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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八章 ...

  •   沉浸于宴会的众人,谁都不曾想到,在宫门之外,已经上演一场谋反大戏。

      等跪在了御前,他们个个惊讶。

      根本也没人提及刚刚宴会上的闹剧。

      简崇宗连连拍桌子震怒非常,在场伏跪的无一不是他训斥对象。

      惟独简檀例外,他本无权无职,简崇宗再怎么也迁怒不到他头上,还怜他体弱,让他回去睡了。

      ******

      于是京城百姓一觉醒来,裕王府已经被抄家查办,一干人等全部进了大牢。

      裕王妃的娘家樊家,也被监察削了侯爵,禁足府内。

      简裕啸没死成,被擒下丢入天牢,一夜之间白了半个头。

      救驾的禁军小队长孙一鸣得赏千金,皇上恼那禁卫军统领当夜在昕王府喝酒,导致防卫不当差点死了,一句话让孙一民连升几级直接顶了他。

      而昕王府喝酒的大小官员只要是能跟这次失防扯上一点关系的,都多少贬官,连昕王也被训斥,罚了俸禄,宋天舒同样,以交托朝廷大任,你却见昕王大宴而不想点劝阻,也不做适当防范,还宴了差不多整个朝堂,导致失察失防,扣他一年俸禄,取消这次裕王查案赏赐,并分出他一部分权力交给其他官员。

      宋天舒脸色铁青地出来,还从未有过那么大的挫折,被训斥不算什么,被捏青的下巴和扯烂的衣服告诉他,从昨夜起他就有了个笑柄,一切都是因为简檀!而他此刻还真不敢告皇上什么,更不敢跟简檀争执那些乱七八糟的!可我宋天舒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让你跪在我面前崩溃!

      其他官员跟在他后面出来,本来被训一顿都多少被罚挺不开心,不过眼见昨夜最惨的宋天舒,还是不可一世的红人被整得那么惨,都在心头笑开了,一时间看宋天舒不爽的人看着简檀都顺眼了很多。宋天舒不敢告,那他们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扯这些丢宋天舒的面子得罪他,毕竟还是受宠。

      ******

      这次大部分官员都被训责,只有孙一民和他带着的三千士兵受到嘉奖和升官,正是他们救驾及时。

      于是百官和百姓都在谈论孙一民的幸运,因为他一个大队长,统领都去喝酒了,可不是剩下他么?还有昨夜他本不负责巡逻,不过那之前他跟统领禀告了,说他觉得京城守卫力量近来有些懒散,或许是因为这年刚过的缘故,紧张了那么久,都有些松散。所以他提议要演习,不过其余队长都没鸟他,他只好带着他的部下跟统领请示了近来演习。

      所以昨夜轮不到他值巡,可他在演习,还演习着发现了谁都没发现的不对劲,于是救驾了,有功了,皇上大为嘉奖,直接就提了统领,运气来了挡不住啊,其余人羡慕得眼都红了,换做平日不干个突出功绩不熬个十年,哪有这统领之职,还得了皇上青睐。

      幸运的孙一民此刻正在京城一家酒楼,左看右看见没人认识他,连忙转进一间雅间,看着桌前的人单膝跪下,“末将参见王爷,多亏王爷指点提携,不然哪有一民此功,愿至此追随王爷。”

      “起来吧,坐。”简檀说着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跟着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的,但是背叛我,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我随时能让你失去,而且你全家也会死得很惨。不过我目前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也不要泄露了是我指点你去救驾,你做你的官,若有人拉拢你,再跟我说,懂了么?”

      孙一民谢着喝了口茶,“王爷对末将有知遇之恩,不用多说,末将不敢背叛王爷,必然尽心尽力。”

      “刚升了官,也还忙,下去吧,这官场之事少不了银钱,手头要紧或者有人有什么难题刁难,跟我说就是了。”简檀端起茶杯,已经转头去看窗外,孙一民连忙又谢了,才转身出去。

      “对了,你就算不做个好官,也最好不要太坏。”简檀又道,“这京城禁军关系安危,担子重大,没两把刷子很容易被人踢下来,望你自勉,多做些实事对百姓好的,于你不是坏事。”

      孙一民又转头跪下来,“谨遵王爷教诲,知遇之恩,誓死以报。”

      下了楼,孙一民仍然想着简檀的话,只觉得自己真是从未看透过这个王爷,而且他虽无权无势,但他相信定然非凡,不然怎么可以运筹帷幄,说有救驾就有救驾,说是要反还真就反了,简直也是未卜先知,那样的王爷,别说他没那些花花心思,就算是有,他也不敢,因为根本不是对手。

      以为他不过是个弄权做势那些权贵,可临了不仅不说跟他要油水,还说要给他银钱,又让他多做好事,这人是正是邪是好是坏他都糊涂了。

      ******

      简檀先进了一趟宫,慰问了一下简崇宗身体,因为听说他昨夜遇刺受惊又大发脾气伤了心神,是以今日病了。

      “你还说饶他一命,朕也是那么想的,可是他呢!他想要朕的命!明日我就下旨斩了他!”简崇宗拍着桌子,骂道。

      简檀垂着眸,“父皇别生气了,儿臣也想不到他居然干脆就反了,不过儿臣认为,恐怕是王妃撺掇,毕竟方罗是樊家的人,要是不帮,他也反不了。”

      简崇宗冷哼一声,“你提醒得是,那贱人腰斩,他那儿子也是狼子野心,同样腰斩了。”

      腰斩于斩首,当然是腰斩难受多,斩首就一瞬间的事,头落下就死了,没什么痛苦,可腰斩不同,没死得那么快,还能看着自己下半身体。

      不过这没提及简裕啸,想必是不算在内了,简崇宗还算是念了一份兄弟情。

      简檀又道:“这谋反了就是抄家诛族的判了,可父皇,怎样解释儿臣置身事外?”

      简崇宗看了简檀半响,心知他想什么,淡淡一笑,“朕说你立了功,本就跟裕王府关系名存实亡,又忠心,裕王府之事你半点不得知,还大义灭亲彻查侵地一案,自然免除在外。”

      简檀果然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父皇,明日判决就要下来了,儿臣想去看一眼。”

      “行吧,你去。”

      ******

      简檀出了宫就直接过去了,为什么,怕去晚了万一承受不住自杀了呢对不对?

