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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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夜暗沉的厉害，全民作战的年代没有人会关心帝国上空的人造月亮能量足不足，那白色的一轮仿佛一盏惨然的奄奄一息的灯盏。
机器人回收场埋葬在海绵一般的黑暗中，机械运作声仿佛一张无边的毯，从空旷的远方传来。极锋者对声音信号的接收已经大不如前，喧杂声在他耳边淡薄得就像一首歌。
拆分机器就像一头怪物的大口，还有十八个就到它了。它是前线的兵器型机器人，当然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过这个全帝国最大的机器人屠宰场。以前离得远时，它们像一排无人关心的雀，现在近了，近在眼前，就像走过一排灰暗的福尔马林缸，不知装了怎样的绝望与恐惧。
极锋者以前也算个校级军官的AI，是装备有感情芯片的。兵器AI最不需要的感情就是恐惧，他们掌管恐惧的芯片被换成了更加高级的逻辑分析和决策系统。蓝色光学镜下微微闪烁，一排排数据浮现在机器人回收场的每一台机器和每一处摆设上，它正在分析从这里逃出去的几率。
然而系统里显示的是持续的“Impossible”。
小型电磁炮，每年都会更换一次的高级防守者AI，被生生折断在不知名地方的光线。这是个绝对密封的屠宰场，透着沉沉的死气。
极锋者低下已经剥落几块外壳，露出电线的头颅，看了看脚边，尽是些残破的零件。每动一下都会碰到几块废铁废渣，甚至还有刚切断下来的还能发出滋啦滋啦电声的AI头部，还有许多许多。空气潮湿霉气得都影响了系统运作。
它的几条电线已经支楞出机甲外边，浅浅一层灰尘下隐约可见已经过时的几十年前的型号数列，光学镜于黑暗中闪着蓝色荧光，如果他的光学镜是人类的双眼，一定可以看见它此刻有些怀念的眼神。
就像人类即将死去之前追忆前生的眼神。
前面的家用型AI抖得像个筛糠子，衔接部位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绿苔，里面蠕动着几条大白虫，打着卷努力地钻近钻出。恍惚间，极锋者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它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情景。
B
二十年前
“李贝特，你真的要去机器人回收站买二手货啊？”
“不然呢？我又不是联盟培养出来的洗脑人或什么贵族，不买二手货哪里弄得到AI啊，外边那些太贵了，我几年不吃不喝都攒不下来。”
回话的是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男人，早到了该被政府强制参军的年龄。他的衣服脏得厉害，背心上面全是酒渍和烟渍，外面松垮地套着一条样式夸张的旧夹克，下面是皱得像泡菜一样的蓝色军裤，依稀辨认出是哪支杂牌军的——然而其间包裹着的双腿却又是修长具有爆发力。
机器人回收站，说得直白点就是机器人屠宰场。
李贝特刚进去的时候就想出来了。
那时机器人回收站还没有后来那么血腥，是一片没有任何裂痕的银，仿佛每一角每一寸都挤上了一张面具。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心里慌，不给人喘息的空隙。太过鲜明的颜色，只有不用参战的贵族可以使用。
很快今天的工作人员就出来了，是个五十多的矮胖男人。男人先打量不是李贝特这个人而是他的头发，在帝国里发色和军衔一样决定着地位，贵族是最高的黑，联盟统一培养的先锋战士是次级的银，其他军官士兵是金色，金色深浅按军衔由高至低排列。剩下乱七八糟的颜色都是平民或者囚犯。李贝特的头发是红色的。
又是一个来买二手AI的。他几乎一眼就洞穿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请这位先生跟在下过来吧，放置考虑回收的二手AI房在前面。”
李贝特看了眼四周正在被拆分回收的机器人，加快了步伐。
直到很久以后，李贝特还能想起第一次看见极锋者的时候。或者应该用一个比较文艺的词，“遇见”。
巨大的兵器型AI全部埋藏在阴影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明明是一大堆等待处决的废弃AI堆积在一起，它却显得有些突兀，仿佛一大片麦田中一棵独立的藜。
“能不能把这个拉出来看看，右边倒数第二个。”李贝特指了指极锋者，说了句多谢。
“好的。”
当AI被用板车拉出队列的时候李贝特想起了一首歌，《Last Living Souls》。最后一个活的灵魂。
它通体银灰，庞大的身躯却是轻盈的流水线设计，头部，手，脚，自带的外露兵器上都印着斑斓的虎纹。乍一眼看去特别像一只一直潜伏在黑夜中的白虎。李贝特家里有一堆内容乱七八糟的书，其中一本记载着几百年前统一帝国未成立的时候一个古老的东方国度，有一段是这样的：“虎者，□□，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
