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暮色渐蓝

8、第八章

　　8

　　镇子里来了新的住户，貌似是旁边道观里道长的亲戚，会点功夫，脾气又好，给镇子里的人帮了不少忙。他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很辛苦的样子，左邻右舍也都顺手帮个忙，一时间和乐融融的。
　　定居下来后，赭杉军的情况有所好转，这段时间他每日都有按时运功，也不急于求成，他本来就是稳重性格，定下心来后，进展也是一日千里，相比起来倒是墨尘音的情况停滞不前。
　　赭杉军有些担心，墨尘音却清楚他这才是正常的状况。他如今的功体已趋饱和，要再提升本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至于伤处，非是内伤缘故，他运功调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虽是无可奈何，但每每见到如此情况赭杉军仍忍不住叹气，此时就会被墨尘音一把搂住，一边捏脸一边还笑眯眯的安慰。
　　小孩子的身形一下子挣脱不开，只好乖乖被吃豆腐。
　　“赭杉啊……你现在不过一个少年的样子，要多笑，开心些，不然人家还以为吾虐待你呢。”墨尘音一本正经的说着，看着怀里的少年板着一张娃娃脸还皱着眉头，“吾是说真的，本来便是休养，何须如此严肃？”
　　“尘音，功课不可懈怠。”
　　“吾明白，但是好友，功课之余何必如此严谨？长期担心忧虑操心过多又怎会益于功体身体调养？放轻松些。”
　　“……吾总是说不过你。”
　　“哈，好友何必沮丧，吾说的也并没有错不是吗？”墨尘音揉了揉他的头，再拿过梳子把被自己弄乱的头发给他捋顺，“吾出去买点菜回来，赭杉一道来？”
　　“……不用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赭杉军摇摇头，“吾去看会儿书，尘音你早些回来。”
　　“好。”知道对方在顾忌什么，墨尘音笑了笑也不多言，拿过一边的篮子就出了门去。
　　他是早就辟谷无需担心饮食，但赭杉如今的状况可不能不吃东西。说起做饭这种事情，玄宗上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一点，墨尘音和赭杉军也不例外，说不上做得多好，但是吃是没问题的。
　　赭杉军原本觉得如今墨尘音另一只手不方便，让他来做就好，可少年身形的人身高差了那么一点，在踩着凳子做了两回以后，便被墨尘音顶去了位子。
　　“不过是做饭，没问题的。”
　　扔下这么一句话，墨尘音便不再让他做饭，为了不让人闲着，便将洗菜的事情交了过去，时间长了，两人这么配合着也成了习惯，倒是尝出了以往不同的乐趣。
　　唯一令墨尘音头疼的便是那问题时不时发作一回，往往毫无征兆，突然就降临了。试想之前还在跟你说教的人，一觉醒来就天真无邪一脸信任的看着你，这种落差来几次都适应不了啊。
　　一边琢磨着今天要准备什么菜，一边跟路边打招呼的人回礼，在逛完一圈后，他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你是……？”
　　“诶？”那少年看了看手上的纸，又看了看墨尘音，有几分熟悉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我没找错位置啊，请问这里是赭杉军家吗？”
　　“……你找赭杉军？”
　　在天草二十六看来，面前这个男人很面善，但是也很奇怪。虽然他穿的很普通的蓝色粗布衫，头发也是随便扎起来，看着很随意，但是就是有一种人世之外的超脱感，说白了就是跟神棍似的，只是这么个人物，一手提这个菜篮子，就略微奇怪了点。
　　“你是……”天草看看他又看看门，“……你是他的……呃……同居人？”
　　被这个古怪的词囧了一下，墨尘音点了点头，“吾现与他住在一处，既然你来寻他，先进来吧。”他说着推开了门，却被一个人迎面扑住了腰。
　　异常的行为让墨尘音飞快的意识到赭杉军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即使如此这样的行为依旧很罕见。
　　“师兄，我以为你……你出什么事情了……醒来没见到你人。”大概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赭杉军松开手站直了看他，脸上还有点红。
　　墨尘音无言笑了笑，伸手摸摸头，“吾出去买了点菜，这不是回来了？”然后随即想起后面还跟这个客人。