      他也是住过天牢的,如今还是算故地重游,想想那时……心头有些复杂,不过他说不想卓少倾,简檀就不想,连忙转了念头,一路过来先看见了外面一点的裕王妃,她此刻神情麻木,一见简檀便状若疯狂,想扑过来,被讨好的狱卒用刀鞘顶回去了。

      简檀也懒得看了,又走过没多远,便是简琛的牢房了,他瞧了一会儿,简琛像把他无视了一样,只是怔怔躺着发呆,估计已经差不多崩溃绝望了。

      他觉得真的没意思,一个个都这样,再怎么折磨他们也不怎么感觉得到,而他为了复仇而活,也就是为了他们这样的人而活,可复仇了他们要死了,那又怎样,已经过去的日子能回来吗?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简檀,二十几年的恨意和煎熬也不会变成快乐。

      简檀终于走到简裕啸面前,他比昨日见的,更加憔悴,深陷的眼窝,黑白相间的头发,同样痴愣地坐着。

      “你们下去吧,我跟他待一会儿。”简檀吩咐狱卒。

      简裕啸听得他声音,回过一丝神来,但是他冷冷看了一眼简檀,似乎并不想说话。

      简檀走近,蹲下来,“如果说,我能救简琛,你觉得如何?”

      简裕啸抬起头,看着他,“……真的么?”

      简檀挑挑眉,站了起来,“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

      简裕啸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变坐为跪,向着简檀,很干脆就磕了三个头。

      简檀也愣了一下,他原来说说是没觉得简裕啸真会做的,又再看简裕啸的神情,心想这是差不多崩溃了有些疯傻了。

      “你救他,你救他,我就一个儿子,一个儿子,简钧不是我儿子,你也不是我儿子,我就他一个儿子了,你救救他……你恨我找我报仇啊,你恨那贱女人你去找他报仇啊,简琛其实那么小,他没怎么害过你。”简裕啸扑过来,抓了栏杆道。

      “真是舐犊情深啊。”简檀笑了笑,“可惜,我是骗你的。”

      简裕啸立时就愤怒了,狠狠摇着那牢笼杆子,像要出来把简檀撕碎,“你……你……”说着一口血吐出来。

      简檀微微侧了侧身,不让他的血溅到,只笑,“忠信礼义廉耻,你什么都没教过我,所以骗了你也活该。”

      简裕啸咳了这道血,似乎清醒很多,瞪着简檀,“你不得好死,你引诱我故意谋反,你又安排了耳目了若指掌,然后找人救驾,自己置身事外,让谁都想不到!你不满意嫌罪状不够,不足以让他判我死罪,不足以判我全家抄斩,所以你特意来,唬我什么远远没结束,暗示你会之后找我算账,逼得我不敢放下权势背水一博,答应谋反!真是好计,好狠,就是要我满门抄斩,真是可惜无人知道!”

      简檀一圈一圈理着他的袖子,反问:“那又如何?我使计,你傻所以你中计,怪我咯?”

      简裕啸被他呛得说不出话,简檀缓缓又道:“你知道一直以来我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吗?表面权势滔天,荣极一时,而骨子里,是个懦夫!又傻又废一无是处的懦夫!我娘看上你,也真是瞎眼了!幸好你不是我爹!不然我估计我得跟简琛简钧一样膏粱废物!”

      “我没有,我不是,我也才华横溢,我也帮着拿了这个天下,我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我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简裕啸喃喃反驳。

      “你懦弱,你邀着你七哥来到王府做客,你七哥喝醉了搂着府里的琴女寻开心。你匆匆赶来,站在门外,愣是不敢叫一句这是你意中的女人,马上打算娶过来做妾室的!你懦弱,所以白被人家算计了,又有樊家丈人在旁说上一句,刚娶进来的王妃一劝,那可是储君,未来做皇帝的为了一个女人不能闹不愉快,你就更不敢前去推那个门,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被人占有!你懦弱,所以事后你七哥知道了表示对不住,你还说没关系差点没想把我娘干脆送进宫去!我倒宁愿你当时送走了,那我一出世,好歹也是个皇子,你也别耽搁了我娘,害得她被害死!是的,她被害死,害死也因为你懦弱,你保护不了她,事后也不敢去彻查,不敢知道原来是你那有权势的王妃害死了她。”

      简裕啸咬着嘴唇,像到当年的事,似乎也是痛苦至极。

      “出事的时候不敢站出来,出事之后懦弱地找我娘,一边爱着一边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骗自己然后把我娘娶进来。等我娘查出怀孕,你知道是你七哥的孩子,可是你不敢面对,不想失去,又只好怨恨!怨恨我娘当夜怎么被你七哥看上,怨她怎么没留神,甚至怨她是不是故意勾引好飞黄腾达!可也不想想,没人安排,怎么就会那么巧!这些你是傻还是不敢细想?你怨她,又怨未出生的我,可你们的糊涂事,要算在我头上?你心中有怨,时常不理我娘,才给了那贱人下手的机会!我娘死后,你痛失所爱,可是那又怎样,你还是不敢去质问一句,以为你不宠幸她,就是报复了?所以你傻,白给人养儿子,她得不到你宠幸,给你带个绿帽子,你也不知道,还傻傻地当简钧有多好!”

      简裕啸浑身都在颤抖,骂道:“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闭嘴!”

