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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三章 巧言辩是非 ...


  •   出于某种大家都懂的原因,昌意并不喜欢素还真。不过背后说人短长并非君子所为,他自知失态,也沉默了下来,倒是冷静了许多。
      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却原来有些执念,是无法真正放下的。
      心里是有怨的。这怨恨甚至不是针对那人,而是恨自己明明那么想要放肆一次,由衷地想要报复那人一次,理智却如此根深蒂固,告诉他这背后必有缘由不可冲动,告诉他父子亲缘不可断,告诉他,这么做了,母亲会伤心。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恕孝悌,恭敛敏慧,儒者的处世原则早已深入骨髓。半生失怙,身世成谜,而他竟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怎能不恨,但又该如何恨?
      慕少艾看着昌意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不免又是唏嘘。
      虽说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性,但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故事。昌意幼年体弱,当然免不了吃些苦,论起痛楚未必比诞登挫骨弱。但他毕竟有母亲相伴,可以哭泣可以任性。而且笑不归足够强大,逆天而行强留人间十八年,带着儿子游遍四境三界,用旁观者的姿态看尽兴衰沉浮,昌意的心志比起揠苗助长的孩童也着实要成熟太多。心结固然难解,总不至于有太多戾气。
      笑不归为了这个儿子倾注了不知多少心力。说起来龙宿实在比素还真要幸运太多了。

      有些情绪发泄出来就好。药师见昌意渐渐平静,便试探着开口问:“接下来,汝有何打算?”
      “打算?吾能有什么打算?”
      锦绣公子挑了挑眉,摇着乌木洒金扇,人畜无害纯良笑。
      “既是母亲的意思,那必有深意,孩儿自当遵从。便只有委屈一下父亲大人,继续被蒙在鼓里了~”
      慕少艾顿时一阵恶寒。
      收回前言。他该是为儒门龙首点一排蜡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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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三公的时代距离现在太过久远,能够查到的东西已经不多。至于活到现在的见证者,无论是儒门天下还是学海无涯,又或者是三教仲裁,这些人都是招惹不起的。他们与娘亲颇有渊源,贸然而动,只怕会暴露身份。
      母亲既然刻意隐瞒,背后必有其深意。何况,现在的局势,三教先天正站在风口浪尖,儒门龙首突然冒出个儿子,这儿子还是个武功平平好欺负的,那不摆明了是个软肋是个靶子么?他才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亲生父亲。
      锦绣公子执扇敲了敲手心,决定出门走走。一来散散心调整一下心态,二来……
      义父你看好了,我才没有跟某人一样是个一天到晚窝在家里赏风吟月虚度光阴的死宅呢。
      哼~

      无关风月隔绝尘嚣,昌意走上武林道,这才发现局势倾颓,竟已如此不可收拾。西蒙带走了柳湘音,邪之子最后还是出世了,天象异变,红月现世,嗜血族势力正盛,百姓人人自危,只盼三教先天能够力挽狂澜。
      不过即使局势已如此黑云压顶,眼前的市集依旧是人潮涌动,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丝毫没有末日将至的觉悟。苦境百姓的坚韧与乐观,着实令人赞叹。
      集市中有人正在上演布袋戏。对于这等民间艺术昌意倒并不排斥,但问题是这舞台如此简陋,露天而设连个观众席都没有,若是与一众凑热闹之人摩肩接踵拥挤着看戏,那实在跟欣赏艺术搭不上边。昌意皱了皱眉,便打算离开。
      “只见那疏楼龙宿……”
      耳畔忽然飘来极度敏感的字眼,青年愣了一愣,踏出的脚步即刻收回。
      虽然武功平平,五感却很是敏锐,昌意站在人群外围,一样把故事看了个仔细。
      弄三平讲的是龙宿与傲笑红尘的旧怨,并非龙宿的情史之流,与他母亲更是毫无关系了。对此昌意也不知该遗憾还是该松口气。但是话说回来……恩?
      眼前一位鼻子略有缺陷的男子带着两个小弟与他打了声招呼。
      “这位少~年~郎,愁眉不展是在思考些什么?让老秦来给汝解答。”

