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十三章 百啭无人能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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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古之初，人神共居，然自蚩尤乱始，诸神之争祸民万千，更有共工怒触不周山，致九州裂、四维绝，哀鸿遍野，祸灾荐臻。颛顼乃命重、黎绝地天通，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
与死神一战后，紫渊仿佛触摸到了规则的门槛。四柱一游，更让她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千万年前的先民旧事，久远得连神灵都几乎忘却，流传至今已仅剩语焉不详的短句残篇，更因口口相传导致失真。四柱神宫中记载的，说不定就是传说最初的模样。
“吾儿，汝总能令吾惊喜。”
弃天帝幽幽地看着紫渊。
无谓的负面情绪已经消失，何况弃天帝也并不认为一次失算就是自己真的败了。之前的一切与他而言也只是随意的消遣，算不得值得认真对待的游戏。毕竟他是规则制定者，随时可以修改规则左右胜负。而直到此时，上古旧事缓缓揭开面纱，真正的游戏，才正式开始了。
这一局，她、他，甚至他们，都是局中人。游戏有着无数的走向结局，也再不是他独自可以掌控的了。
紫渊尚不知自己步入了怎样一个上古阴谋，兀自为得到肯定答复而喜悦，顺便如好奇宝宝一般倒出无数疑问：“如此说来，孩儿的猜测是正确的了？当年重、黎绝地天通，定天地人神之分、化四季四时之变，所倚仗的，便是四柱？而四柱上所刻的，便是人间界的时空法则？只是我不明白，四柱之前，人间又是如何运转？四柱的存在虽然隔绝了诸神插手人间的可能，却也断绝了人类登临神界的希望，这就像把人类封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颛顼身为人间帝王，岂会如此短视？”
弃天帝冷笑。
“帝王又如何？人类之劣根性，自洪荒创生便是如此，千万年至今，依旧没有长进。”
“额……父皇认识他？”
紫渊揣摩父意多年，对其所思所想多少能揣摩一二，心念一转，不由暗骂自己迟钝。
幼年时父皇偶然提起过，他曾奉天界之命斩杀妖兽保人界太平。自己当年不懂，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那不就是绝地天通之前、人神共居的时代！一想到父皇和颛顼、共工，甚至很可能和女娲黄帝同一时代，紫渊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那可是上古大神啊！”
“很惊讶吗？”
无欲海整个都在弃天帝神识覆盖之中，紫渊突如其来的激动之情自然也在他的感知之中，心中浮起很微妙的感受。一来她崇拜的某些人算是自己当年的同事，自己当年挺看不上他们的，二来……
天真的孩儿啊，剥去矫饰美化的外衣，相似的故事千万年不曾断绝，又有何可景仰的？知道内情的你，又会做何反应呢？
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弃天帝不介意告诉她多一点、再多一点。
“天地秩序，自鸿蒙初开便存于世间。只是规则杂乱无章，甚至自我矛盾。四柱的存在，乃是选取必要规则，使其各安其序罢了。四柱并非颛顼所立，而是传至他这一代，被刻上了绝地天通的规则，不但禁神下界，亦禁人登圣。井底之蛙的人类倒颇能自得其乐，眼不见天地还能互相倾轧争斗，哈，真是愚昧。”
弃天帝的话语中透露出很多信息，涉及的不仅是上古秘辛，更是关乎人间界的兴衰沉浮。紫渊心念电转，许多关于自己、关于法则的疑惑也隐隐有了答案。不过当前要把颛顼和绝地天通的问题搞明白，其他的暂且按下。
“登圣是什么概念？所以颛顼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所谓圣人，便是人类中能够触摸法则的大神通者。当时能够触摸到法则的除了盘古这般天地孕育自带神格的神灵，还有就是轩辕这等人类中的圣人。他们大多有大智慧、大功德、大气运，并且受万民敬仰膜拜。平民信仰愈深，则神通愈强。比如当年的轩辕帝，鼎盛之时日月星辰皆从其令。至于颛顼为何要固步自封，将人类困在地面……”