　　那位客人已经自己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这是赭杉军的儿子？”
　　墨尘音面色一僵，赭杉军已经回到了，“我便是赭杉军，你是……”
　　天草二十六的表情大概可以用见鬼了来形容，他求证地看向墨尘音，“这是……赭杉军？”
　　“……是。”大约是觉得此时掩饰已是来不及，墨尘音静默半晌点点头，“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看了一眼小号的赭杉军，天草道，“我是天草二十六，以前赭杉军帮了我很多，后来我和伊达去了东瀛就没回来了，近日回来想要拜访他一下，找去玄宗他们告诉我在这里找人。”
　　墨尘音点点头，看着一边还在看着他们的赭杉军，便开口将他支开，“赭杉，帮吾把菜拿去屋后的厨房吧。”
　　“好。”乖乖点头提着篮子往后面走，赭杉军也不多问。
　　墨尘音估摸着他听不到了，才将大致情况跟天草说了一下，“他如今这状况不多见，此时他不记得任何正常状态下的事情，吾也没有多言，你待会儿莫要让他察觉奇怪之处。”
　　“可有解法？”
　　“元魂之创复原便会恢复了，”墨尘音笑了笑，赭杉军此时已经小跑步回来了，“不用担心，既然来访，便留下来吃午饭吧，吾去准备一下，赭杉，他是你……是吾朋友，替吾招待一下如何？”
　　“好，我会好好招待的，师兄放心。”赭杉军认真的点点头。
　　墨尘音则是笑着看了看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幼年赭杉军的天草，“你随意。”他做了个手势转身就去了内院。

　　等到墨尘音张罗好饭菜回来的时候，天草二十六已经和赭杉军混熟了。
　　比起有着师兄身份的墨尘音而言，性格活泼会说话很有趣的天草二十六显然更容易博得少年人的欢心，即使他的性格再怎么老成也是一样。对于这样的现象，墨尘音微微有点不满，不过看着赭杉军带着一点微笑的脸却又什么都没说。
　　“好了，吾手艺一般，将就吃点吧。”把饭菜都放在桌上，墨尘音伸手指了指，“都坐下尝尝吧。”
　　这顿饭吃的算是宾主尽欢，只是天草的话却反常的少了些，面对墨尘音，他们的交集是两人都熟悉的那位奇峰道眉，可是当着幼年的赭杉军面，他俩可不能说这个话题。
　　饭后，赭杉军自告奋勇去洗碗，天草便提出要告辞了。
　　墨尘音送他出门，天草一边走一边道，“我倒是真没想到这么严肃的人，小时候这么可爱。”
　　“咳。”墨尘音掩面咳了一声，“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严肃。”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走着走着便到了镇外，“那我就走了，等他好了再来找你们，你们也要多小心啊。”
　　“恩，路上小心。”
　　送走天草，墨尘音的神色却逐渐凝重起来，赭杉军一贯是在睡着之后再醒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今天分明是白日，换做平时赭杉绝对不会这么早就休息，他连午睡的习惯都没有，那到底是如何——他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赭杉出了什么事情昏了过去。
　　回到屋子里，赭杉军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窗边的桌子上看书，见墨尘音回来，便站起来打招呼，“师兄。”
　　“赭杉，你之前是睡着了吗？”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墨尘音一时忧虑，也没有想到对方听不听得懂。
　　“啊？师兄……”赭杉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我看书不小心睡着了。”
　　墨尘音听了忍不住要皱眉，昨夜赭杉军并未太晚休息，怎会不小心睡着？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还低着头的孩子，“没事，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告诉吾，现在可还觉得困倦？”
　　“没有了，只是有些累。”老老实实的点头，他任由墨尘音领着他躺倒床上，“师兄？”
　　“累的话休息一会儿，吾给你调理一下内息。”