      “我娘死了,你怨我,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候也会想把我弄死算了。鉴于你是帮别人养儿子,我也就不苛责你什么了,因为我今日全部报仇了。我以前想着怎么折腾你们,让你们死得怎么怎么难看,可如今觉得没必要,最大的折磨,就是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整个人一无是处,废物懦夫!没自信没志气,所以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被人戴了绿帽子,依靠女人和兄长得来这荣极一时,可悲!你从来怨别人,没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货色!就算这次,王府被我安插了耳目,是你没用!那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争风吃醋你跟她过够悲惨了,可你还不敢休,因为你觉得你还需要她们家!我知道她劝过你干脆反了,可你不敢,你懦弱,有一条路在你就没那个胆子!你以为你谋反就算有血性了?我故意前来,堵了你后路,传递一个信息,你被贬就算不死我也会对你全家下手,你就慌了!然后回去也不计较她给你又戴一回绿帽子,只说答应起事!所以你现在又在怪我,怪我设计你,可你也不想想,你若心志坚定,不鬼迷心窍,我又能拿你怎么办?我拿刀逼着你谋反吗?你为什么又不反省一下,若不是你教子无方,纵容手下,能出这些案子吗?所以,我真挺瞧不起你的。”

      简裕啸大叫一声,浑身瘫软跌坐地上。

      “你毁了我娘,毁了我,如今我也灭了你看重的这个王府烟消云散,毁了你兄友弟恭的假象,让你最后谋反遗臭万年,告诉你绿帽子戴了多年,你不过一介懦夫!你没什么值得我计较的了,明日会下旨,之后你上路,我会来送你的。”

      简檀说完,拂袖出去,再不看简裕啸一眼。

      临出门,他背着身,“当年我下狱,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折腾我的吗?我原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不过你刚给我磕了三个头,我也就饶过简琛了。简钧死在卓少倾手上,也算是死得好,逃过一劫。至于那贱人那么欺负你了一辈子,我也就顺便为你报报仇吧,不用谢我,懦夫,反正你不敢!废物,你也不能!”

      ******

      简檀出门,狱卒远远看了迎上来。

      “明日下旨,那女人肯定想寻死,应该会借着最后一面让娘家人送毒药来,你拿这个药替换了。”简檀手里捏着一个小纸包,递给他,又抽了一张银票递过去。

      狱卒先不忙接过,问,“那是?”

      简檀勾了勾唇,“春药,也给兄弟们发发福利,你说是吧?”

      狱卒顿时也绽开了笑容,放心地接过银票和药,“王爷您放心,放心。”

      “别玩死了,你懂的。”简檀大步走出了牢房。

      ******

      简檀走出牢门,看了天上蒙蒙的月亮,心里就好像没塞了棉花一样,闷实闷实的,并无些许大仇得报的神清气爽,反而一下子有些无措,该做什么去呢?

      他恨了二十几年,一下子仇人尽皆落网,尘埃落定,竟没想象的高兴,甚至站在街头风口处,任寒风吹动衣衫猎猎,吹得他刺骨的冷,然后用冰凉的指间摸摸自己的脸,他简檀是活着的吧?

      不是一场梦,而是实实在在,结束了,可似乎也就死那样,不过如此,他以为报完了仇,就会有什么不同,是什么不同呢,说不上来。

      可他知道的是,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仍旧是他,他是简檀,依然有那么多人想要他死,他累了,也有些厌倦了那些阴谋算计。

      有些事情并不会随着他大仇得报而结束,也不会随之而改变,意义何在?

      简檀找了匹马,趁着子时之前出了京城城门,守卫想拦,可哪拦得住,直奔城郊南山荒山。

      那是个坟山,乱糟糟的大大小小是坟,新坟旧坟,道路斑驳。今夜有那么些月光,可是笼罩在云雾中,也见不得多少亮。

      二十几年的坟,简檀凭记忆琢磨在后面,沿着小道磕磕碰碰过去,又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摸摸找找,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摸着墓碑上的刻字,跪坐下来,“娘……”

      这一声也似打开记忆的阀门,那些模糊的过往和稀少的温柔一起涌入。这三更半夜,荒凉坟山,只身一人与死人相伴,常人光想想,就不觉发凉,可简檀跪坐着,也不嫌脏,慢慢拔开那些野草藤蔓,大有在这久待的打算。

      他曾说遇神杀神,遇鬼斩鬼,见了那人间地狱,哪还怕这些孤魂野鬼。可他记得小时候,他是害怕的,那王府的小院跟冷宫一样,凄凉人少,黑黑的,夜里起夜他都不敢独自去。

      记忆中他娘大部分是冷漠而不耐,他寻求的温柔他娘也不过淡淡几句话打发,有时还会打骂,渐渐地,他开始沉默下来也懂得害怕的时候硬着头皮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不要去惹他娘亲生气。

      只是偶尔偶尔,他疏远静默下来,他娘瞧着,又反而生出几分愧疚,毕竟是做母亲的,没有哪个女人会一丝母爱都没有,然后他娘才会以少有的温柔对他几天。

      “娘,你说你生我下来做什么呢?”简檀以额头抵着冰凉的墓碑,喃喃低语,“其实谁都不曾希望我活着,简裕啸他们就不说了,而你,也一样……”

      我不在期待中出生,也没有人为我的存在而欢喜,所以,这些年我也恨你。

      你怨简裕啸,为了赌气,在他外出之时,硬是生下了不喜欢的我,然后很快,你就后悔了。

      所有人做错事都会受到惩罚,而娘你也一样。所以你犯了那贱人的忌讳,你被害了,死了,却连简家的墓地都进不去,名分也被除了,孤零零地葬在这一处,被人遗忘。

      简裕啸早几年还会来看你,然后他害怕内心的拷问,渐渐地不来了,简崇宗更不用说,他不过以为宠幸了一个琴女,也没什么,而我六岁之后,我看见你留下的真相,我恨你,所以这二十几年来我当做没你这个娘,又久不在京城,我也不来。

      孤零零的坟,杂草丛生,无人问津,我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你……是不是很不孝?

      “我报了仇,你恨的裕王府,恨的那些人,你在下面瞧瞧吧,他们很快也就下来了,这是我对自己,也对你的交代。”简檀闭着眼睛,“所以今夜我突然很想来看你。”

      “你生下了我,可却让我活在炼狱,也没告诉我,该怎样去活。”简檀轻声笑了笑,“其实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是心里有结过不去,与善良无关。我那么多年不愿想起你,也不来看你,娘你一定不知道你儿子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当年,也寥寥几言告诉我要做个好人,”简檀直了直腰,平视那黑黢黢的墓碑,似乎想起当年她娘坐在他面前的样子,“你儿子不是个好人,甚至都快不是人了,是魔。人是有心的,你儿子心早死了,为了报仇,什么都能放下,忠孝礼义廉耻信,于我而言就是个笑话。娘你连几个小鸟几只虫蚁都不会杀死,可你知道你儿子我杀人都不眨眼睛,到底害了多少人吗?这些或多或少都会算在你头上,谁让你当初就生下了我呢?”

