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归去来兮辞》嘉意自若

139、幕卌四、返魂奇香

　　见过凤凰鸣后，西陵就安安稳稳在西丘观呆着，等皇后履行承诺。
　　一等，便是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比如立太子，废太子，再立太子。
　　没有凤凰鸣坐镇的凤凰城十分之乌烟瘴气。西陵窝在小院子里，毫不理会外头的风起云涌。
　　直到贺兰有思登门。他带了三盆凤尾神兰，代替母亲履行承诺。
　　皇后已经被禁足很久了，别说出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至于大皇子……哦，他现在也不是大皇子了。立为太子又被废，武帝亲手捧杀了自己大儿子后送了个“废王”的称号。
　　呵呵，是不是很有趣？反正跟她没有关系。
　　她已经可以看见贺兰朝的未来了。不过自己现在自顾不暇，实在帮不上忙。贺兰国也没什么能激发她母爱的地方，不高兴去做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滥好人。

　　贺兰有思这些日子着实憔悴了不少，眼中带着疲惫，甚至麻木，不见年轻人该有的活力朝气。其实小伙子还是不错的，可惜摊上这么个极品的老爹。西陵心底摇了摇头，也没为难他，就收下了凤尾兰。
　　钱货两清，西陵手一挥正准备送客，屋门忽然打开了，一票内侍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西陵挑了挑眉。废太子也不是能自由活动的，贺兰有思既然踏进了这里，她对眼前的阵仗也早有了准备，当下未见慌乱，只转头看向了贺兰有思。
　　清澈的眼神仿佛能将人一眼看到底，贺兰有思自知自己的小设计被看穿了，眼中闪过慌乱，最终定格为乞求。
　　——他真的，走投无路了。
　　西陵也是无奈，缓缓摇了摇头。
　　青年眼中光芒渐暗。不过他本来就差不多认命了，并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
　　里里外外几重兵马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头又只有两个人，侍卫倒不急着把人按倒，好整以暇展开了圣旨。
　　圣旨不是颁给贺兰有思，却是给西陵的，称西陵女怪力乱神迷惑圣听，勒令废其妖胎，押入掖庭。
　　——掖庭？
　　贺兰有思忽然想起宫中流传的些许闲言碎语，惊得瞪大眼，满是惊恐看向西陵。
　　如果传言是真的，那自己是真的害了她……

　　西陵面无表情。
　　她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下……
　　他娘的计算个什么劲，贺兰无缺居然敢动这样的歪心思，还要她打胎，真是几个贺兰国都不够死的好吗？
　　知不知道我男人是谁？知不知道我老师是谁？信不信我召唤父皇，一个小摊手把贺兰朝从地图上抹去啊混蛋！
　　眼前有人端着落胎的药走了上前，小侍一脸□□，表示姑娘你乖乖听话，还能少受些苦楚。
　　贺兰有思心底泛起极大的恐慌。他其实说不上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西陵站了起来。
　　仿佛带着魔力，所有人的眼神都转向她。
　　莲步轻移，她走到了贺兰有思面前。
　　“跪下。”
　　贺兰有思下意识便跪了下去，仿佛她的话语不容反抗。
　　“告诉我，你的愿望。”
　　她的声音带着无可抵御的威严，贺兰有思大脑一片空白，愣愣抬起头。
　　那是如神祗一般不容亵渎的圣光。
　　“汝之祈愿，吾可成之。”
　　………………

　　是夜，兰寿宫大火，凤凰城亮如白昼。
　　贺兰朝武帝，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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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苗边陲，十万大山，层层叠叠绵延不息的山脉中，蕴藏着无数天材地宝。朴拙的古黄色衣袍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轻巧灵动的身形丝毫不受环境影响，足可见此人功力高深。正是药师慕少艾。
　　刚采了一株野生三七，根株还满是土地的芳香，药师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绿油油的狮眼。
　　慕少艾“咦～”了一声，后退两步，看清了动物的全貌，居然是头天青毛发的狮子。他卖萌似的歪了歪头，显然心里在奇怪，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青狮这种生物？
　　狮子嗷呜了两声，山林簌簌而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图，只是有些焦急。奈何药师再怎么艺高人胆大，跟一只畜生交流起来总归有些困难，实在琢磨不透这只狮子的意图。
　　又退了两步，肩头忽地一沉。
　　慕少艾不知怎的心头咯噔了一下，脖子慢慢转了过去。
　　眼前，一只雪白的小兽，小眼睛红豆也似，紧紧盯着他。
　　——雪球。
　　笑不归的雪球。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心情，但基础的判断是有的，慕少艾当机立断，说了声“走！”
　　小貂动作极快，“蹭”一下便窜了出去，一息之间几度起落，眼看就要脱出视线。好在药师身手不凡，紧紧跟上。
　　一边将轻功运转到极致，一边脑中急急思索。
　　朝阳宫惨案震惊武林，他自然也是知晓的。进山林采药前还听到不少风声，大约是儒门铁了心要跟衍圣府死抗到底，想不到儒门龙首果然情深之类的。
　　当然了，这一切论断的前提是——笑不归真的死了。否则什么情深，什么复仇，都是没有意义的。
　　可笑不归的雪球出现了。
　　不归若是未死，那为何不出现？看样子她是带着伤病的，又为何不寻亲友相助，偏偏要避人耳目藏匿深山？
　　见识了太多人性的药师，此时也不禁阴谋论了起来……