“先生，这是十年前的老型号，极锋者XIK2134，原属帝国同盟军陆军第十四师，人形兵器前驾驶者中校路克·彼得。XIK2134装备的激光武器和量子武器经鉴定已丧失百分之三十六的威力，攻击B+，防御C，速度B，逻辑系统A+，决策系统A+。飞行应用的重力装置，记忆芯片等多种感官芯片基本无损坏。价格二十五万。”
李贝特看了眼大白虎在工作人员按下开关后渐渐亮起的暗蓝色光学镜，掏出了自己整副身家。
C
参军前的最后一夜，李贝特决定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好好地去疯一疯。
如果不是政府强制，谁愿意在军队里过着苦闷而危险的生活，他更希望和朋友组一支地下乐队，票行不用被炒到多高，小有名气就好，乐队风格偏向黑暗，死亡，毁灭，重金，总之都是现在年轻人爱嚼头的玩意。
就像现在台上那支乐队一样。Gorillaz乐队在像李贝特这样的年轻人之间很盛行，每位成员都有自己的风格，刚成立就备受瞩目，一张薄薄的票炒到很高价。
“嗒”地一声台上灯光亮起，台上拨起一阵吉他SOLO，爆炸地很，整个酒吧顿时就动了起来。一个声音贴近麦克风，低低地说：“谢谢捧场，我是Gorillaz的主唱2D。”那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带着种文艺的傲慢气。李贝特索性站起来穿过层层叠叠的尖叫声鼓掌声叫好声大模大样地往那边看。前面三人，主唱，一把吉他，一把贝斯，后面立着架子鼓。
“Are we the last living souls
Are we the last living souls
Are we the last living souls
Are we the last living souls......”
李贝特定定地望着台上的主唱，刺猬般的冲冠发型，深邃的黑色眼眶，穿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T恤，没有像其他乐队一样全身金光闪闪。颓废而神秘。
2D现在唱的并不是一首多么热烈的歌，嗓子沧桑，声线很低。
“估计又到讨人厌的九月了吧，政府是不是已经开始强制征兵了？下面这首是我们那个，嗯，没什么脑子的团长写的，写给即将参军的年轻窝囊废们。我个人是非常不想唱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都太蠢蛋了......”
架子鼓，黑色电子琴，电吉他和一把贝司，昏暗的灯光打下来闪烁着暧昧的色调。都不是什么好牌子，他清楚。而全酒吧都掩埋在电子音和鼎沸人声中。李贝特像块石头定在那里，他无法形容这是什么声音，台上那首献给准士兵们的是首节奏感非常强烈的歌，他们被鼓点的爆炸轰中，随着电吉他带来的潮水奔流，追随电子键盘的旋律。
他觉得有种东西正努力往外涌，控制不住，他变得不像他自己，盯着主唱的嘴巴不放。
“Tomorrow we will leave here, leave the dirty areas. If we would miss, miss the past life.”
他忽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在即的参军，不是自卑或缅怀，只是出于本能的哭泣。他顶着一头最下等的红发，见了E区少有的几个淡金色头发的人立刻弯下身鞠躬，李贝特对E区毫无感情，它又脏又乱，仿佛一个贫民窟。可是一个人走在灰尘漫漫，到处贴满军报，AI广告的的街道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荒凉。E区的灯光再怎样越来越颓靡，有些记忆始终挥之不去，小时候他指着驻城军少尉印着火焰花纹的AI对身边的小孩子说，他长大要驾驶一台更加漂亮强大的AI，但他死也不会染掉这头红发。
“是吗？那小朋友要努力啊。”有着淡金色头发的少尉转过头，竟然给了他一句鼓励。
后来那个微笑的尉官因为违反军纪被联盟销毁。是的，销毁。一个人大活人被销毁。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台火焰一般的AI。
李贝特走出酒吧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个人租了一个废弃车库住在E区的边缘，紧贴着修罗场一般全是变种怪物的F区，离在区中心的酒吧还有很长一段路。
再走几十步是一个大型街区广场，霓虹灯彻夜通亮，计算着与月光的距离。
好容易到了车库，大门被打开的时候，李贝特手上的钥匙“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巨大的AI，正在尝试起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