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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章 谁家锦绣儿郎 ...


  •   一路奔袭,熬过了重重的逼杀,由遥远的西佛国终於回到当初相依的住所,蜀道行卸下肩头爱女,但见夜色苍茫,庭前柳树苍翠依旧。
      数日奔逃,未饮鲜血,柳湘音此时显得十分虚弱。她的小腹隆起,那个本该是他外孙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为必须毁灭的罪孽。她脸色惨白,罩着口罩,无助的表情无法控制嗜血的渴望……
      “逃到这个地步,你一定累了吧! ”
      蜀道行轻声叹息。
      一声累了,封锁在心中的往事层层剥离而出。曾几何时,横刀杀出希罗圣教的重围,曾几何时,举刀为了忘却过去。走到如今,他是真的累了。
      未来,应该如何呢?
      蜀道行缓缓拔刀,举起,却怎样也下不了手。
      忽然——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乐只君子,絜矩为先。”
      一声清朗的诗号,平地一阵清风拂过,空气中传来南海奇楠香沉郁甘甜的清香,一道丰神俊朗的人影应声现身。儒生模样,贵公子打扮,手中一把象牙折扇,十分斯文俊雅。他右眼处戴着一副黑金面具,不过巴掌大小,说是眼罩也不为过。
      蜀道行似乎认识来人,脸色一变,未等人站定便厉声喝问:
      “锦绣公子大驾光临,也是要替天行道,为世人铲除祸害的吗?”
      那贵公子愣了愣,连忙振袖恭敬施了一礼。这一礼可不止晚辈礼那么简单,更表示小子无礼恳请长者宽宥。可惜当今三教式微,礼乐崩坏,莫说蜀道行,便是儒教中人,也未必都能识得个中玄机。
      “小子昌意,见过前辈。不请自来,多有冒犯……先慈蒙武痴一招提点,感怀于心,嘱吾留意武痴一脉,必要时,需倾力相助。吾此来,便是为助前辈一臂之力。”
      “湘音已被西蒙同化为嗜血族,她腹中更孕育着邪之子,你……不是来杀他们的?”
      蜀道行听他是来帮忙的,不由皱起了眉。一来他与此人并无深交,对方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相助,实在怪异,二来,他一路奔逃,此时难免草木皆兵。

      那公子顿了顿,可能是对侠刀没听懂自己的话有些无语,只得解释道:
      “家训有言:弱女幼子不可害。”
      蜀道行听他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他对此子不甚了解,但是恭谨孝纯的名声在外,必是不会违背家训的了。想来对方是一番好意,只是……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呢?”
      蜀道行看着女儿,无奈苦笑。
      锦绣公子看蜀道行那般模样,眼中也露出哀伤的神色,执扇敲了敲手心,他沉吟道:
      “苦境已不可久居,何况此境纷乱多年不曾止歇,并不适宜养胎……灭境或者集境倒是好很多。吾可先设法将前辈与令爱转移到灭境或集境,虽然如此会令阇皇父子分离,但是……”
      “昌意,蜀道行如今,已厌倦奔逃躲藏的日子了。你的好意,吾心领了。”
      “前辈,其实……”
      “嗜血者之祸,非汝一介书生可堪承担。公子请回吧,留给我父女最后一点时间。”
      湘音已是这般模样,西蒙也绝不会放手邪之子,天大地大,又哪里有他父女二人的容身之所?这年轻人看起来一副聪明相,却振振有词说出“阇皇父子分离”这样的昏头话,怎么看都是没搞清楚状况,凭着一股子书生意气自说自话。蜀道行心里嘲笑自己,他真是都被逼到绝路了,居然指望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弱书生?

