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梦入神山赌局定 ...
-
补天雪厅，雨倾盆而下。
积聚的雨水，从破碎的洞内，冲开一条路，激荡在整个昆仑雪洞。本是冰封的雪洞，在雨水的侵浸下，竟隐隐有崩毁之势。
近了，近了。
熟悉的人就在附近了。
长长一声叹。杨戬并未回首。
玉帝不再施展法力，而是循着水倒灌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雪洞的最内里。
说不上清澈还是浑浊的水，浸湿了玉帝的衣袍，但他却全然不顾，跟随身后的王母眉头微皱，却仍然展开了护体法力，飘越于水面。
“看来陛下比老道还早了那么几分。”
身后一声苍茫，道出几分听不分明的情绪。
玉帝不需回头，也知那来人，定然袍袖当风，拂尘再肩背，道骨仙风的模样，嘴角勾起一笑，“比不得天尊的修为，面对如此情形，朕难免会沉不住气。”
“陛下过谦了。”元始天尊亦是涉水而来，话音一转，道，“原来娘娘也来了。”
“昆仑地，天尊来得，本宫当然也来得。”王母伫立于水面，斜挑的眼角勾画出高傲雍容。
“亦是。”元始天尊拂尘一扫，“倒是这昆仑雪洞，不同往日。”
其实世上人，何尝见过真正的昆仑雪洞。总是玉帝王母，也是在之前的宝莲灯事件中，借助三关之势得窥一见，但比之此刻的雪洞，那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天尊对这雪洞，应比朕来得熟悉。”玉帝停下脚步，伸手轻轻触上雪雕的洞壁，通天教主不再，想来，赌已开。
“无关熟悉与否，但观如今情势，已全非当初你我所设定。”原始天尊焉有不知玉帝心中所想，只是，他却不能先吐露，尤其是今日，“不知陛下，对现下的情形，如何判定。”
“到底是天尊门下的首座弟子，心思智谋，绝非常人可猜度。纵然是朕，置身今日之事，也难以掌控。”
玉帝难得的坦荡，元始天尊便也不多言，微微一笑。
王母在一侧看的心中暗警，她与玉帝千万年相伴，相伴之人也是知之甚深，此刻却觉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个男人，而原始天尊于她，可说是陌生，他们从无交集，即便当初的封神战开，她也不过是身在天庭，静候结果。
但毕竟是三界女子之首，母仪天下，出身高贵，当此时，也不愿人看轻了自己，便道：“多言何益，莫若走吧。”
“娘娘所言甚至。是非黑白，一切见了戬儿，自然可知。”玉帝双手交叉背于身后，款步而行。
王母一同跟上，原始天尊亦是淌水徐行。
三人又行得片刻，终于在一个破开的洞口处停住，就是这里了。
“陛下，娘娘，师祖，你们终于来了。”杨戬依旧维持这双眸微合扬着头颈的样子，自命魂出，就一直是别人在等他，那么，这次，也换他来等。
等的人，终于到了。
玉帝三人，停下，脚步尚未迈进圆厅，却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水积聚及膝，巨大的天柱矗立着，就在天柱的顶端，雨，浇灌而下。
“昔祝融共工交恶逞斗，共工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折断，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三界洪水肆虐，凡物死伤不看计数。女娲娘娘慈悲，炼石补天，折神龟之足以作天柱。”杨戬的声音甚是好听，他以一种奇怪的语调慢慢的述说着这段传奇，末了，方才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洞口外的三人，“陛下，娘娘，师祖，你们可曾记得。”
记得，怎会不记得。
“如果再来一遍……”
