟在曲樱身边，后面还跟一辆车子，如此招摇的在街上走，过往的同学老师无不侧目。

　　自从吝涵这样开始纠缠曲樱，邱世隆就和曲樱吵了好几次架，曲樱好说歹说才安抚下邱世隆的火气，过两天吝涵出现，两个人就又开始吵架。

　　“曲樱，你和那个吝涵到底是什么关系？”邱世隆总是疑神疑鬼的审问，曲樱解释多次，终于忍耐不住：“你这么不信任我，我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呵呵，对啊，真是没意思。”邱世隆点头冷笑，甩手就走。

　　两个人已经冷战了一个星期，今天这吝涵又来，曲樱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便当街发作出来，吝涵嬉皮笑脸的跟着，她又怕看到的人多了更不好。

　　“吝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曲樱皱眉，气愤之余还带着几分委屈。

　　“好吧，你让我送你回家，我保证不再来了。”吝涵笑着随意的回答，曲樱咬牙：“你保证以后不再来纠缠我。”

　　“我保证。”吝涵笑着，拉开车门，曲樱看了吝涵好几眼，最终一跺脚上了车。

　　吝涵也坐进来，倒是温文守礼，和曲樱保持着距离。

　　车子到了曲家门口，吝涵下车拉开车门，曲樱下车站在门口：“那么就不再见了，吝先生。”

　　“曲小姐。”看着她要进门，吝涵出声将她拦住。

　　“吝先生，男人要言而有信。”曲樱回头皱眉看着吝涵。

　　“吝某很喜欢曲小姐……”吝涵笑着，话没说完就被曲樱打断。

　　“我不喜欢你。”曲樱说的很干脆。

　　听了这话，吝涵的脸色竟然一丝变化也没有，只是笑意更深：“曲小姐，你喜不喜欢我，不是你说了算的。”

　　曲樱愣住，这人是有多霸道？又或者是有多自信？

　　一种本能的对危险的恐惧弥漫上曲樱的心头，吝涵却回身上车离开了。

　　曲樱惴惴好几日，总疑神疑鬼，觉得吝涵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可是连着两个月吝涵都没有再出现，曲樱松了口气，心想这人虽然难缠，但却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儿。

　　吝涵不再出现，邱世隆的脾气也就小了很多。

　　曲樱和邱世隆一起参加集会，看着邱世隆在台上振臂高呼，激昂演讲，心里便升起很多崇拜来，她自幼就喜欢《七侠五义》，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在她看来，邱世隆他们就像是那些江湖好汉，有勇有谋，一身肝胆一腔赤诚。

　　学生组织游行抗议政府关押爱国文人，曲樱本也筹备了要去，不防事情被四姐透露给了爹，爹将家门紧闭，又让娘和四姐两个人不离身的盯着曲樱，她急的直哭却出不去门。

　　游行遭遇了警察镇压，学生被打被抓好多，很多人受了伤，新闻很快出来，一片声讨之声。

　　曲樱慌了，奔去学校寻找邱世隆，却怎么也没有他的消息，问了一圈人，最终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同学临去医院之前对曲樱说：“你快去他家报个信，他被抓了。”

　　曲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愣了半天才去报了信。

　　邱家一样是中等人家，不认识什么高官，去了警察局好几次，警察局说若是想保出来也行，只是要交保释金。

　　警察局狮子大开口，那金额赔光了邱家也拿不出来，曲樱急的嘴上起了一溜水泡，四姐看她天天茶饭不思的样子实在可怜，就劝她：“要是你实在不死心，就去警察局看看他，要是情况还好你就等等，要是情况不好我看你就不要再等他了，估计就是不中用了……”

　　“四姐你别说了。”曲樱泪流满面：“要是我一起去了，兴许一打起来我就能拉着他跑掉。”

　　“异想天开，你要是去了，这会就是你爹妈急的在家里团团转，我劝你听爹妈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要跟着那个邱世隆在一块，迟早被他害死。”四姐伸出手指来戳曲樱的额头。

　　曲樱扭头去不看四姐，心里乱成一团，帮不上忙，却又坐立不安，最终决定去警察局看看邱世隆怎样了。

　　四姐领着曲樱坐车去了警察局，进了门说明来意，皂衣警察嗤笑：“呵呵，这会来看他，倒不如拿出大洋来救人。”