      昌意沉默了。
      他其实想说,只要跑的够远,西蒙是不会来追的。一是很可能被围炉,二是老窝容易被连锅端……何况嗜血族逼的三教先天都出手了,如果这样都搞不定,那么大家迟早玩完,在外面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如果能解决,那么只要熬过最开始的日子,等嗜血族不再为患,柳姑娘一个弱女子,又有侠刀的威名在,也不至于被为难。至于柳湘音腹中的邪之子……初生的孩童无智无知,教好了就没什么可怕的。这孩子暗属性能量再怎么强大,还能大过他去?完全不用担心。
      问题是蜀道行已经丧失斗志了,根本不听劝啊……
      他与侠刀并不熟识,对方既然不相信他,他似乎并不能多说什么。纠结半天,书生心一横,手一翻,掌心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刀刃红芒一卷,就在自己白玉般的臂膊上划出了一道数寸的血痕,然后上前两步,单膝跪在侠刀身前。
      “冒犯了。”
      他这么说。
      蜀道行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这青年揭开女儿的口罩,然后把流着血的手臂凑到了她的唇边……
      嗜血者本能使然,柳湘音立刻就攀住手臂用力吮吸起来,口中尖牙嵌入肌肤,书生不禁皱了皱眉,却并未阻止,身形如松,不曾移动分毫。然而——
      “呕——!”
      吸了几口,柳湘音忽然抽搐了起来,哇的一口,鲜血吐在了锦绣公子的衣袖之上。蜀道行顿时脸色大变,抱住了女儿。
      “汝这是何意?!”
      遭逢此变化,昌意讶然之余,心中的猜测却得到了大半证实。若是如此,侠刀之女当仍有转机,连忙道:“前辈,听吾解释……”
      “够了!吾不需要汝之怜悯。这里不欢迎你,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侠刀无情!”
      蜀道行对昌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或许对方是好心欲相助,但并不是好心就能做好事的,一个酸腐文弱的无用书生,这种只会添乱的家伙他根本不需要!
      锦绣公子一番好意屡遭误解,读书人自是有傲骨,闻言哪里还会留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忿,仍是叉手一礼。
      “如此,是吾冒犯了……他日若有需要,可寻至太湖之滨无关风月阁,小子必扫榻以待……告辞!”
      说完一甩袖,大步而去。
      蜀道行自知失礼。然而命途至此,天伦亲情尚难保全,难道他还有心讲究什么礼节?心心念念的,只剩下这个女儿罢了。
      怀抱爱女,他看着深沉的夜空,缓缓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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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蜀道行居处,昌意公子眉头深锁,面带忧色。
      他与侠刀无甚交情,主动提出相助已是仁至义尽。既然对方严词拒绝,他就算袖手旁观也不违道义,可是……
      “少年郎,何故叹息?”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呐……额……”
      沉吟间,忽然响起一声问话,昌意张口便答,然后才反应过来此间尚有他人,连忙抬头寻找问话人。
      “这边。”
      那人又发话了。昌意循声望去,但见路旁走出一僧一儒。那佛者面容刚毅,慈悲暗藏,至于那儒生,紫金瞳眸似笑非笑,锦衣华服,姿容天然,端的是华丽无双。
      昌意怔了怔,连忙端正表情,后退一步,长揖一礼。
      “小子昌意,见过儒门龙首,见过佛剑大师。”

      “不必多礼。”
      龙宿挥挥扇子,眼中赞赏不曾掩饰。
      佛剑选择了放行,他心底虽颇不赞成,倒也没说什么。眼前的敌人是西蒙,一代先天,还不至于要去为难一个孕妇。两人在路上守了半天,蜀道行还在纠结,西蒙也没出现,道上却走出来一位年轻公子,二十多岁的样子,十分俊秀。此时正是暗夜时分,他却毫无走夜路的迟疑谨慎,路也不看,踏步而行如走青天白日,足见其心坦荡,不惧鬼魅。
      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于情于理都是要调查一下的。看了眼佛剑,龙宿出声招呼。
      大概是宅太久,许久没有跟年轻人打交道了,他话一出口怎么就那么像怪蜀黍搭讪小正太……
      咳。
      走到近前,青年的模样就看得更清楚了: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真是好一个锦绣儿郎。他右眼处戴着巴掌大小的黑金面罩,不知是否用于遮盖眼部小疾,可说是白玉微瑕。然而面具制作得很是精巧,贴合面部浑然一体,在夜色下几乎分辨不出,其上又看似随意地镌刻了几条无规则的线条,不但俊雅风姿丝毫未减,反而增添了一抹神秘的气息。
      他的衣着带着鲜明的儒士风范。墨色直裾深衣,滚边以金丝绣成繁复的云龙纹,腰间坠着一枚麒麟状的暖玉。手中一柄象牙骨洒金扇,绘着剩山图摹本。未竖冠,头发用一根色青黛端云纹发带扎起,垂下两条丝绦飘飘荡荡煞是吸引眼球。
      这青年也十分聪敏机伶,一下子就猜出了他二人的身份,连忙后退一步,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恭敬谦逊得恰到好处,却又不失风骨。龙宿看在眼里,更添几分欢喜,便问他所为何来。