      秦假仙看完弄三平的新剧,心里就道不好。故事的真假姑且不论,若这是有心人挑拨龙、傲两人内讧就糟糕了。他跟观众强调了好几遍布袋戏是做不得数的,观众对于不真实的故事表达了强烈不满,纷纷作鸟兽散。
      弄三平只怕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出戏会引起多大的风波,秦假仙认为儒门天下很快会重金聘请他前去演个专场,听得弄三平将信将疑。
      秦假仙急着回蒿棘居查看情况,这就打算离开了。视线一转就看到集市的一角,一位俊秀公子眉头深锁,双眼盯着弄三平离去的方向出神。老秦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这青年气度非凡,绝非池中物,连忙上去打招呼。
      秦假仙的相貌跟素还真的漩涡眉一样也算是金字招牌了,那年轻人愣了愣,连忙振袖施了一礼:“小子昌意,见过秦先生。”
      秦假仙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老秦我就是个走跳江湖的,这声先生我可当不起,叫吾秦假仙就好啦!”
      “秦大侠为武林和平奔走,任劳任怨,贡献良多。小子不敢造次。”
      昌意还是很恭敬的样子,看得荫尸人和业途灵一愣一愣的。
      “大仔,原来你的形象这么光辉,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大仔,这个书生好有礼貌。跟续缘有的一拼捏~”
      “闭嘴啦!人家是读书人,文质彬彬。假意夸赞,你们还当真了,真是给我丢脸!”
      秦假仙表示对自家两个跟班也是无语。
      ——不过话说回来,这声大侠还真叫的老秦我志得意满啊哈哈哈。小伙子不错,讲礼貌明事理,赞赞赞~

      昌意失笑摇了摇头。他平生未有妄言,这夸赞自然也不是作伪,不过解释无益。秦假仙问他在思考些什么,他执扇敲了敲手心,若有所思地说:“吾只是想……不过一部剑招,何至于此?”
      “哎呀少年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湖人,就是杀人人杀,有一部厉害的功夫,或者是趁手的武器,生存率都会提高许多个百分点,为此大打出手、朋友反目、不择手段简直是家常便饭啦。”
      “礼崩乐坏,人心无度,法制沦丧,乃乱世矣!”
      秦假仙说的昌意岂会不明,但仍是忍不住沉下脸,然后意识到自己偏题了,连忙把话题转了回来:“吾的意思是,傲笑红尘的功夫对龙首而言,究竟有何意义?”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龙宿那种程度完全不需要去偷学别家功夫,而且偷学傲笑那种人的功夫能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敢拿出来砍人?这么明显的招式,一用就被“罪无可恕”追杀到天涯海角了好嘛?
      “你的意思是,这出戏是假的,是有心人要挑起傲笑红尘与疏楼龙宿的内斗?”
      说实话,秦假仙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昌意摇了摇头。
      事态未明,不可妄下定论。
      “那汝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秦假仙有心探探这小子的本事。

      昌意看了眼秦假仙。
      母亲不许他参与江湖纷争,不过提供一些思考应该是没关系的,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那个人……
      “吾等可以猜测一下写这部剧的究竟何许人也。”
      他执扇敲了敲手心,迈了两步,头上亮起【名侦探.真福尔摩斯.昌意】的霓虹灯。
      “假设这故事是假的。闲着无聊搞点风波,还胆大包天把龙首、傲笑红尘牵扯进来的人大概不多,那么作者就该是带有分化中原势力的意图。就现在的局势来看,会这么做的就是嗜血族……虽然我认为西蒙还不至于无聊到这个地步。”
      “若这故事是真的……那作者的身份就有两种可能。其一,急公好义刚正不阿的局外人,因偶然得知事情真相,同情傲笑并誓要揭穿背后阴谋者,方有此举。但这样的可能性也不大,一来当年的事极隐秘,二来既然知晓真相,此时才揭开实在引人疑窦,三来……呵,恕吾直言,正气凛然坦荡磊落之人,也不需假借他人之手,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小人行径,鬼鬼祟祟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吧?”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秦假仙心里暗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骂起人来都这么文质彬彬,偏偏还让人反驳不得!
      “好啦好啦,那第二个可能性是什么?快点说啦不要卖关子了.”
      “其二,便是此人……亦是局内人!”
      昌意又迈了两步,换个姿势,单手负背,悠悠摇着扇,目光悠远,好似带着无法反驳的力量。
      “那个人,就是除龙首与傲笑红尘之外,参与这场红尘劫的第三人——文剑天书,君、枫、白!”

      ——君枫白!
      三口组被这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测震惊了。
      “不对啊……君枫白不是被龙宿拍死了吗?”
      “是啊昌意,你说的这么肯定,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秦假仙表示不信。
      “要说直接证据并没有,不过从假设逆推,倒是有些细节值得玩味。比如弄三平的这场戏,从君枫白背叛好友开始,到君枫白被龙宿打落山崖结束,龙首为何要夺剑谱、龙首与君枫白的密谋、龙首为何放弃找寻崖下的半本剑谱……这些关键性的问题统统没有交代。整个故事看似客观,细细一品,其实都是来自君枫白的视角,并且充满了【君枫白受龙首唆使】、【龙首才是阴谋者】、【君枫白也是受害者】这样的信息暗示。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利欲熏心、三言两语就被挑拨然后背信弃义盗取好友剑谱的人,即使最后被黄雀在后反将一军,一般人也该是【黑吃黑、自作自受、罪有应得】类似这样的看法吧?把自己定位在受害者的位置,对儒门龙首极尽丑化之能事,会这么做的怎么看都只有那个用尽心机却是为他人作嫁衣的君枫白了。”
      昌意嘴角含笑悠然摇着扇,清清淡淡的样子好似谪仙人,说起话来也是神仙也似,不带烟火气。
      荫尸人:“大、大仔,他说的好有道理。”
      业途灵狂点头:“是啊是啊,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哩~”
      秦假仙:“……”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张嘴连老秦我都忍不住要汗颜。如果写这出剧的真的是君枫白,听到了这么一段充满了恶意、偏偏字字戳中膝盖完全无法反驳的言论,会不会羞愤自尽?