　　“我们不是亲戚，只是朋友，来送顿饭。”四姐笑着，曲樱却差点掉下眼泪来。

　　“送饭，还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下，去吧。”警察收了四姐递上的钞票，四姐领着她朝里走，走到门口四姐摇头说：“我不进去了，不吉利，曲樱你也快点出来，里面晦气。”

　　曲樱实在没有心情和四姐怄气，拎着食盒进去。

　　一进门，看到稻草堆里滚着一个血人，曲樱手里的食盒当啷一声落地，死死捂着嘴才没发出惊呼，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听到了声音那个血人动了动，露出脸来，面目倒还看得清，只是神色愁苦，看见是曲樱，邱世隆两眼一亮，张开嘴声音沙哑：“曲樱，曲樱，你来了。”

　　“世隆，你，你怎么样了，他们，他们打你。”曲樱哽咽着再难说话，双膝跪地伸出手去，邱世隆手足并用爬到了曲樱面前，伸出双手死死攥着曲樱的手：“曲樱，救救我。”

　　“世隆……”曲樱握着邱世隆的手，闻着他身上的腥臭和血腥味，心痛如绞，却又无计可施。

　　牢房环境差，曲樱明白的看见邱世隆的伤口化脓流出黄色的液体来，再不去医院处置，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爹妈不认识高官，也拿不出钱来，曲樱，我不想死。”邱世隆的嗓音里带了哭腔。

　　“世隆。”曲樱掉下眼泪来：“我怎么帮你，我也不认识高官，我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你去求求那个二少，那个吝涵，他，他一定会答应你的。”邱世隆的双眼放着渴望的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曲樱听了这话心乱如麻：“我，我不知道……”

　　“求求你，曲樱，救救我，我，实在，受不了了。”邱世隆哭了出来：“他们，他们天天打我。”

　　那么魁梧的一个汉子，曲樱只记得他在台上演讲的慷慨激昂，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绝望无助的神情。

　　此时才醒觉，邱世隆也和她一样，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世隆，你别这样，我试试，我试试。”曲樱只能答应。

　　从警察局出来，曲樱满怀心事，四姐看出曲樱心绪不宁，一路劝道：“曲樱，尽人事听天命，你能做的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邱世隆的命如何了，命不好不能怨你。”

　　曲樱听了这话望着车窗外：“尽人事听天命……”

　　四胁迫

　　吝涵在苏州有一套宅院，在东塘的军务不忙时他便会来这边小住，之前为了追求曲樱多回来了几次，苏州的好季节就要结束了，吝涵端着一杯茶站在会客厅的圆形窗子前看庭院里凋敝的景色，心里盘算着这一走就卖掉这宅子，再也不回来了。

　　刘副官敲门进来：“二少，曲小姐到了。”

　　“嗯，请。”吝涵听了，放下茶杯，其实刚才曲樱坐的车进院子他就看到了，他一直站在窗口看着她下车，看她站在大门外深呼吸，脸色发白。

　　他看到她抬起头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那表情，像是落入陷阱的鹿。

　　吝涵很得意。

　　他指挥东军的千军万马，闲暇时间很少，有了时间他又有很多爱好。曾经喜欢摆弄相机，喜欢摆弄留声机，喜欢收集军刀手枪，只是每一样东西都是摆弄一阵就扔下了。

　　连同女人，他颇多内宠，都是看上了娶回来不久就淡了。

　　对曲樱，偏偏有种求不得的执念。

　　头一遭，对付一个女人，他需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授意警察局，将那个叫邱世隆的抓起来好好“招呼”，然后抬高保释金，逼迫曲樱舍身救人。

