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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ix 」 ...

  •   看着身边的人死亡,是目前为止我找到的让人认清自己的渺小的最好办法。我一直向主寻求答案,自己,别人,这两者哪一个让生命变得可贵。愿我能这样说,耶和华的子民啊,请不要流泪,你们所失去的人,他们上上帝那儿去了。
      ——安妮·斯巩巴索《马里卡图拉·卷二》

      》》她是公寓楼里二楼从左数起第四个房间的主人,一个栗色头发,栗色眼睛的美丽女人。说女人也许有些太过了,因为见到她时浅井在上国小二年级,而她才不过22岁。
      她叫做木里纱织。
      有一种女人,她会做很好吃的甜点,可能是草莓冰淇淋,奶油曲奇,或是水晶抹茶红豆蛋糕;她可以把一件很普通的圆领毛衣穿出很优雅的样子,她甩甩头发,你还能在耳朵上找到一个细小发亮的水钻耳钉;她总是会给予微笑,即使不笑的时候,眼睛里也能洋溢着愉快的神情。
      木里纱织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很多年间,浅井眼中完美女人的标准就变成了她。她其实并没有出类拔萃的长相,但是无时无刻不流露的闲适随和却让她像最温暖的阳光一样静谧柔软。
      她开了一家甜品店,经常会带给浅井一些小蛋糕。在一段时间里,她不能说完全,也至少部分填补了浅井眠生活中“家人”这样一个角色的空白。
      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吧,老师布置了作业,写作文“我的妈妈/爸爸”。回到公寓门口时,她撞见了蛋糕店停休日而买菜归来的纱织。
      那天她眼泪哗得就下来了,是记事起第一次流泪。
      被人抱在怀里感觉很温暖,木里纱织的身上有着散不去的奶油香味,恰到好处,不浓不淡。浅井其实一直都不是一个脆弱的人,用木里纱织的看法,是一个独立到让人心疼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心疼的孩子。
      但是那时的她,终究还只有七岁,应该撒娇的年龄。
      吃着蛋糕,她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吃了甜的东西,小孩子就能绽放笑颜呢。”纱织说。
      轻轻咀嚼着,碎碎的蛋糕末吞咽进有些干涩的喉咙里。她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只是每次只能吃小半个就会有些腻,虽然不太明白是不是一定是因为甜。不过心情平静的感觉是挺不错的,因此,浅井还是把木里纱织的话记住了。甚至到现在,潜意识里浅井都认为,会做甜点的女人都是非常温柔的。
      后来木里纱织就成为了她生命中最接近“亲人”的存在。
      木里纱织曾经对她说过,有些人啊,注定要得到很多很多的爱,然后才死去。
      人与人之间要产生关系是非常容易的,浅井眠明白这一点。
      在那两年之后,木里纱织有了一个男朋友,名字似乎叫澈,浅井对他很有好感,因为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是名字,而她很喜欢澈这个字。
      一次,浅井看到纱织在蛋糕店外面抿着柠檬水,不时望望路尽头的方向,她可以清楚地发现纱织脸上的期待和不易察觉的局促不安。“纱织,”被唤的女子焦点收起,挂上一贯的微笑和她打招呼,“你在等谁?”
      木里一愣。“真是的,小眠实在是太敏锐了吧?”她两手握住杯子,抬起脸扬起一个笑容,“在等澈哦。”
      “为什么不在学校里等他呢?”澈在并盛大学读研究生,这个时间段蛋糕店不忙,完全可以让除去木里纱织这个店长以外的店员看一下店,而且她去学校找他也不是一两天了。
      “因为稍微闹了点小别扭啦。”
      不解地停顿了一下,但学会了不继续问。换了一个问题,她又说:“那为什么现在姐姐又在这里等了呢?”