　　在密林中穿行了大约一盏茶时间，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宽约十来尺的小平台，采光良好，通风透气，四周竖着顶端削尖的圆木栅栏，再往外可能还挖了一些简易的陷阱，用以防止野兽的袭击。
　　圆木栅栏是没有门的，雪球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药师唤了两声，没见到人，就径自跳了进去。四下看了一下，感觉此间主人并未走远，应该很快便会归来。
　　平台的一侧有一个简易的引水取水装置，将山泉水引导至此处。边上则是火堆，上面架着一个大锅，里头煮着一锅乱糟糟的山蔬菌菇汤，看起来还算能吃，不过总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另一方向，一张藤编躺椅占据了大半空间，还撑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慕少艾一眼就看出这是南洋舶来的紫金藤，经姑苏工匠编制的极品豪华躺椅，绝对的千金难求。躺椅边上还摆了一张藤木小几，其上一套紫砂陶土茶具。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还如此注重生活品味，药师忍不住取出水烟筒，啧啧了两声。
　　向前两步，只见平台的另一侧连着一个小山洞。山洞收拾得很干净，也很干燥。角落堆了许多不知从那弄来的稻草，大约是用来吸潮的。而最凶残的是，这里面，居然有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床上帏幔重重，隐约可见一块巨大的白毛毛毛毯！
　　慕少艾满脸黑线，心说这玩意你是怎么搞进来的啊大姐，总不至于是随身带着的吧……
　　虽然只是个山洞，总有种擅闯女子闺房的错觉，药师扫了两眼就退了出来，顺便还盛了碗菌菇汤，尝了尝，味道居然还不错。
　　喝完汤，他转了转手中的水烟筒，发觉心里还是有些焦虑的。烟杆敲了敲手心，便准备四处找找人。刚起身，忽地心头一动，视线转向了左前方。
　　半人高的栅栏，外加重重密林的遮挡，视线看不见人影，熟悉的声音却已飘来。
　　“雪球，你又丢下小青不管了？都跟你说了它路痴……恩？”
　　十方净土倏忽缄默，耳畔唯有山风温柔地拂过，吹动山林簌簌而动，恍若聆音。
　　穿越了红尘陌上、三生烟火，全然意料之外的相遇。
　　她大脑当机，浑不知该如何应对。
　　至于慕少艾，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死去的友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时也是愣在哪里。
　　沉默许久，她拎起手中的两条鱼。
　　“药师，会杀鱼吗？”
　　慕少艾：…………