      那个名叫昌意的年轻人出现时,佛剑下意识就看了眼龙宿。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满满是儒生的痕迹,还以为是龙宿的关门弟子什么的……却原来龙宿根本不认识他?奇怪。
      龙宿显然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刚才赶走属下时一脸嫌弃,与他交谈却是和颜悦色。这两人一问一答分外和谐……他们真的是第一天见面吗?疑问。
      年轻人很认真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不隐瞒无矫饰,温和谦逊,端方有礼。恩……跟续缘倒是有些相似。不差。
      当他说到自己用血喂柳湘音失败时,佛剑吃了一惊,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昌意并无隐瞒,很老实地说自己的体质比较特殊,个中玄机很难说明白。他也只是试试,才知道嗜血族的体质也还是无法兼容他的血液。
      佛剑和龙宿同时陷入了沉思。这异血倒是类似千年神树的树液,只不过一个用来杀死嗜血者,一个可以免疫嗜血者。前者可以大规模量产,后者……似乎并不实用。
      “若侠刀未曾拒绝,汝打算怎样做?”
      龙宿这样问。
      “换血。”
      昌意握紧手中扇柄,一脸坚毅,斩钉截铁。
      “胡闹!”
      龙宿顿时怒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弃!且不论汝之血液是否真能逆转嗜血化,换血之事凶险万分,柳湘音腹中更有邪之子,焉知其中会不会出现别的变故?君子固当重诺守信,如此轻贱性命却是鲁莽至极!”
      龙宿说完自己也有些愣住了。以他的身份教训一下晚辈本无可厚非,但两人不过初识,昌意一非他子侄,二非他下属,这样严厉的语气却是不妥……大概是这小子着实合他心意,不自觉就把他当后生晚辈了吧。
      “前辈教训的是,小子受教了。”
      疏楼龙宿潜龙已久,在武林道上声名不显,于儒教却仍是响当当的名字。大约昌意也将对方当成了师长一般的人物,被教训了也没有流露出不快或者恼怒,反而是尴尬地道了声受教,态度恭敬,看模样还有点小委屈。
      佛剑大师比较正直,就没有吐槽他俩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哦不,是一见如故了。

      年轻人如此乖巧懂事,龙宿倒不好意思起来。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面容一肃。佛剑也同时有所感应,两人对视一眼,无声交流,神色更是凝重。
      昌意看两人忽然变了脸色,茫然地眨了眨眼。
      “看来蜀道行已有决断……佛剑?”
      “恩。”
      挚友之间不需多言,佛剑点了点头就往蜀道行住处走去,龙宿看了昌意一眼,也走了。
      昌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侠刀那里有了变故,放心不下,自然是厚着脸皮去而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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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经生离,便是死别。突如其来的暗箭,粉碎了蜀道行最后的一点奢望。颈间忽来的一阵刺痛,是嗜血者临死也无法解脱的渴望,鲜血流出伤口的刺痛,却怎样也比不上心中溃堤的剧痛。颠沛流离的一生,为人父的酸楚,蜀道行默然了。
      当悲痛到了极点,最后,唯余麻木。蜀道行怀抱爱女,缓缓举掌。
      “前辈!”
      一声惊呼,残留的意识却已无心外界的一切了。他望着漫天的流星雨,最後,留下一声解脱的轻叹。
      创造武痴颠峰的刀者,最终,选择了自我了结的命运。究竟是命该如此,还是武林无情?
      命途多舛,江湖无情,人生总有如此多的无奈,彷徨,挣扎。沉沦红尘的凡人,究竟要强大到何种地步才能摆脱命运的玩弄?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呐。”
      疏楼龙宿亦是一声轻叹。
      ——然而艰难的,又岂止是蜀道?
      龙宿收回拦住昌意的左手,面容肃穆,心怀戚戚。
      他想起自己也曾差点陷入蜀道行一般进退维谷情义难全的境地。但最后他安然脱身了,从此扶摇直上再无人阻挡,只因为那人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相较起来,也不知怎样才算更不幸。
      龙宿苦笑摇了摇头,将诸般思绪抛之脑后。
      他身旁的青年仍处在恍惚中,礼数周全的他竟是少有的失态,两眼发愣,定在原处。想来是阅历尚浅,没有见过这般生离死别,一时缓不过劲来。
      龙宿没有那心思去安抚他——男子汉大丈夫,这种坎要自己过——何况眼前还有个西蒙。