　　吝涵听说曲樱求见自己的时候很得意，可是得意过后却又有些不甘心，怎么她偏偏对那个邱世隆这样死心塌地。

　　他也想让她这样对自己。

　　曲樱走进会客室，吝涵坐在窗边，一身青灰色呢子戎装，肩章上的金色流苏闪着耀眼的光。地上铺着长绒毛的地毯，一脚踩上去，软绵绵像是踩着云彩。

　　“吝先生，我想求你帮忙。”曲樱咬了咬嘴唇，开门见山，也不坐也不客套。

　　从前那样拒绝这个人，今日却来求他，曲樱心里颓废的想，若是他拒绝，我就只能认命了，世隆……

　　想到邱世隆的样子，曲樱的眼眶又酸了，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来。

　　“跟我回东塘，我就答应你。”吝涵笑着，他没问她要救谁。

　　“是你。”短暂的惊愕，曲樱瞬间明白自己被算计了，她白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吝涵，很多恶言在胸口想要说出来。

　　“我定了一个小时之后的火车，这一走只怕再也不回来了，曲小姐若是想考虑考虑请尽快。”吝涵笑着起身，刘副官拎着箱子站在门口，大门外的汽车发动起来，发动机突突响着。

　　曲樱站在屋子中央，心里扭成了一团。

　　“哦，或许我下个月还能回来一趟，要是邱世隆能等到下个月，你再来找我也行。”吝涵一边朝外走一边笑，走的很果断，他并非笃定曲樱一定会答应自己，但是他却不想落于下风。

　　“我答应你。”曲樱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去，一个月？

　　邱世隆浑身是血的样子就在她眼前。

　　再这么被关押折磨一个月，邱世隆还有命么？

　　话冲口而出，曲樱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虚弱的勉强站立。

　　吝涵笑着回头，伸出手来。

　　望着他的手，曲樱觉得喉咙都干了，艰难的吞下一口口水，朝前挪两步，一咬牙伸出手放在他手心里。

　　吝涵一把攥住了曲樱的手，用力将她手上的蕾丝手套扯掉：“我最讨厌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
　　他攥住了她赤裸的手，皮肤相接，热乎乎的感觉沿着皮肤侵入身体，曲樱颤抖着，觉得一颗心提起来在半空里摇摇欲坠。

　　吝涵不容她迟疑，扯着她下楼，任凭她在自己身后脚步踉跄。

　　上了车便将她揽在怀里，坐在火车上，一途都没有松手。

　　曲樱住进了帅府，直到一个月后，才在报纸上看到父亲登报与自己断绝关系。

　　女儿委身军阀做小妾，这样的消息让父亲抬不起头来吧。

　　曲樱痛苦的闭上眼睛，合上报纸扔在一边。

　　自从进了帅府，她就没再笑过，对着吝涵，也没有一丝好气，碍于邱世隆，她勉强维持着平静，像一尊冰雕似的坐在屋里一动不动。

　　吝涵倒是想了无数办法哄她开心，各种珍贵的首饰送到她眼前，她不过是看一眼，低低的道一句谢谢。

　　偶尔和家里的老妈子聊天说起苏州，曲樱叹一句：“美人蕉开花才最好看，红得像火似的。”
　　第二天帅府的走廊上摆满了美人蕉。

　　东塘气候冷，美人蕉长势不如苏州，况且又在冬季，在屋里还要暖气烘着，原本豪迈的叶子也变得娇弱起来，可到底还是在夏天缓过劲，长得蓬勃并开满了花。

　　吝涵扯着她非看不可，将她搂在胸前：“你看，花都能养活，我不信我暖不热你的心。”

　　曲樱剧烈的抖了一下，这句话让她猛然心动，却急忙自己遏制住，冷冷的转身离去。

　　这个人说杀人就杀人，说害人就害人，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岂不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曲樱劝自己，千万不可。

　　家里的夫人很多，相处并不愉快，平日曲樱和她们甚少来往。

　　这一天，一位夫人突然敲开了曲樱的房门：“曲小姐，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事？”曲樱挡在门前不让她进来。

　　“曲小姐，你的老相好被大帅抓了，在胶口大营的监狱里，听说明天就要枪毙了。”那位夫人讥讽：“听说你为了那个老相好才跟着大帅的，啧啧啧，怎么这会也不救人了，自己看书惬意的很哦。”

　　曲樱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

　　吝涵，他果然暴虐，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自己被困在这里三年，虚与委蛇，他还要怎么样？
　　她冲回屋里，从抽屉里拿出吝涵送给她的勃朗宁，揣进手袋里就出门，全不理会那位夫人在自己背后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