      她一直记得木里纱织听到这话后,脸上那种带着腼腆,泛着幸福的动人笑容。
      “因为现在又后悔了啊。”
      这是年幼的浅井对爱情浅薄的认识里第一次有了稍微深刻的印象。不只是说爱情会让人变傻,还有的是有些人无论在爱情里做错了什么,都可以很快后悔,重新走上幸福的路。
      “纱织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浅井一边摇着头,推辞了木里示意她吃的蛋糕,一边问道。她一直用敬语,却喜欢直呼名姓,除了分清年龄用的前辈等词,她几乎不用君,先生一类的后缀。
      “嗯,是一个眼睛很漂亮的人。”年轻的木里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咽干净后,她又补充道,“和小眠一样呢。”
      不久浅井真的见到了那个人,苍绿色的双目总是流露着温和的光,单纯却也深邃,真的是一个眼睛很漂亮的人。虽然和浅井其实完全不同。
      非常美好,非常可爱,这是浅井对爱情的初次定论。于是浅井眠和木里纱织有了一个约定,如果以后浅井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来告诉纱织。
      在那之后她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在她把一个小小的录音笔——她去商业区的音像店买的——递给木里时,她难得那么紧张,紧张得都没能直接说出“这是给你的”。
      “是给我的?”
      “嗯。”
      那时她的斜刘海还没有长到遮住了大半张脸,蓝眼睛睁大了盯着木里,对方对自己笑笑,好奇地摁下了开关键。
      非专业的录音效果,略显稚嫩的童音传出来,咬着纯正的美式英语,吉他声可以听出来弹得很用心,说不上有多完美,却是很动听的。
      一曲终。
      “这真是……太好听了,太美了,小眠。这是你自己写的?”
      木里栗色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她上前拥抱了浅井。无意掩饰的赞美突如其来以至于让她手足无措,只是有些机械地在木里的耳边说着:“这首歌叫beautiful eyes,我想你会喜欢的。情人节快乐,纱织。”
      女人放开了她,抹去了眼角的液体,绽放了一个美丽的笑容给她。
      那时心里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很快她也笑了。
      也许这场景和感受,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吧。
      如果一切都顺利发展,澈和木里会结婚,浅井会继续做他们关系极好的无血缘的亲人。他们会有小孩,一个或者两个,那些孩子也一定都有着美丽的眼睛和美丽的神情,他们也一定会拥有美丽的人生,因为他们拥有世界上最温柔的父母。而说不定浅井还会为他们写歌,如果有那个孩子喜欢吉他或者音乐,她还会成为他或她的老师。纱织说过,浅井会是个好姐姐,因为她聪明,漂亮,懂得尊重人,而且不管孩子怎么顽皮,她都绝对不会生气。
      说起来木里时唯一说过她漂亮的人,她个子一般比同龄人偏高,她很瘦,却不病态,她有着外国孩子的容貌,这点浅井似乎记得自己是个美国人。她皮肤白皙,有着独一无二的蓝眼睛,能叫除了太阳以外所有发光的东西黯然失色。木里猜测她应该是从父母那儿继承来的,但浅井同样也记得自己人生中并没有父母这个存在。
      可是她不漂亮,因为那对眼睛,她的脸缺乏美丽所应该有的和谐,几乎到了不自然的地步了。
      不过,这些可能发生的未来,这些曾经听过的话语,都再没有发生的可能了。
      那天的事情,浅井也许还算记得清楚。公寓楼门口很吵,趴在窗台上,红蓝色的警灯闪得很刺眼,熙熙攘攘围看的人群把并不宽敞的道路填了个大半。她拉上落地窗,背上书包,打开门,看见了正欲按门铃的警察。
      她死死盯住戴着黑色警帽的男人的嘴唇,它们一张一合,口型对出的是陌生的词汇。直到那个可怜的人被她盯得开始假装咳嗽,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不仅失礼而且骇人。
      垂下眼,她从头到尾只给了对方一句证词:
      “她昨天没有回来。”
      木里纱织死了,枪杀,昨晚在店里被发现。
      世间有些事情总是能发生的莫名其妙。理智来说,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经历,拥有后再失去的经历。
      葬礼是三天后,说是葬礼实在是有失贴切。站在墓前面的有并盛基督教堂的牧师,蛋糕店的店员,楼下子女尽散、一直受木里照顾的老奶奶,光顾蛋糕店的几个常客,街角寿司店的老板等等,可是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
      木里纱织是两年前搬来的,刚从大学毕业的年龄、没有家属朋友、处于陌生的环境,为了丢掉了一切过去而应该具有的条件,她全具备了。