      简檀笑,在这荒山坟地地笑得苍凉,令鬼都生寒。

      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那么便是整个坟山的恶鬼都爬出来,见了简檀的血煞之气也得乖乖躺回去。

      “本来就没人期待,可如今那么多人想我死了算了,连他都不例外……”简檀开始诉说,诉说他娘死后发生的所有事,那些积压在心里多年,他终也会累,他一直断断续续喃喃低语,冬天的风又冷又大,说完风一吹,也就散了。

      “我知道娘你肯定会劝不要报仇,报仇到底图了个什么呢?”简檀说这句话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站起来动了动酸麻的腰肢,昂头看着那出生的红日,“也不能图什么,只不过他们毁了我,我也毁要毁了他们。”

      简檀终于明白,他解的,不过是一个心结。

      若过不去,生不能安生,过去了,方可安死。

      “娘,我走了,以后每年,我会来看你。”说完,他又勾唇笑笑,“那么多人想要你儿子死,我不确定我还能来看你几年。”

      “我现在有点累,想休息了。”简檀揉了揉眼睛,大步下山。

      踏马归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阳光照耀下静谧的荒山,“我不会让你寂寞的,我想我死之前,你附近的邻居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也别怕,告诉他们你是我简檀的娘亲,他们保证不敢动你一下。”

      ******

      简檀回了京城,正是早朝结束颁下圣旨的时候,百姓纷纷议论,街头巷尾都在说三日之后处斩的事,裕王斩首,妻子腰斩,旁亲族人不斩首就是流放。

      简崇宗还给了他三日,年老了是要念着情分些,简檀笑笑,回了府沐浴换了衣裳,又准备进宫。

      街上百姓谈着谈着,就开始说起,为什么简檀不受牵连,他还是小儿子小王爷?很多人愤愤不平,其实想着这个谋害了卓家的坏蛋这次第一个被斩首该多好。

      又有人说,那还用问啊,当然是他立了功,毕竟卓府那是多大的事儿,所以皇上不怪罪他。

      这样一说,可就让百姓更恨了,这恶王爷怎么就没有天收呢!

      百姓恨起来,什么恶劣的故事什么罪名都能往他头上扣的,这个编什么官不过看了他一眼,被他贬了,什么人得罪他一下,被他整了,连哪些风月场所权贵欺人的主角,都换了他,似乎只有这样骂着,百姓们才舒坦一些。

      简檀很累,可这些诛心言论依然传进他耳朵里,虽然无惧,可听多了他就莫名地心烦,招了招手,“那些个传播言论的,给本王带去京城府尹,打个五十大板放出来,这段时间让府尹带人巡视一下,见了这种直接打了丢进大牢,向外告示,本王要五百个名额,谁不怕死就继续说,他们想编排是吧,本王就做给他们看,什么叫真正的恶,直接让他们传颂事实好了,也省得去编。”

      管家金闵是个机灵能干的,知道简檀的意思,当下带人就去抓了说得最起劲的,风风火火带去府衙,然后压着府衙带着一干捕快,雷厉风行茶楼酒馆转一圈,绳子牵麻花一般牵了一两百人打了丢进牢房。

      当下京城百姓又是骚乱,闹,没用,府衙大人虽然不在权力中心,可这裕王府整个被翻了,简檀不但荣宠加深还有赏赐,不受丝毫牵连,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该知道这是有门路,毕竟是红过一时的,他哪敢怠慢,铁腕直接镇压百姓,又抓了一批带头闹事的。

      简檀交代了就知道下面会去做,也会有一场小乱,不过他也不会再去过问那些小事,平日子他不会计较,可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来,只能怪你倒霉。

      ******

      简崇宗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些,见他来也懒洋洋的,不过也还好是他,换了简玉华等简崇宗见都懒得见。

      “有事吗?”简崇宗问。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父皇。”这是简檀难得的真话,不是演戏,“昨夜我出城去看了看我娘,今日不知怎么,就想来看看你。”

      简崇宗勉强笑了笑,“难得你有这个心,朕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也怪当时她又不跟朕说,简裕啸那混账也瞒着,若是早知道朕不把你们接进宫了?也好过在外面受人欺负。”这也是真话,封个妃子什么的有难度,但接进宫随便封个贵人才人什么的,还不是做皇帝一句话的事,而他开口了,料想简裕啸也没胆子拒绝。

      简檀默默看了简崇宗半响,其实若说起当时,就说当时,简崇宗是没过错也没什么让他恨的,都是被算计而已,他忍不住就道:“父皇你若是头疼,我也懂医术,让我给您施施针吧,扎完会好很多。”

      简崇宗舒心地笑了,难为这儿子记挂他,正想答应,外面传太监的声音,“皇上,荣妃娘娘来了。”

      “哦,让她进来吧。”简崇宗发话了,简檀稍稍退在一边,荣妃进来,给她见了礼。

      荣妃给皇上行了礼,看了他一眼,道,“简檀也在啊,你这气色不太好啊,本宫宫里今日来了个特别有本事的游方郎中,他就随便扎了下,本宫觉得当年怀昕儿的那点病根都要调好了,所以就过来请皇上过去让他看看,你要不也一起来吧?”

      说得和气,不过在皇帝面前卖个好而已,再说有多有本事啊,他觉得世上除了他那个爹白景宁,也没几个会比他好的大夫,他还需要让别人看?正想拒绝,简崇宗却道:“这当然好啊,简檀,你就一起来吧,也让他给你看看怎么调养起来。”

      简檀只好同意,他知道简崇宗这会儿真是好意,可侧头余光瞥见荣妃眸中一丝不悦的情绪稍纵即逝。

      ******

      其实要看病,让那郎中过来不就行了么,□□妃把他们往她宫里带,自然是希望露露威风,扎完针什么的可不就顺势在宫里吃个饭,歇一晚了么?