　　片刻之后，笑不归捧着药师出品、加了不少补品良药、热腾腾香喷喷、汤色奶白香醇可口的药膳鱼汤，轻啜了一口，幸福得直冒泡泡。
　　药师再度打量了她一下。有些瘦了——也不知是真瘦了，还是被宽松的衣服和隆起的小腹衬得瘦了——但是精神状态不错，看不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心下稍安。
　　笑不归跟药师打着商量，千万不要把她刚才那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兵荒马乱分离多年偶然再见我未娶你已嫁艾玛不对原来是我已嫁你未娶】的傻逼样告诉别人。
　　——太丢人了！
　　一辈子的黑历史啊！！
　　是说药师你怎么神出鬼没的，私闯民宅也先打个招呼好嘛？！
　　慕少艾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那么好友，你能理解我当时【丈夫出征十八年归来妻子十月怀胎】般的心塞吗？！！
　　这段日子武林道上满是腥风血雨，有些人甚至杀红了眼，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世间，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别说他们了，便是药师自己，骤闻噩耗也是心头戚戚，黄纸都烧了两把。哪知道一回头，发现罪魁祸首居然活跳跳自个活得很是舒爽，就是躲着不肯出来，这事摊到谁身上能淡定？
　　笑不归自知欺骗大众感情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这不是……有苦衷么。
　　好脾气的药师当即板起了脸。苦衷？有什么苦衷，非得瞒着所有人一个人躲到深山老林里？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满是腥风血雨，全是为你一个人掀起的！这么大个人，自己任性胡闹就算了，也不想想肚里的孩子！
　　提起孩子，笑不归脸一僵，下意识低头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脸色微黯，苦笑着摇了摇头。
　　药师顿时沉下脸，杀气散逸，好似要去找谁相杀。
　　笑不归愣了愣，一转念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不由有些失笑，然而心底暖暖的，很是感动。
　　“不是的，为这么点事抛妻弃子，他也不是龙宿了。是我自己……药师，此事另有隐情，恕吾不能多言。总之我现在再不能与故友相见了，你千万别把我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千万不能！”
　　慕少艾看她这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也就缓下脸色。心想不归性情刚烈，若真是龙宿负她，必不是眼前这般光景。
　　药师是聪明人，更是知心人，不会去追究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有些交情的朋友，更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自己该做的，自然是履行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

　　见慕少艾伸手欲给她诊脉，笑不归脸色一变，下意识便要缩手。奈何她如今功力十不存一，根本反抗不得，一下子就被扣住寸口。
　　三根手指一搭，竟是如触金石。慕少艾愣了愣，瞬间色变。
　　“笑、不、归！”
　　药师一怒，四方林木簌簌而抖。不远处雪球刚把青狮领回来，闻声竟是噌一下就钻进了狮子颈部浓密的鬃毛中。
　　不归本就心虚，被一声怒吼震得耳膜嗡嗡响，下意识便闭眼缩了缩脖子，好似闯了祸被家长发现的孩子，眼一闭等着挨罚。
　　等了片刻，意料中的狂风暴雨未曾落下，不归偷偷睁开眼，小心翼翼瞄了瞄药师。
　　药师瞪着她，俨然不说清楚决不罢休的模样。
　　笑不归一脸纠结，只好硬着头皮坦白从宽了。
　　“那个，你也知道，我中了‘大寒’，寒气随气血而走……”
　　慕少艾点了点头。这玩意不归给过他几颗，效果他也是知晓的，顺着血脉流走的寒气会逐渐侵入经脉脏腑，从里到外把人冻成冰棍。
　　“……我散了全身精血，寒气无所依，自然就冻不住我了。”
　　“你——！”
　　慕少艾顿时跳了起来，指着她鼻子说不出话来。做大夫的，最见不得病人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遇到笑不归这种不要命的，涵养如慕少艾也一样淡定不能。
　　四目相对，不归静静地回望。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平静，诉说着无可撼动的坚决。
　　对峙许久，终究是药师败下阵来。
　　“这样都没死，汝还真是命大！”
　　一腔火气无处发泄，慕少艾只有掏出水烟筒，狠狠吸了一口。
　　至于血都流干了怎么还活着……慕少艾早知她体质特殊，都能女变男男变女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何况又不是没有流干过。
　　笑不归苦笑。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活着。
　　慕少艾又用鬼一样的眼神瞪着她。
　　事后药师一直心有余悸，表示不是自己想象力不够，实在是笑不归这种人，太挑战人心理极限了。
　　笑不归说了三个字——
　　“返魂香。”

　　【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海内十洲记.聚窟洲》
　　传说中的西域奇香，月支国起死回生的神药，返魂香。
　　她散去全身精血，她已经没有脉搏跳动，她，她戴着返魂香……
　　虽已盛夏，山林却依旧凉爽。慕少艾觉得一股凉意自脊背升起，直冲脑门。
　　“起死回生之说，自有夸大，不过去腐生肌的效果确实真的……或者更像是防腐剂吧，将我的身体状态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时刻。”
　　她转过脸来，精致的面容如冰似玉，不似人间。
　　“毕竟，即使没有鲜血，寒气一样会侵蚀脏腑。我总不能让它蔓延到胎盘。”
　　天光渐暗，山林中希希簌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钟灵毓秀的所在一旦没了阳光，也是一样的鬼气森森。
　　药师的反应尚在意料之中，事实上连笑不归都怀疑过一切的真实性。然而小腹传来的生命的跳动，容不得她质疑。
　　“至少，他是活着的。”
　　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不知是在说服药师，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会生下他，生一个健康快乐的宝宝。然后看着他长大。”

　　——不惜一切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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