      大家在哭泣,听牧师宣读悼词的时候,澈不在墓碑的前面,他靠在墓园的苦柚树下,头微微仰起抵着树干。不知道会是谁在墓园里种苦柚树,或者没有人记得的情况下,这里本来就长着一棵。苦柚树的味道太淡了,细细闻也只能闻到苦味,和木里身上的好闻的甜味有了很大差别。可是这种情况下,浅井不想听见哭泣的声音,不想闻到眼泪的味道。那种味道咸咸的,咸得发苦,还没有苦柚树那么清新。
      澈个子其实挺高的,浅井走到他跟前时,只比坐下的他高上一点点。
      后来她听说,仰着望天,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天他们没有说太多,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在不断持续,伴随远处牧师低沉的声音。好像澈问了一句话,他问,如果纱织现在在这里,她会说什么,当一个重要的人从身边离开。
      他叫她小眠。
      然后他轻笑了一声,浅井知道答案,他也知道,他只是为了从别人口中听到而已。所以浅井开口了,如果纱织在,她会告诉你,哭泣,悲伤,都没有关系,只是需要向前,因为如果这是你爱的人,是爱你的人,他们会希望你向前看,向前走。她也会告诉你,不要忘记他们,因为爱永存。
      而她还真正会说的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因为木里纱织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这种人会相信微笑的力量,会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相信世界末日的时候也能有上帝来拯救人们,虽然并没有人知道这是否存在,但她相信。
      可是这样一个人,会温暖地微笑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突然站起来,说:“我要回家。再见。”

      看着九岁的孩子从眼前消失,他回想起木里一贯的评价。这个叫做浅井眠的孩子,总是规规矩矩的样子,但骨子里却又是一个很随性的人。看她做事的方式就知道了,起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是因为喜欢,对别人直呼其名,是因为喜欢,习惯用敬语,是因为要在适当的时候和别人保持距离,为的是享受独自一个人的生活模式,以及不妨碍到作为旁观者观察人与人的关系,故事,并写成歌,这也是因为喜欢。
      他又一次仰起头,似乎在回答已经远去的女孩,又似乎在和自己说,亦或是别的什么:
      “是啊,回家吧。”

      晚上,她站在床边。
      “我今天碰到一个男孩,长得很好看,黑头发,苍蓝色的眼睛,但是看上去好凶。”是啊,好凶,不是好冷,琢磨了很久给了这么一个词汇。那么好看的人,为什么那么凶啊,而且,他还那么年幼,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可以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
      “纱织,为什么人都这样漠视生命呢?”模糊的光晕下她问道,不知道是在和什么对话。
      死这个概念,每个人都会触及,第一次给予我们的体验大多是悲伤。浅井觉得,死亡,带给了你所爱的人,爱你的人某种改变,因为,留下的人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流泪,或喜悦,或感慨。让爱你的人悲伤是一种罪过,因为你本人再不会知道了。
      死是不可以的啊。
      褪下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盯着灯光,缄默的气息隐藏在阴影下。
      “啪!”台灯开关的声音很脆,眼前一片黑暗。又干又涩,没有眼泪。
      也许,就像木里纱织所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不是。

      》》松本翔太是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的警察之一。报案的是一个男孩子,黑头发,有着很冷静的眼神,调查过程中一直板着脸,半点要协助的意思都没有。撇去这一点这男孩长得还是很好看的,说起话来简洁但是有用。惜字如金,他们只要问一些重复确认的问题或是说了关切的话,那孩子就会还一个不耐烦以及鄙夷的眼神回来。
      这可把和他搭档的藤原气坏了,藤原的急性子在刑事科也是很有名的,且不说他打起架来两个自己都拦不住,光是他虎背熊腰的模样就足够吓破逃犯的胆了。可那个孩子看着几近发飙人高马大的藤原,只是笑了笑,衣袖下的手拿出不知名的金属棒:“好不容易有训练有素的对手了,我会把你,咬杀的。”
      虽然听不懂男孩在说什么,可是一个“杀”字从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嘴里说出来再加上他的微笑实在有点诡异。
      “你说什么!一个小孩那么不尊重大人!这种孩子就该给点教训!”