      昌意龙章凤姿,品貌非凡,但他之前没有察觉到蜀道行的异变,看来于武学一道并不出彩,好在西蒙意在柳湘音,佛、儒两先天更是实力非凡,西蒙也没工夫理睬一个文弱书生。
      所以等昌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西蒙已经在龙、佛二人联手一击下抢得柳湘音,扬长而去了。
      “汝无恙否?”
      佛剑大师很厚道,这种时候还有空管他。
      “啊,是……不是……不对……额,小子失态了。”
      昌意语无伦次了半天,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回事,目睹侠刀自我了断后他就完全失去了先前里的从容端方。
      龙宿看了他一眼。
      “先安葬蜀道行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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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葬完蜀道行,昌意总算冷静了许多。他素来沉着,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谈笑从容。但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淡定的……心中翻滚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昌意复杂地看了眼龙宿。
      对方也正好看来,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昌意此行只是为蜀道行。他本非江湖人,如今蜀道行已故,他就没什么事了。
      龙宿摇了摇扇子,看似随意地说,若是无事,不妨到疏楼西风帮吾处理处理文书。
      他这话说的很风雅,轻飘飘不带烟火气,内里却转了许多弯弯绕。处理文书不过微末职位,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身,说出去那也是龙宿爱才,稍作提携,又不显得过分。然而儒门天下泱泱派门,有资格入疏楼西风的也不过桐文剑儒等寥寥数人,能给他处理文书,那便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下属。这样的人物,放在疏楼西风只是一个小小刀笔吏,他日外放,那绝对是一方派首,封疆大吏,前途不可限量。对一个初见面的青年许下如此职位,足可见其爱才之心。
      龙首的提携爱重之意,昌意岂会不明。若是片刻之前,他必然为此喜不自胜。虽然母训不允他入朝为官,做一个文书小吏聆听教诲总是可以的。可是现在……
      “小子一介白身,才疏学浅,又性情散漫,不拘管束,着实有愧龙首厚爱了。”
      他用字正腔圆的儒音,毕恭毕敬地拒绝了龙宿伸出的橄榄枝,说不出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
      龙宿皱了皱眉,只当他被蜀道行一事打击到了。年轻人,一时受不住打击也属正常,就宽慰了他几句,又表示汝既学孔孟之道,泯然众人终究不美。他日回心转意,儒门天下敞开大门欢迎你。
      昌意忙不迭表示愧不敢当,龙宿也不强求,挥挥扇子放人走了。

      有才华但又谦逊恭谨温和端方的年轻人总是特别讨前辈高人们喜爱的。龙宿对昌意非常满意,只觉得这青年的仪容举止、进退礼仪、谈吐风度,无一不妥帖,无一不合意,便是他亲手教养出的仙凤与莫言歆,也有不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孩子是别人家的好?
      他摇了摇扇子,眼带思索。
      “佛剑,汝觉不觉得这年轻人……给人很熟悉的感觉?”
      佛剑沉思了一会,严肃地点了点头。
      “恩。像你。”
      “哈。”
      这话说的真是实在,龙宿不禁失笑。
      也是,自己身为儒门表率,自然是众人效仿的对象,这小子想必是学到了几分神韵……唔,这么说是不是太自恋了点?
      昌意此子非是池中物,然而他既为儒生,他日要飞升便绕不开自己这个儒门顶峰。呵,少年郎,你我总会再见的。
      龙宿一声轻笑,心情,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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