弃天帝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看了眼紫渊。
“吾虽不知内里，却也隐约知道与一位上古大神有关。吾儿，真相总是血腥而残酷，汝当真要听么？”
“那是当然。”
紫渊猛点头。今天父皇尤其话多，不知是不是看到女儿成才了心里高兴。到底是万年不朽的神灵，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随便挑一件出来都足以令人回味许久。父女二人难得有机会见面谈天，紫渊自然乐得与他多说些话。
弃天帝抬起头，无悲无喜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海天之交。
“吾要说的这位，名唤……西陵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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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境多苦。嗜血者之祸消弭尚不足月，北方已是风起云涌。绵延百代的北隅王朝渐渐苏醒，夺嫡、内乱，又牵扯着龙脉、双佛，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然而任凭世间风雨飘摇，也影响不到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素还真按剑子仙迹提供的路观图来到十里桃花，老远就被浩浩荡荡的桃花林震了一下。桃花本是艳丽娇柔之物，不及牡丹端庄梅兰风骨，不成想这一片遮天蔽日的韶华盛极，竟有死生契阔的壮烈之感。
身入林中，满目桃花更是耀眼，若是寻常人只怕已经迷失在繁花开落的盛景里不知方向，不过这点程度还难不倒武林的支柱——素还真。但见他面色从容，步伐不紧不慢，却是不消片刻便走到了十里桃花的尽头，果然见到一汪溪流，以及一处狭窄的通道。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此处倒真如《桃花源记》所述之世外桃源一般无二，不愧是儒门龙首……恩～？”
素还真略一沉吟，正欲进入通道，静谧的树林中忽然响起了铮铮的琴声。只是那声音根本不能称之为曲子，毫无节奏音调，难听得直欲令人掩耳狂奔而去。
素还真愣了一愣，嘴角几不可查抽了抽，循声往琴声处走去。未行几步，便见到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便是见多识广泰山崩于前仍不变色的素贤人，见此情景也不免愣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桃花深处，红木小几上一架白玉琴，曾经的儒门龙首锦衣华服，懒洋洋坐在案几前。他身子微倾，手肘撑在桌面，修长苍白的手指轻按太阳穴，眼眸微阖，眉间轻蹙，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终于，他的耐心丧失殆尽，忍不住薄唇微启，用一种十分优雅、十分缓慢的语调说：
“真、难、听……”
“铮——！”
琴弦又是一阵颤抖，听得同为琴道中人的素某人一阵肝颤，当事人却一脸淡定，伸出另一只手拦住身前欲继续作恶的小娃娃。
“弦易伤手，稍做玩耍便可。吾儿，想要学琴，汝还需再过几年呐。”
“琴、琴！”
男子与白玉琴之间，那个制造了噪声的小娃娃挥舞了一下手臂，奈何手短脚短，碰不到那根神奇的会发声音的线，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抬头看向父亲，神色颇有些委屈。
“哈。”
龙宿低低一笑，却是直起身，正襟危坐，看向了“不速之客”。
“贵客临门，吾儿休再胡闹。来，与这位武林神人清香白莲打声招呼。”
以龙宿之修为，自然早察觉到了素还真的靠近，故作无视，乃是表现自己的的高姿态。见惯风浪的素贤人自然不会介意，何况眼前的景象实在出人意料，他一时反应不及，反而乐得被无视。
小娃娃仰着脖子眨巴眨巴眼，不知父亲为何突然严肃了起来，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两眼顿时放光。但听他张口道——