      简崇宗默许了,简檀也就不说话,一行人便随架去了。

      那郎中给简崇宗看了看,倒还有模有样地说了一番话,简檀听着虽有微微异议,但也不言,心道水平还不赖。这郎中看完了说给扎个针,简崇宗一指简檀,“你先给他看看,看完了再来给朕扎,朕见爱妃宫里桔子甜,吃点先,爱妃来。”

      那郎中眼中微微露出些慌乱,简檀瞧见了,不动声色伸出手,那郎中便过来把脉,手都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简檀问。

      那郎中紧张地笑笑,“今儿风大,小王爷不觉得吗?草民有些冷,抖了下。”

      简檀便不在多言,那郎中给他把了半天,叹气摇头的,简崇宗皱着眉问:“怎么了?很严重?”

      那郎中皱眉嘴里喃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简檀好笑地道:“我这是严重到明日便要死了么?”

      “不不……不是的……只是……有点,有点严重。小王爷这气色看起来精气神都不太好,印堂有些黑……你看这眼角眉梢的,有些带靑,皮肤下面苍白不见红……”那郎中有些结巴地道。

      “这是看病还是看相?”简檀问道。

      “你怎么回事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小王爷的病本来就罕见,你就是看错了,也不会怪你。”荣妃发话了。

      那郎中定了定心神,连忙接着道,“当然是看病了,不过讲究望闻问切,草民这不是先说些表象么……王爷这病确实罕见,体内寒气郁结,又燥火阳虚……草民觉得不太好,但真的无能为力,没有过先例……”

      简檀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荣妃,刚听他说话便有个大错,知道这大夫能力有限,不知道是哪找来跟她演戏的,这后宫女人为求恩宠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见皇上病了,想哄他开心,表示心里有皇上多担心皇上,就去找大夫,可当那有本事的大夫是杂草啊一抓一大把,所以就用骗的,反正给皇上看一下,看完他高兴了,也不管了。便可以先收买御医,然后问他皇上病症,让大夫记下来照着说一下,唬弄皇上,然后本身是大夫,人家照着穴位告诉你怎么扎针,他也就会了可以来扎一下,最多效果不明显,可也没什么问题。治完一次有宠妃说一句游方高人,自然浪迹江湖悬壶济世,也就没什么问题演完就罢了。

      是以叫简檀不过顺口一说,真来了荣妃不见得高兴,那大夫给简檀看着还真心虚,不过她也反应快,一句让大夫说未曾见过先例也就过去了。

      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又肯冒险来行骗的就比较难了,而且赶着这几天,可不就只能找个随便的胆子大的又机灵的?

      这想着,荣妃瞪了他一眼,似乎在暗示他别得罪她,看完了赶紧告辞走。简檀还真想走了,他在坟地坐了一夜,头疼得很,可这会儿简玉昕刚好又到了,于情于理得跟他招呼一声。

      简玉昕不敢在皇上面前提宴会简檀闹事,可不代表他不记恨在心里,见了他冷哼一声,“本王跟父皇、母妃一块说话,你没事就赶紧退下吧,真没眼力劲。”

      荣妃连忙斥了一声,可简玉昕就冷冷看着简檀,这些日子他骄纵惯了,就是不把简檀放眼里怎么的了。

      简檀于是表示也不怎么,抬头一看日头都被乌云遮去了,哎呀他心里就阴暗了,就是见不得这一家子好,他这个外人要搅合搅合。

      “唉,那个郎中,你这针扎得不太对啊?”

      简崇宗立马从躺椅上坐起来,脑门上扎了几根针显得比较滑稽,皱眉道:“怎么回事?”

      那郎中噗通一下跪地上,结巴道:“没……没问题啊,就是这样的。”

      “你懂什么,他扎得不对你说该怎么扎?”荣妃顿时怒道。

      简檀心想我还真就懂,起身径直走过去,“皇上,本来他给臣看病的时候臣就怀疑了,水平有点不是很高,于是就默不作声坐下来,想看看他扎针怎样,可如今一看,吓我一跳,这个穴道,是能随便扎的吗?你前面扎的那些穴道,又扎这个,你确定你没记错吗?是旁边那个吧,这个扎了,皇上可就不太好了。”

      那郎中又紧张又心虚,本来昨夜记得的穴道,被简檀那么一吓,自己就怀疑了,他没记错吧?连忙瞧了又瞧,凭着那么些医学常识,知道正要扎的百汇穴确实比较要害的一个,要慎重的,而旁边一点的没半点问题,他还真怕他不留神给扎出什么问题,但旁边那个扎了也白扎出不了错的,也就是最多没效果,可不死人,嘟囔道:“好像草民是记混了,小王爷提醒得是……”

      说出来,他就看见简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也就瞬间清醒了,哎呀他是被鬼迷糊涂了啊,不管简檀说的是不是,他说这话就让皇上怀疑他水平问题了。

      简檀弯起嘴角,“你自己说吧,那点医术在民间骗吃骗喝就算了,怎么就来到这深宫之中了?”

      那郎中吓得发抖,可又嘴硬道:“草民刚才扎的穴道没问题,就是百汇穴,可王爷你吓我,被你一唬,一紧张,才怀疑自己的,你诈我,这也不应该吧?我给皇上扎完针,有没有效果,靠事实说话。”

      荣妃稍微有缓了脸色,劝慰皇上道,“臣妾真被他治好了,他在圣驾面前紧张难免的,他扎完了,皇上看着感觉,就能评判了。”既然是御医给他的法子,肯定多少是有效果的,荣妃倒不担心。

      可简崇宗就不太高兴了,万一出问题呢,砍了他脑袋能给朕负责吗?简檀笑了笑又道:“皇上也别担心,臣是诈唬他的,没什么大事,不过臣建议,让个几个御医来看着他扎,自然放心又放心,稍有不对,随时开口,一会儿就能知道他到底几斤几两了。”

      那郎中面如土色,他这些手法哪能让行家看啊,他只是依着穴道会扎,可真讲究起来手法力道入穴几分他算是下等大夫,当下秉承坦白从宽的态度,“皇上饶命……草民学艺不精,实在是逼不得已才来皇宫这欺骗了娘娘,因为草民还是知道一道偏方能治怀胎坐月子的固疾,所以取得了娘娘信任……娘娘有心挂念皇上才想推荐给你,草民不过学了个方子治头疼的,因为知道就算没什么效果,但也绝对没什么坏处,是以抱着侥幸心理……”

      然后拿他来试手?简崇宗当即一脚把他踹远,把那些银针都扯了,怒道:“欺君之罪,给朕拖下去砍了!”