　　“恩。”
　　真气顺着腕部的穴道输入体内，流转一周之后却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的现象，思索之后他还是凝了一道储思之芒送往玄宗而去。
　　“怎么了？”方才睡下不久的人却是已经醒了，轻轻搭在手腕上的手和说话的口气，代表着他回复正常，“刚刚是传什么讯？”
　　“你最近出现问题的状况越来越频繁，今日还自己昏睡过去，吾不太放心传个讯回去问问。”
　　“尘音……”
　　“你别操这个心，吾观你内息平缓，并无大碍，许是有了什么进展，在他们来消息之前，就不要担心了。”
　　赭杉军也就不再说话，手从肩膀上拿下来覆在墨尘音的手上，少年身形的人手显得有些小，却令墨尘音觉得一阵安心。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在心中一阵涌动，他俯下身就将人搂在了怀里。
　　“尘音？”
　　“赭杉……”
　　“恩？”
　　“你还在吾身边，真好。”墨蓝色的长发从少年人的身边垂下来，擦过脸上，带着柔滑的触感，温暖的气息笼罩着他，赭杉军也不由得心中一动，抬手握住了身边的长发。
　　身后的人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如同小时候撒娇的样子，“尘音，这句话是吾想要对你说的，失去你的痛赭杉军不想再尝试第二回。”赭杉军看不到他脸上的模样，索性就着这样的姿态握住他的手如此说道。
　　“赭杉……你放心，你现在这个状况一定会好的。”墨尘音郑重承诺，“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你。”
　　这回赭杉军却是笑了起来，“尘音，吾觉得你不用担心，这大概只是因为吾元魂的损伤也开始得到恢复，功体还有些不稳定导致的原因，等这个过渡阶段过去了，便会好的。”说完，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墨尘音的脸色，又伸手在他的右臂上揉按了一会儿，“比起吾的身体，你的手臂才是更为需要令人担心的，吾必须早日恢复，为你疗伤。”
　　说起这个墨尘音就很无语，“赭杉，吾就不明白了，明明荆衣和鎏影就能够给我疗伤，干嘛非要你来，玄宗封云山怎么危险了，这个时候有什么危险的，大家都在还怕出什么事儿吗？总觉得……有什么阴谋一样。”
　　“尘音，其实荆衣说的没错，你为吾做了那么多，也该是吾付起责任的时候了。”赭杉军说这句话的口气如同下一个承诺，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只要你还需要吾，吾便会在你身边，绝不离开。”
　　丝毫不觉得这样的承诺有任何问题，墨尘音抬起的脸笑得很温柔，“吾也一样。”
　　屋内气氛正温馨，一道储思之芒不解风情的砸到两人中间来，这手笔一看便是出自紫荆衣。
　　“墨小四你个功课都还给老头子的家伙，这种情况你居然跑来问吾？过渡阶段你不清楚难道红木头不知道？还是说跟在红木头身边你也敢功课偷懒？吾告诉你墨小四，老子忙得焦头烂额你少给我添乱，根据你说的情况，赭杉军没多久就能好了，你的毛病也很快就能解决，吾限你们一个月之内给吾回玄宗报道，不然吾不管你们是不是伤残人士都跑不了！吾就知道留下来帮那根葱没什么好事，以前看小翠成天一副快要神经衰弱的模样吾还当他是夸张的，现在整个玄宗能做事的都没闲着。所以，你们俩个家伙别以为自己是出来度蜜月的，给吾快点疗养好了滚回来！顺便，墨小四，小号的儿童记忆版赭杉军是不是很美味很可口？”
　　噼里啪啦一大段话下来感觉一气呵成毫无阻碍，果然是紫荆衣式的风格，不过听他这口气墨尘音几乎可以想见两人回去以后会是怎样的后果，于是果断的下了决定要能拖多久拖多久，绝对不要自己送上门来。
　　可是他忘记了旁边还有个赭杉军，“尘音，荆衣他们那么忙，吾们还是快点养好身体回去吧。”
　　墨尘音眨了眨眼。
　　“尘音？对了……荆衣为什么提到吾……美味可口……”问题没有直接问出来，不过意思已经很明确。
　　墨尘音迅速转移话题，“吾知道了，吾这段时间帮你调气，让你早点好起来，吾也能尽快恢复回去帮忙。”笑话才不能让赭杉知道自己在他出问题的时候吃了很多豆腐呢。
　　赭杉军也没有对他的避而不谈提出异议，略有些包子的正太脸上是一贯认真的表情，至于他脑子里的想法——
　　美味可口这四个字大概比较适合睡着的尘音吧。
　　——嘛，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