“发！”
龙宿：(⊙.⊙)
素还真：^_^|||
龙宿略尴尬，轻咳一声纠正道：“是花。莲花。”
小娃娃看看父亲，再看看来客。又张口——
“哈！”
龙宿：(→_→)
素还真：╮(╯▽╰)╭
“唉……”龙宿一声轻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十分无奈，继续纠正：“是花。h-u-a，hua……”
小娃娃郑重点了点头，郑重看向来客，郑重地第三次开口——
“花！”
呼，终于对了，正所谓事不过三……素贤人也不计较这小娃娃为什么对着他喊花了，眼前的状况太高能，他已无心围观，连忙拂尘一甩，顺势道了个开场白：
“清香白莲素还真，见过龙宿先生，见过这位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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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
紫渊吃了一惊，然后才反应过来父皇说的当然不是她。那么问题来了，上古大神，再怎么不可考据，至少名字还流传着。这西陵神女既然与盘古同一时代，按理名声该与女娲、伏羲这样的人类始祖相当，却为何汲汲无名？以及这“西陵神女”与“西陵女嫘祖”是否有关联？
“没有伏羲。”
紫渊满脑门疑问不必出口，弃天帝便已尽在掌握。冷冷道：
“上古神人众多，留下名的，不过与人类相关的罢了。”
“我明白了。父皇继续，父皇继续……”
独立领域什么的就是不好，脑子里想什么都藏不住……紫渊知道弃天帝有些不乐意了，连忙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摆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弃天帝一声冷哼，表示不与汝等斤斤计较。
“听好了。创世之初，神、妖、精怪、人类共居，天地以神为尊，其下三方争斗不休，而人族最弱。昔有轩辕氏，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受尊天子，是为黄帝……”
…………
神祗清冷的声音无爱无恨，无怨无情，揭开的，却是上古最血腥残酷的往事。
无欲海波浪起伏，紫渊忽然觉得周身冰凉，连血液也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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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不与桃花相容的刺鼻味道。”
素还真前来，姿态又如此谦逊，必然有事所求。龙宿如今有子万事足，自不愿沾染尘世纷扰。桃山所在极为隐秘，素还真能找到此处，必然是那无良的老道透露。念及此，龙宿更不可能流露出欢喜之意了。
“黑白之中尚存灰色空间，光与影从来一体两面……纯粹桃花固然香气怡人，添一抹莲香亦是别样滋味。”
龙宿的高姿态早在素还真意料之中，不过既然他今日能踏进十里桃花见到人，就说明两人之间有谈判的余地。龙宿或者需要通过他正式表明回归正道的立场，或者另有所求，总之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就是。至于那诡异的停顿……乃是龙小公子自顾自钻到了案几下方，不巧他们正处在一处缓坡，小家伙一个不小心就骨碌碌滚了下去。好在草地绵软，坡度也不大，小家伙滚了两下就停了。素还真顿了一下，见龙宿神色如常，也就装没看到继续说了下去。
“哦？好一朵尘世净莲。今日踏上此，汝想赠与吾什么？”
龙宿晃了晃珍珠扇，好似没看到自家儿子手脚并用笨拙的爬起身，头上还顶了两片草叶子。
“但看龙宿先生欠缺的是什么。”
龙宿果然有所求。素还真一脸公事公办，绝对没有看到龙小公子卖萌似的摸了摸头，然后笨拙地迈着小腿向他走来。
“合作需要互利的条件，直接说出汝的要求，让吾表示诚意吧。”
小家伙刚学会走路，没两步就扑倒了，龙宿当然不会急着去扶，摔倒了再站起来便是。
“借嗜血族宝物移行导气一用。”