      荣妃脸色难看,也连忙跪下,不住表示她受了蒙蔽,又一边骂了郎中,而简玉昕怒瞪简檀一眼,就知道见这简檀都没好事,然后也跪下来帮母妃求情……

      简檀就漠然看着,这荣妃行事倒还心细,想到可能失败,事先就告诉了那郎中怎么说,也撇清了自己,解释得来,可稍微又脑子的人细细想想就知道蹊跷,再下令查一下,恐怕也就水落石出了。

      简崇宗人不傻,可他只让人砍了那郎中,扭头走出了宫院,简檀跟在他后面一同出来。

      “朕累了,歇息去了,你没事就出宫吧。”简崇宗看了一眼简檀,眼神中有些许责怪迁怒的意味,本来多好的一家三口和和气气,偏给简檀搅合了,他有理由怀疑多少简檀此刻有那么些幸灾乐祸的,这让他稍微不爽,可是作死的也是荣妃,又不好怪罪,但也不想跟简檀待着,便只好一个人闷头要去歇了。

      简檀躬身相送,在冬日的午后拉开长长的影子,单薄而瘦弱。

      ******

      简檀一个人穿行在这层层宫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娘你为什么就这么把我生得那么不讨喜呢,我跟亲爹每日演戏,好不容易想对他好一回,突然觉得我像个外人,他选择去荣妃那里给庸医糊弄,最后我揭穿了,他还有点迁怒……

      简檀摇摇头,只此一回,看来他爹注定是享受不到他真正的一回孝顺了。

      累了,一夜未眠,为了算计简裕啸谋反本来就劳心伤神,他本是吹不得风受不得凉的,昨夜折腾了一夜,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就是突然觉得亲人就一个爹了,尽管这爹不怎么好,他就是想看看。

      这是他疲累下的软弱,他想如果他爹能让他靠一下,哪怕拍拍他的肩就是好的,或者跟他坐着聊聊天,也行。

      可是,注定了,那么简单的期盼,都做不到。

      这是他简檀的命。

      他茫然地在宫内走着,东南西北,想去哪他不知道,随便瞎走,仇报了,一生的执着也就放下了,心里面空空的,正如这二十几年来真的没把什么放进心里面。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简檀,孤星入命的简檀,被那么多人恨着的简檀。

      简檀敲了敲快要裂开的头,不管怎样,仇报了,应该开心,于是他就笑。

      偌大皇宫,沿阶而下,手抚过冰凉冷硬的扶栏花纹,阳光照亮他半边脸,容貌艳丽笑容灿烂,无声的笑意却透出渗人的苍凉。

      ******

      简檀眯着眼看着太阳,他想卓少倾,那个人是在无尽黑暗里面带给他一丝光明的人,本身闪耀得跟太阳一样,这一生唯一的乐趣就是那些日子。

      可连宋天舒都说得对,他们不是一路人,卓少倾应该跟小白那样善良纯净不沾血腥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他这个满手血污的人,有时候他都自惭形秽,那么好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要呢?

      他那么不详的人,搞不好最后别害了他。

      他是简檀,就是简檀,他有他的骄傲,你只能接受那样的他,而他觉得这就是他存于世上的尊严,谁也无法改变。

      不想别人讨厌他,他可以自己滚蛋,但你接受不接受,他还是我行我素,宁愿尝遍这世间孤独成毒的滋味,也不愿为了别人改得面目全非。

      他活着,就要做简檀。

      你若问他如今境地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可若改了,那么被过去被仇恨一步一步逼成这样的简檀,那二十多年的过去,可就真的没意义了。

      而其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去如同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改不了,他也抗拒去改。

      留下那么个简檀,他还要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反抗的姿态,就是对命运,对这世间,对上天,最好的控诉!

      ******

      说了不想卓少倾,他就不再想卓少倾,他突然想白景宁,想白妤珠,甚至还有捡来的那个灵狐小倾。

      简崇宗有一次问他,你失忆时候那个爹呢。

      “死了。”他轻描淡写,“死在云浮皇室动乱。”

      他那么不详的人,当然要把跟他有关联的人说死了,才能平安喜乐。

      忽听一声尖叫,“小心!”

      简檀头疼得半死,看路都是迷迷糊糊的,哪反应得过来,便给一个重物砸得仰面摔倒,疼得他快晕过去,什么都听不见。

      这是个小林子,树不高也不低,七岁的小皇子简玉敬坐不得,没事喜欢来这爬树找刺激,每每吓得太监宫女变色回去告状,可他总有办法甩了那些人,又跑来爬这树上玩。

      这不简檀走在下面也没留神树上有人,简玉敬在树上摇着小腿,瞧着有人来了,也自然藏在树叶里,偷偷瞧是谁。可这不是那个檀堂哥么,那么漂亮的人他可得多看几眼,于是瞧呀瞧,人都走到面前来了他角度不对看不到,本想调整站位,不知怎么就不慎踩空了,而简檀正在下方,可不就摔了个正着。

      他倒好,没什么事,都拿简檀当人肉垫子了,连忙爬起来,连连叫,檀堂哥。

      简檀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头恼火,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但是个小孩子还是皇子他也不好计较,只咬着唇闭着眼睛懒得动弹。

      简玉敬见简檀闭着眼睛,自然以为严重,吓得脸都白了,“堂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找御医,你等着啊……我这就去……”

      简檀立刻睁眼瞪他一眼,“我没事,别烦我!”

      可简玉敬明显没眼力,见他没事一个劲地在说:“太好了,堂哥你没事太好了……可你眉头皱着,是不是很疼啊……我母亲说我长胖了,是不是很重压到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简檀有一瞬间的冲动真想捏死他,好烦好烦,恼火地道:“闭嘴!”