      见三口组不说话,昌意挑了挑眉,还卖萌似的歪了歪头,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这见微知著、抽丝剥茧、形容词堆砌的言论有多强大的攻击力。
      他折扇敲了敲手心,兀自沉吟。
      “这一折戏提供的信息实在太少,起因与结果根本没有交代清楚……假设此事为真,那龙首究竟为何要夺红尘剑谱,那半本剑谱又派何用处了?他与傲笑红尘有旧怨吗?或者是因为红尘轮回威力太大让他感到威胁?又或者,他只是对剑招产生好奇欲要一观,而君枫白心有邪念会错意了,于是龙首未免麻烦索性杀人灭口?恩~这种时候上门道歉坦白一切就好了呀,傲娇个什么劲……”
      三口组:@_@
      昌意一抬头,就看到秦假仙三人一头汗的样子,愣了一下,自嘲般执扇敲了敲头。
      “抱歉抱歉,小子一时失态……总之,此事非同小可,龙首与傲笑之间也必然另有隐情。毕竟,无论是三言两语挑拨便能背叛好友、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的无智无义之辈,抑或是识人不明不曾察觉好友异心、遭遇背叛后牵连无辜一怒屠村的冲动莽夫,对付起来都不需要太大心力,若龙首真有异心,也不至于搞到如今这个局面。”
      “额,这个是肯定的啦。要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老秦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如此,便有老秦先生了。昌意尚有要事,就此告辞,请~”
      昌意一看天色,到饭点了。他素来讲究食有时,这便辞别三人觅食去了。
      一连串的分析炸得三口组有点晕,人走远了,荫尸人和业途灵才回过神来。
      “大仔,那位公子是不是说,傲笑红尘和君枫白太蠢了,才会被龙宿骗到?”
      “是啊是啊,是不是龙宿做事总是对的,若有不对参见第一条?”
      “废话!你们看他的打扮,看他的模样,绝对是龙宿的脑~残~粉~啦。这种人说的话留一半听一半就好。”
      “啊,对哦,他跟龙宿长的好像,肯定是去整过的……”
      “闭嘴啦!这里是苦境,哪来整容手术,注意时代背景!好啦,老二老小,我们出发回蒿棘居。”
      “大仔,我好饿,我们是不是先吃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
      …………
      于是三口组暂时将弄三平的这出戏放在了脑后,也闹闹腾腾离开了。

      =====================

      开春时节,春笋正鲜嫩,加鲜咸肉慢炖而出的腌笃鲜,正是江南的时令菜品,汤白汁浓,肉质酥肥,笋清香脆嫩,鲜味浓厚,当真是妙不可言。再配上同一季节的香干马兰头、清炒菜心等绿叶蔬菜,赏心悦目的色彩顿时令人心怀大畅,些许烦扰也就抛之脑后了。
      天已经黑了。一顿饭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秦假仙回到蒿棘居,发现此处已被查理王扫荡过,任飞扬怕是要被同化成嗜血者了;四分之三得知自己身世,杀上了血堡;邪之子点名鸿门宴,冰爵褆摩亲临鎏法天宫;阴阳师与人形师合力狙击苏安。而儒门天下,一场红尘大戏揭开帷幕。演戏的人忐忑不安,看戏之人心思莫测。戏里戏外,真假难辨。

      当然这一切与昌意毫无关联。
      没有情义两难的挣扎,没有游走生死的威胁,也不必虚虚实实的试探猜忌。一个远离江湖风雨的文弱书生,他要做的,只是散个步消消食。
      走着走着他就迷失了方向,走到了某处不知名的湖边。然而昌意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见此处寂静,索性漫步欣赏起来。
      沿湖的小道很幽僻,估计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是人影也无。今夜无月,路上阴森森有些怕人。然而昌意不惧鬼神不惧暗影,负着手折扇轻摇,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此处别有意境。若一定要给这种微妙的、神秘的感觉赋予一个人间的名字,那大概叫做寂寞。
      昌意素来是享受寂寞的。
      一个人,在这苍茫的夜色下,白天里不得不思考的事,现在都可以不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于是整片天地都是自己的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愿被青年掌握在手中。于是沉沉夜幕中,出现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位异邦打扮的人——其实是嗜血者——就这么打断了昌意的独处。但见此人不急不徐下马,优雅地欠了欠身,用西方国度特有的语调十分礼貌恭敬地表示:
      “这位先生,伟大的阇皇西蒙邀请您前往阇城一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第三章 巧言辩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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