做好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准备，没成想对方如此爽快，只怕所求非小。然而此时容不得瞻前顾后，素还真也是干脆地提出了要求。
“哦？天下间嗜血族何其多，如此何必非求助于吾？”
说话间小昌意又摔了一跤。
“一者，除嗜血者普通人无法寻得移行导气之所，再者，能不畏烈日，龙宿先生是唯一……额，小公子，有何贵干？”
其实这哪是非龙宿不可呢？是剑子非要把他拉回正道啊。不过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清香白莲只好一本正经地胡扯，胡扯到一半却是不得不中断。因为一直被两人强行忽略的小娃娃终于走到了他身边，还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素还真低下头，就见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娃娃鼓着包子脸，眼睛里满是小星星，朝着他奶声奶气喊道——
“花！”
素还真：(→_→)
“哎呀……吾儿顽劣，让素贤人见笑了。”
龙宿悠悠摇着扇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见笑惭愧的模样。
说实话，今天站在这的换了其他任何人，比如屈世途那样的，一见到龙宿突然多了个儿子就得傻眼，秦假仙心理素质倒好点，撑到这里估计也得阵亡。也就素还真，心理素质过硬，居然还面不改色欠了欠身。
“先生严重了。令郎活泼可爱，机灵非常，十分令人喜爱。”
“既如此，吾寻移行导气这几日，吾儿便劳烦素贤人照顾了。”
“这……”
听出龙宿隐含的意味，素还真迟疑间再度看向小娃娃。这孩子眉眼间与龙宿长得颇为相似，脸部线条却是柔和许多，也未见有什么先天不足之症，然而……恩？
龙宿一直注意着素还真的表情，见他露出惊讶之色，方道：“如何？神农医谱的创写人，看出端倪了吗？”
素还真面色凝重：“恕吾直言，令郎之寒症，只怕并非风邪病症，而是胎毒。乃是母体怀孕时遭受寒毒，影响胎儿。然而这寒毒隐藏极深，对孩子的影响也尚未显现，却不知先生是用了何种法门，强行压制了寒性？”
“哦？”这下轮到龙宿吃惊了，略一沉吟，说：“昌意，把汝脖子上的玉坠给素贤人看看。”
——昌意！
见面到现在，素还真第一次听到这小娃儿的名字，竟是与友人义子同名。再低头一看，那麒麟玉坠与锦绣公子随身之物亦是一般无二！这是怎么回事？药师义子乃是龙宿亲子？药师知情吗？龙宿知情吗？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或恩怨吗？昌意又怎会变成眼前这般幼童模样？
佛剑之事尚未解决，却又节外生枝，牵扯出故友恩怨。素还真纵有七窍玲珑心，一时也难参破此种关窍。
见素还真变了脸色，龙宿只当问题很棘手，语气也不禁一沉。
“怎么，很难办？”
素还真也是立刻回过神来，万般思绪暂且压下，放缓了脸色表示不用担心。
“确实有些小麻烦，不过好在有麒麟玉中和药性，稍下猛药也不会伤到孩童根本。”
龙宿不放心，又细细问他准备如何医治。素还真早有腹稿，表示具体操作还要仔细诊断方可下定论，不外乎以药浴、针灸等物理疗法先逼出体内寒气，再以纯阳温补之物固其根本。有麒麟玉相助，寒毒不日便可拔出，不会影响日后成长。
“如此，吾儿便托付于汝了。若有任何闪失……素还真，为人父的怒火，汝当有所了解。”
素还真面容一肃，拂尘搭上手臂，微微欠身。
“素某亦为人父，先生心情，吾感同身受。先生放心，素某必不负所托。”
“哈，素贤人果然快人快语。吾不忍桃山沾惹尘埃，那么五天后，吾便于宫灯帏烹茶以待了。”
龙宿知道素还真心里一定有了许多正确不正确的猜测，然而那并不重要。
“素某必当如约而至。告辞。”
协议即成，素还真毫不拖泥带水，这便抱起昌意准备离开了。小家伙倒是不哭不闹，乖乖窝在了素还真怀里。也不知是龙宿事先提点过，还是小家伙听懂了两人的对话。
“不送。”
龙宿晃了晃珍珠扇，目送两人离开了十里桃花，然后视线收回，十分随意地落到了琴弦上。
“胎毒啊……”
仿佛自言自语的一声低吟，龙宿随手一拨琴弦。
“铮——！”
琴弦一阵颤动，杀伐之气，震得四方桃花簌簌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第十三章 百啭无人能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