      简玉敬终于识趣地闭了嘴,简檀才慢慢坐起来,被他一撞简直欲作呕,又难受,忍不住咳了几声。

      “檀堂哥,你是不是病了,脸色白白的好像很不好?”简玉敬眼巴巴地看着他,顶着被骂的可能还是开口问他。

      简檀按着头,真头疼,直想无视他。

      “檀堂哥,你是不是头疼?我帮你按按就好了。”简玉敬说完就站到简檀身后,小手捏上简檀肩膀,把他头发一拨,便开始按,“我母亲经常头疼,每次我给她按按,她就说好了,不疼了。”

      那是你娘哄你玩,这小屁孩明明是在瞎按,简檀面无表情道,“你信不信我揍你一顿?”

      简玉敬嘟着嘴却也不停,“你也等我按完了没效果再揍啊,我还没给别人按过呢,父皇都没有。”

      言外之意就是他简檀还挺荣幸咯,简檀不知怎么也就火气消了,算起来这小屁孩还是他亲弟弟,“我也没打过别人的屁股,要试试吗?”

      简玉敬手劲加大了些,“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打屁股,你要真想打,打其他地方好了。”

      简檀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有些奇怪,刚才脑子里闪过一个意识,亲弟弟……他见了那么多皇子,可还真没一个让他生出兄弟的意识。

      “要按就按在这个穴道,对头疼才有帮助,这,这个也按……”简檀忍不住指点他乱七八糟的瞎按行为,手摸上他颈椎后面的穴道,教他找穴。

      简玉敬小手连忙摸上来,指尖相触,不同于他的冰凉,小手是暖洋洋的,带着孩童肉肉嫩嫩的触感。

      “真的么?是这儿吗?”

      “你手好凉啊堂哥……”

      “堂哥你头疼有没有好一点?”

      “嗯。”简檀终于回了他一句,而头疼似乎真的被他按得好了一些。

      简玉敬突然冲后面抱着他就扑在他肩上,问:“那堂哥你总不会揍我了吧?”

      简檀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可简玉敬开心的笑就回荡在耳边,他也就没动手推开。

      简玉敬笑了一会儿又站回去继续给他捏,“其实我知道堂哥你不敢打我,我是皇子,哪能乱打的。”

      天真,杀皇子的都大有人在。简檀笑笑,“那你给我按那么久讨好我做什么?”

      “因为我高兴啊,我喜欢檀堂哥,才不是怕你打我。”简玉敬笑道,“上次第一次见堂哥,到现在都快半年了,可我总能看见别的哥哥和堂哥,我不时去转转,可是总见不到你。”

      简檀忍不住把他拉到面前来,小小的人儿他坐着他也才稍微比他高那么一点点,他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见我做什么?”

      简玉敬疑惑地眨着眼,“你长得好看啊,看着就是喜欢啊,喜欢就想见,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简檀被问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简玉敬又道:“奇怪了,你娘也问过我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也没什么为什么。对了我娘不让我跟你玩,但是我就不告诉她,她也就不知道。”

      “堂哥,你下次头疼了,来这一带找我,我又给你按按,你就不疼了。”简玉敬笑眯眯的,圆圆的脸分外可爱。

      简檀突然想起那个白妤珠,都是圆圆的可爱的,撒泼打滚的年纪啊。

      “堂哥……”简玉敬见他走神,连忙唤他。

      简檀看着他突然就说了句,“叫我哥。”

      简玉敬连犹豫都没有,甜甜地笑道:“哥。”

      “……乖。”简檀摸摸他头,“下次我还来看你。”

      “嗯,那太好了。”简玉敬原地蹦了蹦,“那你哪天进宫呢?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那天带点过来,请你一起吃。”

      “……大后天。”

      “那好,说定了,哥你不准失约,不见不散。”

      ******

      简檀出宫的时候心情好了一点,诓了个小屁孩叫他哥,以后那就他弟弟。

      或许是简玉敬给他按了半天按得真有效果,他原本以为回来会大病,可吃了药喝了碗参汤他就睡下了,第二日中午起来也没他想的那么严重,他就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一树玉兰花开,突然很想弹琴。

      可他府上没琴,连忙让金管家出门去买。金闵还愣了一下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因为他从未听过简檀弹琴,他匆匆买到手的不过是普通上佳的琴,可简檀也不过置于桌上随意试了试音,闭着眼睛,信手拈弦就弹。

      金闵听着就不愿走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琴,不是雅人,所以很难描绘那种感觉,只知他听完已是泪流满面。而那之后,只要瞧见简檀碰了琴,他必然蹲在附近静静聆听。

      他问:“要不要属下搜罗一把好琴?”

      这把琴挂在店铺里面,要价贵,可音色也好,可就是这尾部有烧焦的印记,时人不喜。老板说是人得桐木,制作的时候不甚失火,烧焦了一部分,又见着可惜,便效仿古人,干脆做出一把焦尾琴来。他不过懒得去下家,而这家已是京城最好的琴铺,这也是最贵的琴,摸不准简檀要什么样的,简檀只说随便,他听着那琴的故事有意思,就买下了。

      简檀淡淡拂了拂弦,“以往我认为,弹出好琴音是要好琴的,可现在我明白,那不是最重要的。曾经我有一把最贵的琴,我放起来不弹,又有一把最好的琴,我沉入河里,如今我用着这把随便的焦尾琴,倒反而觉得自在合适。冥冥之中讲了一个缘分,撞上这把,就是它了。”

      “您的琴音是思念吗?”

      “祭奠过往,哀悼未来。”简檀又抹出一串琴音,思念那个有一双亮若星辰桃花眼的情人,虽然我已跟他分别,放弃了他。

      ******

      被思念的卓某人正在用一连串的鸟语跟凯希沟通,言辞中表现得急切而愤怒。

      凯希摇摇手,诉说海上风行的困难。

      卓少倾又表示愿意加价,凯希笑了笑,却只表示考虑。

      又谈了一个时辰,凯希遗憾地表示,他要走了,然后他就真走了。

      卓少倾颓然坐着,他不是小侯爷了,凯希表示他的货物可以寻找其他的买家,而他早就不太愿意要帮卓少倾搞那些枪了,毕竟占了重量,还容易出事,他弄点更时尚可贵的来大景,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再然后卓少倾叫来卓一奇,下了一个指令,“把能拿出来的钱拿出来,造船,训练水手,我要出海!”

