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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八十一、琴棋礼乐(二) ...

  •   沈茹月自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只得挪动僵硬的身体转过来看向萧明玉,却见他指间捻起一抹垂落的梅枝,移至近前,轻嗅枝头上正盛放的雪色花瓣。
      他微闭着双眼,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竟展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细密的睫羽遮蔽了过于阴郁的潋滟秋眸,于眼睑落下扇形的阴影。过于阴柔的眉眼,难得这般真诚的舒展开来,轮廓分明的一张脸记忆里第一次变得生动起来,竟是难以言说的无铸美丽。
      他仰头迎向枝头那一抹雪白,垂至腰间的乌发便随之落于身后,绞着淡如云雾的轻纱华锦于微风中翩跹而舞。这一幕似携着浓浓缱绻,不免令人沉醉。但下一刻当他重新睁开双眼,一切又回归从前,一如既往的眸如深潭,一如既往的令人畏惧。
      沈茹月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用愈发僵硬的声音解释道:“我的手链被猫叼走了,只是到这里来找……”
      萧明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于是在她还未说完之时便打断道:“既然你已听到,便也无需再瞒你,大婚定在三月之后,自今日起,且用心为大婚准备,别的就不必多想了。”说完便命人将她押回住处,俨然未留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事情的进展似乎正朝着更加麻烦的方向发展,这一日一大早,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沈茹月便起了身,正苦恼的设想各种脱身的可能性,却见一袭紫幔轻纱的身影移进了屋子里。原是那位眉目娟秀的佳人,身后还跟了四名宫装少女,皆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各个娇俏可人。
      沈茹月强打起精神,正准备迎上去同美人热情的寒暄几句,顺便挖掘些有助于逃跑的信息,却见她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樱唇轻启道:“锦素受世子之命,前来助沈姑娘习世子妃之仪。自今日开始,以三十日为限,世子殿下将亲自检视。时日已不多,眼下便开始罢。”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宫装女子便莲步轻移,将两块金丝织锦的软垫分别置于她和沈茹月的面前。接着,名唤锦素的女子轻拂衣摆跪坐于软垫上。不过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做来却仪态万千,优雅至极,一颦一笑都似透露出拂袖轻舞的风骨。而沈茹月亦在宫装女子的引导下跪坐于她对面的软垫上。
      还沉浸在她方才似染了北风的语调里,沈茹月不禁缩了缩脖子,只叹眼前的佳人虽美,只可惜冰山一样的冷冷清清,一脸不辨喜怒的面无表情倒是像极了萧明玉。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可惜了这一张惊为天人的俏脸。
      就在沈茹月出神之际,锦素已继续说道:“所谓诗书礼乐,当以礼为首,而身为世子妃,亦是将来的王后,更应事事以礼为重。行动需依礼、说话需重礼、寝食需随礼,一言一行均不可失了礼法,譬如方才,沈姑娘跪坐于榻上的动作便多有失礼。身为王族,跪坐时应端正身姿,腰背挺直……
      听着锦素那不急不缓的语调,细水长流般仿佛没有尽头,沈茹月觉得再悦耳的声音也不悦耳了。如此一日下来,已是头昏脑胀,再加上肢体上亦不得不配合她一遍一遍纠正所谓不合礼仪的动作,偏偏这般美人的要求也不好拒绝,于是绷了一天的筋骨更是腰酸腿疼。
      用过晚膳,沈茹月揉着尚自酸疼的手臂,正打算放松一下,却闻得一阵衣摆窸窣声自屋外传来。抬头便见一身紫衣的锦素抱着把七弦琴踏进了屋子里,不待她开口已将那梧桐木琴摆在了屋内矮机上。于琴身前坐定后,素手轻扬,勾起一抹余音绵长的音律,转而侧头看向沈茹月:“今夜,便先习琴艺吧。”
      看着那张眉目娟秀的美丽脸庞,沈茹月只恨自己没有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接下来的每一日,锦素姑娘都在轮换着教导沈茹月关于礼法、琴艺、棋艺、茶艺、书画等名目众多的规矩和技法。对于其中每一样的研习,沈茹月都是怀着新奇之意带来的浓厚兴趣开始,而后靠着学术精神坚持,再到依赖着对历史的敬畏之心顽强支撑。
      她越来越怀疑这位名唤锦素的佳人是萧明玉故意派来折磨自己的,好叫她无暇去算计逃跑的事宜。在不知道第几次愈加笃定了这种想法之时,亦是在不知道第几遍弹奏这首指法极其繁复的曲调之后,沈茹月终于有些体力不支的趴在了琴上。
