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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蝶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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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雨
雨轻敲在船舷上,沙沙作响。窗外蒙蒙的一片,这是条被埋在细雨中的船。看着这绵绵的春雨,她忍不住从窗子里伸出手。渐渐地,手被打湿了,这般柔软的雨,和那苏州杨府后花园里的雨也是一样的……
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她低下头,望着男人俊美的脸庞。他睡熟了。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她不由得伸出了手,柔软白皙的手指,一一地划过那微微下滑恬淡的眉;细长的眼睛,直挺略勾的鼻子,水粉色的薄唇,微微吊起的嘴角……皮肤里的温度从冰凉的手指下淡淡地渗入她的身体,她的心,忽而轻飘,忽而绷紧,这就是她的那个他么?
半晌,她站起了身,捧起了舱角的那株蔷薇,瑰红的骨朵儿,正含苞欲放。她撑起油纸伞,走出舱去,罗裙微摆,绸带轻舞,纤纤素影,盈盈细步。到了船头,她将蔷薇小心地放在了雨中,不过一会儿,那骨朵儿便盛开了。白茫茫的细雨中,一人,一花,就这样谐静地立于船头……
2.无盐
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四月天吧!
蝴蝶,是一族灵性的生物。
当年还在杨府后花园的时候,她总缠着旁边老槐树跟她说故事。一天,老槐跟她说了一个姓祝的女子与她的同窗相恋,最后双双化蝶的故事。那是她第一次听得有些痴了。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远处百年双生的荆棘,生生相伴,世世相随,落根在一处,便是死了也缠绵在土里。她告诉老槐说,她也要做一只那样的蝴蝶。老槐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她收起油纸伞,弯下身去,抱起了那株蔷薇。蔷薇正开得绚烂,映得她胸前一片透明的粉红。
“你说,我现在是那样的蝴蝶了么?”
蔷薇沉默着,它总是沉默,看不出它到底在想什么。
镜子里的那张脸,娇媚似花,秋水目,柳叶眉,无一不精致完美。皮肤白皙而透粉,只那右脸上一道!那是什么?那条印子又出来了吗?她慌忙地掀开粉妆的盒子,一层,一层,一层……为,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也遮不住?平时不是遮得好好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做什么?”他醒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已而坐在了她的身后,那样一张俊美的脸,深得让人看不清的眸子。她呆在那儿,无处可逃。
她惊呆了,看到了么?被他看到了么?那道令人恶心的印子,挥之不去,多厚的粉妆也盖不掉的印子……他伸出手,温柔地划过她的脸庞,“怎么了?作噩梦了么?”
他……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转过身,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张完美无暇的脸,细嫩光滑的皮肤,什么印子也没有。她扑进他的怀里,一股淡淡的他的味道,“我……我作噩梦了!”
那个无月的晚上,她急促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着,后面传来令她惊恐的叫喊声。
“别跑!”声音越来越近了,“你这只妖怪!还想走么?”
“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跑么?”
“你这该死的蝶精,今天老子不抓了你,老子把姓倒写着!”……
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她在圈里孱弱地颤抖着,她害怕。
“你这该死的蝶精,今天非把你剥皮拆骨不可!”
“我的儿啊,你死的那么惨,今天娘亲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女人凄惨的叫喊着。
“长得这么丑,还敢出来害人么?”
……
不听了不听了不听了,她疯了似的地捂住耳朵,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晃动着无数的人影。
忽的一双温暖安全的手拽住了她的腕子,“快跟我走!”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这回下大了许多,蔷薇却还在船舱外面怒放着……从他的怀里钻出来,见他正低着眼眉看着自己,那细长深邃的眼里,流动着的光,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地拥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吻,比大海还要柔软,她的心也软了,丝丝的凉,丝丝的甜。
可他了知道吗?知道我是个连脸上的疤痕也无法遮掩的卑微的小妖精么?那样深邃的眼,难道看不出来我拙劣的谎言么?能原谅我的欺骗么?
那天夜里,当满身泥泞的她,抱着蔷薇,站在老槐面前时,老槐摇着头说,“你终于还是要走了。”
“是,我要走了。”
“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
“可你的根在这啊!”
“我要永远跟着他!”
老槐叹了口气,“也罢,去吧!好好照顾自己!”这稚嫩的精灵,一开始就是要离开的。
“我会的。”她捧着那株蔷薇,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千年只扎根在一处的老槐,怎么能理解一只蝴蝶的心?蝴蝶,是一族有灵性的生物,他们终生,都在寻找着属于他们的那个人。她走的那一天,那双生的荆棘枯萎了,他们纠缠着倒在了土里,现在,或许已经化成灰烬了吧。可她说,不论他到哪里,她都跟着。
3.永远追随
雨停了,几声鸟鸣,半缕柔弱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站起了身,走向船头。她不动,卧在舱里,因为她知道,他走不远。他弯下身,脚边的蔷薇已被雨淋得湿透,显得有些乏了。
月下,一个苍白的女人,跪在槐树下,她身上手上满是泥泞。泥土,那温暖安静又柔软的泥土,养育了那株蔷薇多少个百年的泥土,被她一把又一把颤抖着捧在手里。蔷薇的根须一根,一根,一根被她拔断了。疼,那细碎剧烈,到处都是的疼,十指连心的疼……根断了,心也断了么?但是她不管,她不顾,她要跟他走,可没有那株蔷薇,她会死。以后他就是她的泥土了。只要跟着他,她甘愿只做他脚边的一株摆设。
一帘彩虹斜挂在半空中,雨后的黄昏里,夕照耀眼地撒在河面上,对岸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她斜倚在船舱里,有些乏了,看着站在船头的他。被雨淋得湿透了的蔷薇,站在他脚旁。夕阳西下,一人,一花,就这样谐静地立在船头。
去年下雪的那个黄昏,他也是这样在她前面,而她踩着他雪地里的脚印,一步一步紧紧地跟着。
他走在前面,故意地走得很慢。她的那张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很美。但是只有他知道,这冬天里,没有了夕阳,那会是怎样一张苍白的脸;没有了朱丹,那会是怎样的无血色的唇;没有了他日日用手划过她的脸,为她遮瑕,那张脸上会有怎样一道可怕的印子。多少个百年,每到冬天,都是她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要不时地回头拉着她,不然她一定会摔着。
每次看到她坐在镜子前,一层又一层地在那道疤痕上抹着粉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茧子,百年前,他化蝶时结下的那颗茧子,永远留在她身上的那个印记。
那晚,被当成了替罪羔羊的她,蜷在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堆里,那样孱弱的精灵,让他看着心疼,他要带她走。
她,不过是苏州杨府后花园里,生在千年老槐树下,一株恋蝶的野蔷薇;而他,是落根在她身上的一只毛虫幻来的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