三人似乎僵了一下。相顾无言现今的状况，并不是很明白。
最终开口的是玉帝，“戬儿，你想如何？”
“陛下，杨戬曾经纠正过关于称呼的问题，不想陛下如此健忘。”
“那么，司法天神，想如何。”
想如何。不久前，他的师叔祖也问了这个问题，知晓有如何。杨戬眉眼一扬，手掌展开，上面安然卧着的，正是一枚五彩神石，流光溢彩，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是冷如头上雨，“方才杨戬不是说，如果再来一次……”
“戬儿，再来一次，你可担得起这后果。”元始天尊面无表情。
“担得起如何，担不起又如何，左不过杨戬一人一身。”轻薄眉眼中，全是冷笑，“难道师祖陛下娘娘都忘记了，杨戬已然身死昆仑山下。已死之人，又何须担。”这里有的，不过是被你们强行牵出的命魂而已。
魂飞魄散，也不过尔尔。
“也许。”玉帝长叹息，一步，跨入厅内，仰头，看着婆娑落雨，一身绫罗黄已湿透，现出几许沉重，“只可惜，你杨戬牵绊太多，放不下。华山，昆仑，灌江……”
剩下的无需再言。
如果说世间人不明白，他们却知道，华山有杨婵，沉香，杨戬无论怎样也放不下，昆仑，是师门，有玉鼎真人，魂魄皆无也不能放手，还有那灌江口，那里是瑶姬唯一还有气息的地方。每一处，他都放手不得。
牵制人的筹码，不需要太多，力度足够便可矣。
然而，既是赌局，每一个人就都要有承担内中变化的准备。所以，杨戬笑，“陛下说的只可惜，也正是杨戬想要说的。杨戬来此之前，曾去过地狱十二门。”
地狱十二门，是一步一步踏过去的，那里，有佛门最慈悲的存在，地藏王菩萨。
如果说，天塌地陷，哪里还能保全，大概就是这十二门修罗狱了。
三人闻之，王母脸色微变。
如果天不存，她要权何用！
“杨戬，本宫却不信。”
“哦，娘娘不信者何也？”
“纵然如此，他们生生世世呆在十二门修罗狱，又有何生趣。”
“娘娘，你错了。杨戬从未说，他们会生死呆在那里。有娘娘这般人在，他们不过是等个契机罢了。”一句话，果然戳中王母的软肋。
杨戬正是看准了她这点，不仅仅是王母，玉帝、元始天尊亦然。既然他们谋，总要有这可谋的根本，如果连这天这地都不存，还有何可争斗。
“我们未必能寻得到补天之物。”王母还是不甘，补天，岂是任谁都可以的吗，但她此刻却难猜透杨戬心思。
“那么陛下呢？”别人或许不止，但身为三界共主，提示杨戬来此，你岂有不知。
玉帝袖袍一抖，“朕，确知。”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今日之情形，该然想到的，既然当初敢孤身赴死昆仑山下，魂魄分离又如何，杨戬敢拿生死来赌，魂魄自也不再话下。
杨戬双眸绽出一丝冷光，却猛然听见一声“阿弥陀佛”配着一下一下振人魂魄的木鱼声，从遥远未知的地下传来。
怎么，菩萨，想插手吗。
不，我说过，不插手，一切一任君意。
你记得就好。
“天尊，这场赌局，朕输了。”良久，玉帝看向元始天尊，他可以争斗，却以保持三界存在平衡为根基，毁了这根基，他张百忍这个三界共主，也就到头了。
元始天尊抬眼，头顶，就是八百里昆仑，“老道，又何尝赢了呢。”天都不存，昆仑何在。
想不到，想不到，事情会是这般结果。
“戬儿，你说吧。”
杨戬看向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师祖，心中也泛起一丝不忍，却瞬间滑过，“师祖，千年光阴都过，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呢。就算让师祖赌这一局，师祖可有必胜的把握。”
“并无。”或许从一开始，他也就是不甘，不甘，罢了。枉他修道千万年，却始终堪不破，放不下。
“师祖，杨戬在人间时，曾听过一个传说，说昆仑山上物华天宝，常有仙人居，仙人避世，却曾以救世为念。”