      ******

      第二日,简裕啸就自裁了,撞墙死的,留下血字,饶了简琛。

      简崇宗听了,亲自在天牢外面见了他最后一面,让厚葬。

      第二日晚上,裕王妃也死了,一头撞在栏杆上,当时正在施暴的狱卒都愣了,担待不起,就被捅了上去,很快上报皇上。

      简崇宗皱皱眉,知道简檀去过,心知是简檀,不过对于那女人,他并没有好感,于是压下了,“就说思念王爷,她自杀了,什么□□死囚,没那回事。”

      王乐又问:“那樊家要是查呢?”

      简崇宗冷笑一声,“他们有什么好查的,再说了,朕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下一个目标,朕会只会宋天舒给朕扳倒他们,就接着裕王这些案子,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乐于是要下去了,简崇宗又叫道:“我跟他也算兄弟一场,他那孩子,饶是可不能,你偷偷给他赐杯毒酒,也对外说自裁了,看着腰斩怪不忍的。”

      ******

      于是行刑之日未到,三大主犯陆续死在牢里。行刑那日简檀过去随便看了看,转身去了宫里。

      他昨日在天牢外面遇见王乐,知道简崇宗赐下毒酒的事,对于简琛,他没那么恨,也就算了,看着父母惨死,恐怕他也受够了。

      不过若是简钧,他可不依不饶,可惜卓少倾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简檀对于简崇宗淡淡就帮他压下那事,还是稍稍舒心的,毕竟多少,他在他心里也是有点地位的不是?

      “父皇。”

      见了礼,照样只留他们两人在御书房,简檀开了口,“自从简裕啸死了,我就一直在想,那么多年了,我不想再顶着他三儿子的名义活下去。”

      简崇宗有些为难,“这……”如果简檀想要个名分,他觉得有些难。

      当然简檀善解人意地为他想好了,“我今日是来向父皇辞别的,我打算北上行商,找一处雪山,制造一次意外,简檀就会死在那里。当然之后我是流浪江湖,还是以另外个比如流落民间的皇子的身份回京,就看父皇你了。”

      简崇宗看着简檀,按着头,“你在威胁朕么?”

      简檀跪下,“儿臣不敢。父皇你不懂,我讨厌小王爷这个身份,从来至今,况且现在朝堂京城江湖之外,谁都不在讨论什么大义灭亲,说不定什么卖了老子求荣,又加上去年卓家一案,大家骂我的人太多,我听烦了,而且老叫着,我总会想起裕王府相关的一切,并不愉快。我想既然他们都不在了,我可以换个身份活着。我不在意富贵权力,若父皇不愿认我,那么流浪江湖也没什么不好,我不会怨父皇的。我多想堂堂正正有个名分做你儿子,叫你一声父皇,从小我就希望着,可父皇有父皇的难,我也理解,真的,我不怪你。”

      简崇宗不说话。

      简檀磕了个头,“我有些累了,就先离开京城了。”

      “朕想想,简檀你别急着走。”简崇宗连忙叫道。

      “父皇你想你的,反正简檀是要死的,我先安排他死了,等着父皇赐我个新名字,至于身份也不重要。”简檀说完,转身就出了御书房。

      ******

      简檀记得跟简玉敬约定的时间,他一过去,简玉敬就笑嘻嘻地跳出来,想是早早等着了。

      “檀哥哥,你来了?我说话算话,我娘做的桂花糕,就带给你吃。”简玉敬很兴奋,举着糕点跟献宝一样。

      简檀打开了闻了闻,挺香,拿起一块就吃,问:“你叫我檀哥哥?”

      简玉敬解释道:“我娘说叫哥就是认亲哥了,再喜欢的哥哥也不能那么叫,她说他们也担待不起,我只能叫那些皇子哥哥是哥……所以我就叫你檀哥哥,我不是不喜欢你啊。”

      简檀把桂花糕退还给他,“这私下里,你叫哥,不叫我不吃了。”

      简玉敬睁大眼睛看着他,“可是你都咬了,你还我都不是完整的。”

      简檀佯怒道:“你就是不喜欢我,还跟我计较桂花糕,以后我都不来了。”

      简玉敬急了,抱着简檀,小脑袋在他腰腹摇啊摇,“哥,哥,不要不来,我喜欢见你。”

      简檀满意了,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平静地看着他,“开玩笑呢,乖,别跟你娘说,你就放心叫哥吧,不亏,你迟早也得那么叫我。”

      简玉敬眨着眼睛,“真的吗?”

      简檀看着天边,“当然。”

      简玉敬眼中还是有疑惑,可简檀只是咬着桂花糕,简玉敬觉得懒得去想,见简檀吃得香,他也伸手去拿,却不想简檀拍了拍他的手,“你给我的,怎么自己要吃?”

      “我就是想吃……哥,你分我一块。”

      简檀站起来,把那小包桂花糕包起来,“不给。”

      “哥,你不够义气。”简玉敬顿时就不高兴了,瘪瘪嘴。

      “你哥要走了,可能半年到一年都不会回来,这个拿着,路上吃。”简檀笑了笑。

      简玉敬顿时就更不高兴了,“为什么啊哥?你不想我啊,不想来看我啊?”

      “不是的,大人都有要做的事,你乖乖念书听你娘亲的话,我一回来就进宫看你。”简檀摸摸他的头,“听话。”

      简玉敬扭了扭脑袋,用额头抵着简檀的手心,难掩失望的语气,“那哥你别骗我,要给我带礼物,我不在要去孝和宫找我,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别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简檀拍拍他的肩,简玉敬便不说话了,他转身走了,简玉敬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

      是夜,简檀这年最后一次在玉兰花下弹琴,花瓣落了他一身。

      他放下琴的时候,想起那夜在古墓里卓少倾说的话。

      简檀,你怎么不去死?

      春寒料峭的夜晚,他随手接住一瓣掉落的花瓣,看了半响,樱唇亲启。

      “如你所愿。”

      “也如整个天下恨我的人,所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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