      “哇哦,那还真是有趣,来吧。”
      “你!你!松本你不要拦着我!”
      终于喊来人打发走了跳起来的藤原,松本长舒了一口气问男孩:“小朋友,你八点去甜品店干什么?我记得那个甜品店应该七点就关门了。” 他手里的金属棒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你那个叫法我听着真是不顺耳啊。”
      “不,不好意思!”看到男孩脸色又变了,他急忙改口,一个二十几岁的刑警被一个十一岁小孩吓住也真的很丢脸,“说,说起来,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云雀恭弥。”
      “云,云雀君,能回答一下我之前的问题吗?”
      “因为讨厌群聚。”
      “……哈?”
      “群聚是弱者才有的行为。你们也是,这里那么多人,真是碍眼,果然应该咬杀掉。”男孩的脸暗沉下来,松本这才看清楚他眼睛不是黑色而是苍蓝色。
      日本的教育到底是怎么了……他现在怀疑说不定看到尸体的人是自己吧,否则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孩子的眼神下像个被死人吓到的白痴呢。
      好不容易才从男孩稀奇古怪的说话方式里搞明白,他因为,额,不喜欢和草食动物群聚,所以每次都是在蛋糕店打样之后,大概是每天八点去那里吃宇治金时。
      “哼,因为那家店是最好的。”
      无视他的哼,松本相信这个孩子的确是在赞美。于是今晚他照例去了死者木里纱织所开的甜品店,然后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店主木里。
      不过居然为了一个孩子,每天都在店里等着,为他额外准备最后一份甜品,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但看这个男孩的行为却又完全不像是这么回事,一点悲伤,恐惧都没有,包括陌生同龄孩子也不应该那么平静。
      “云雀君,你和死……木里小姐是什么关系啊?”
      “我和她不熟。”
      “……”他放弃用常识的方法来思考云雀恭弥了。
      做完笔供云雀恭弥就离开了。不去多思考瞬间放松下来的心,他暗骂自己太过于松懈:这可是凶杀案。从刑事科警官那里正式接到了任务和死者住处的地址,身边的搭档面色严肃地把烟头捻灭在垃圾桶顶端的沙子里,晃了晃车钥匙,朝松本点点头,两人一起朝警车走去。
      藤原他们在另一班组里,负责去调查现场。
      警车停在并盛单人公寓区的门口,无视了周围看热闹的人,松本匆匆地开始挨家挨户地做笔录,死者木里纱织的人缘在这个地方似乎相当得好,可是深交的人并不是很多,205室的住客给他指了指楼梯转角处第一个公寓门,说那里住的孩子和木里关系很亲密。
      “是个好孩子。”
      这评价和他们评价木里时说“是个好姑娘”有着略微的相像之处。
      还没按响门铃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背着书包的女孩一双蓝眼睛澄澈璀璨,在她斜斜的刘海下面盯着他。
      他刚才还以为那个人口中的“孩子”只不过是中年人对年轻人的爱称而已,毕竟这儿是单人公寓。而现在眼前的女孩才十岁上下的模样叫他得重新审视自己道明来意的方式。
      说话时松本有些打搁楞,女孩冷静地不像话,可她远没有云雀那种自如,松本真担心她是被吓傻了。
      木然终于一点一点地褪去,她低下头不再用她光辉灿烂却渐渐变得像是死水一样的眼睛凝视他:“她昨天没有回来。”
      这就是他从这个和木里关系很亲密的孩子那儿得到的唯一证词。
      想到先前那个叫云雀的孩子散发的气息,松本有些想问天,这个木里纱织身边的孩子都那么成熟么?

      那时的松本翔太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个刚过十岁的叫云雀的孩子,在不久的将来,会给他制造一系列的麻烦,也会给他的工作省去许许多多的事。在某种意义上,不仅他们警局的存在将形同虚设,姓氏稀少的云雀君,也会成为他与他的同事间接性的顶头上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 Si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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