避世，却曾以救世为念，说的便是封神。原来记住他们的，不是天庭众仙，却是下界凡间。元始天尊心中顿生感叹，阐教，截教，也不枉斗那一场了。
“所以，师祖，放过自己，也解禁师叔祖吧。”
师弟，你说的对，师兄就是输不起，输不起啊。元始天尊拂尘一甩，双手结了个古怪的法印。片刻，一个虚虚晃晃的人影，自他身上慢慢的解析出来。
人影放得解脱，就扑向杨戬，扬起的手，却终究没有落下来。
杨戬定定的看了一眼，躬身一礼：“师叔祖，久见了。”
嚣张的红衣，凌厉的眉眼，飞散的发丝，这些，在在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玉帝却也有些许恍惚，那千万年前，封神战场上，通天教主赌上所有弟子整个截教还有他自己，一一烟消云散，在那万仙阵前，他无畏的笑。那种豪情，自己在九重天上，看的分明。如今，再见，千年已过，人却只余虚魂半魄。
“陛下，娘娘，赌局已定，老道已无挂怀，这便回昆仑了。”元始天尊转身，却似想起什么一般，回过身，“戬儿，这般，究竟是你福薄，还是玉鼎命浅。”言毕，再不回头，叹息传来时，人已出了昆仑雪洞。
师祖，是杨戬累得师尊至此，但愿你会昆仑，能在师傅面前，劝说一二。
“陛下，步步算计，损福德。”
“朕明白。”玉帝看向一边的王母，“但是就如司法天神所说，身处高位，总是难免。”
“娘娘，当初牵引真身的法石，杨戬已然洗净，放置在昆仑法阵之中。”
蓦然想起当日在紫云宫中自己借助的那团黑雾，却原来在这等着自己。王母怒上眉梢，却生生的扼住了。
“杨戬，你果然是步步算计。”法石在昆仑法阵中，取回可以，但要想取回，就要破了法阵，法阵破，昆仑开，环环相扣，令人不得不畏。
“多谢娘娘夸奖。”杨戬早已无福德，又岂惧损，更何况在三涂河畔，那黄泉就已言，仅余的命运都以损，此身已不剩多少。
王母咬牙，却也无法。
“陛下，新天条，杨戬已誊录在此。”杨戬衣袖微摆，万千文字如符咒拓在一方玄色锦缎上，送至玉帝面前。
玉帝收了锦缎，面上一凝，这是？
杨戬了然那表情，道：“陛下，这新天条出自杨戬之手，承受了五彩神石之力，已然稳固。不过，杨戬在誊录时，加了一丝神魂在内，这锦缎，是杨戬一丝命魂所化，但也灌注了可变的意念。天条奉行若何，玉帝当明白。”
好一个杨戬。好一个司法天神。果然，不到最后，你永远都看不到，他的手段在哪里。
神魂在内，命魂所化。天规所行，行若何，将都会牵动到这里。
但也不得不叹服，因他还附注了可变的意念。
“戬儿，朕先前说，与你斗，其乐无穷，果然是朕见识到了你的手段，精彩至极。”玉帝缓缓将锦缎仔细卷了，袖在袖内，携王母御风而去。
不过片刻，这里仅余一命魂一半魄。
静默。还是静默。
整个厅内，静的，好似巨大的幕布压了下来。
终究，杨戬抬眼，开口，“师叔祖，你也走吧。”
通天教主双目冰冷，“我还记得当初，万仙阵后，是你把我这半魄带到了这里，算来数千年。这数千年，我看着你，如我当年，一步步，自取死而。”
死，有何难，难的是，生死无依。
“师叔祖。”
“玉鼎不在，这最后一程，就由师叔祖送你吧。”
好。杨戬没有说出口，眼眸飞翻，腾身而起，直往那天柱顶端而去。
立身天之涯，手中法力直催而出，掌心五彩神石融合了法力，渐渐展开，缓缓粘合在落雨的天端。
随着天封雨止，天柱上的命魂愈来愈淡，待一切归元始，玄衣化作一缕青烟飘向昆仑山下。
山下，那具躯体光华一闪，随即暗了下来。
溪水自旁冲刷，银芒点点随逝。
十二门修罗狱内，血湖渐缩渐平静。阿弥陀佛，地藏王双目悲悯，一下一下敲响了修罗狱的木鱼。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梦入神山赌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