      她已全然顾不得被锦素强调了无数次的礼法,只觉精神已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方才那一段,劳沈姑娘再弹一次。”当女子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沈茹月险些就要将那把梧桐琴砸到地板上。
      且不说整首曲子,光是方才那一段,这个早晨她已弹了不下十次。想想一个月前她连拨弦都颇为吃力,眼下竟已将指法如此繁复的琴曲弹得一个音不差。可见锦素姑娘的教习是何等严苛与残酷。况且方才的一遍,她自认为无论是音准还是节奏都已丝毫不差,怎的竟还不能让她满意,简直岂有此理。
      沈茹月满腹都是怨恨与牢骚,然而那些歇斯底里的话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最后都化成一抹叹息咽了回去,极不情愿的坐直了身子,抬手yu勾弦。
      手才抬了一半却见一袭轻纱裙摆移至自己跟前,仰起头正对上锦素娟秀的眉眼:“罢了,我且再弹一次。”语调里甚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茹月却如临大赦,欢天喜地的将位置让给她,自己退到一边去倒了杯茶水来饮。自琴弦间流出的曲调与方才自己弹奏的明明相同,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同,可真要细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沈茹月正捧着茶杯,严肃的思忖这个颇有深度的问题,素手拨弦的锦素却分出神来解答了她的疑惑。她微眯双眼,似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声音竟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世子最爱月国的曲乐,不仅因为其技法繁复,更因其中所蕴涵的情感,沈姑娘所奏之乐,技法已无可挑剔,却独少了情,没有情的曲调在世子眼里,是称不上曲调的。”
      听她这一席话,沈茹月竟有些茅塞顿开之感,待锦素一曲奏完,已沉浸在乐曲勾勒的画面中余韵难消。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沈茹月若有所思的说着,同时回到琴前的软榻上坐定,然而手指触上琴弦的瞬间却又想起另一桩事,于是轻勾丝弦,和着琴声唱道:“当时明月,饮流觞。柳蔓深深,杏成行……”
      “锦素姑娘既然精通月国曲乐,可知这首曲子是月国的哪支小调?”沈茹月不忘抓紧时机打听消息。
      那程锦素的眸中却有闪烁,只简单答道:“这首是肃国民间小曲,并非月国曲乐。”
      沈茹月本想继续追问,却见原本跪坐于软榻上的程锦素忽然起身,施施然朝着门口行礼,敛目垂首道:“恭迎世子殿下。”
      随着她话音落下,萧明玉已行至门前,似乎刚从宫里归来,连身上的朝服都不曾换下。
      那朝服甚是繁复,以丝锦为衬,拥于身际,衣摆直曳至地面,其色为沧国服饰中极少用到的藏蓝,胸前以月白丝线绣蛟龙出岫。衬托得沧世子周身气度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威严。然笼于外袍的同色纱质广袖又给过于肃穆的身影平添几分生气,如云似雾中,颇有些恍然若仙的意味。
      如此高贵而又优雅的男子,配以身旁面容娟秀的华服女子,同样的眉如远山,眸如冰魄,当真如画般一双璧人,看得沈茹月有些如痴如醉,深觉自己不当出现在画面里破坏景致。只是人在屋檐下,无奈只能依照程锦素方才一系列动作,碎步移至门前,学着她的样子恭顺行礼。
      对此,萧明玉似乎十分受用,抬步跨进屋子里,直行至七弦琴前,伸手将琴弦拨了两拨,竟是曲未起,意已成。音韵中沉吟片刻,萧明玉的仍盯着琴说:“这一月可有所成?”
      沈茹月还未回过神来,却听程锦素恭敬答道:“禀世子,礼乐书画皆略有所成。”
      “如此甚好。”萧明玉不急不缓道,五指则扶上琴弦,四散的余音戛然而止,将他偏冷的语调衬托得愈加突兀:“便凑一曲《朝凰》来听。”
      他说完这句话,沈茹月的心也随之咯噔一沉,这曲《朝凰》正是她没日没夜弹了十来日,直至方才还被程锦素反复纠正的曲目。尽管如此,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在琴前坐好,深呼吸了两次,抬手开始弹奏。
      整个过程中,她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一板一眼,像极了参加期末考试的小学生。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曲子上,努力确认着每一个音节的正确性。眼睛追逐着琴弦上的手指,不断变化的指法纵使让人眼花缭乱,她也弹得小心翼翼,生怕发生一点偏差。
      一曲《朝凰》奏完,沈茹月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然而还未及放下的心却因萧明玉的沉默而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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