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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尘 ...

  •   1.梦魇
      这是哪?安静得可怕,正对着门的墙上,那把森冷的琉璃剑……是那间房子!剑么?是剑么?琉璃的剑?并不宽敞的房子里,黑漆的红木书桌,流云砚,镂空的笔架,墨味和霉味参杂着,静止在空气中,让人觉得有些恶心。头上那把剑不知什么时候,泛成了猩红的血色。血光,愈演愈烈,我抬起头,剑,是剑么……

      梦魇,又是梦魇……

      月光凄冷,灯笼里微弱的光,就像没有一样。走出我的别院,蜿蜿蜒蜒的小路,妖异鬼魅的假山,漆黑无声的花园,到了,是这!

      七岁的时候缠着娘亲,要她带我来看府里传说的鬼屋。到了门口,娘亲却停住了,“瑞儿,看到了么?那就是我们家的鬼屋,里面藏着个恶鬼,专吃小孩的血肉,千万不要进去!”

      青儿吵闹着,“瑞哥哥,瑞哥哥,我们去鬼屋探险吧!”
      “娘亲说里面有恶鬼,小心把你吃了!”
      “我才不怕呢!我带着宝剑进去,要是看到那个恶鬼就杀了它!”她倔强地摇着手里的竹枝,娇气地嚷道,“去嘛,去嘛……”
      “那,那等我也去找把宝剑来!”

      “吱呀”一声。
      门开了,尘味,墨味和霉味参和着,说不出的诡异。
      “瑞哥哥……我怕……”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臂,躲在身后。
      “不用怕!我保护你!”扬起手中的竹枝,护在青儿身前,我稚嫩地伸出了一只脚,踏过了门槛。
      “哇”的一声,吓了我一大跳。回过头,看青儿紧闭着双眼,哭了,“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我不去了,瑞哥哥我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门都开了!”
      “我不去了!”青儿走了,哭着,跑了。

      进去?还是不进去?
      剑!琉璃的剑,光泽是那么耀眼,梦游般地走了进去,恍惚中,身后的门似乎是关上了……

      月亮,还在。灯笼,还在么?镂花的窗子,暗红的门,半高的栅栏,被月光照得十分的安静。
      想转身走了去,可那纠缠了我十多年的梦魇托着我,一步,一步,一步……
      “吱呀”一声,门开了,仿佛是在与我对话。

      灯笼照得屋子里蒙蒙亮。走到书桌旁,取下那满是尘灰的灯罩,小半截蜡烛懒散地立在台子上,身上爬满了蜡花,远看时像是朵半残的荷子。点上灯,摆上灯罩,可我还是觉得不够亮。吹灭了灯笼里的微光,我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琉璃剑,透明无尘的琉璃剑,还是发出那样异样的光彩,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坐在椅子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依稀见到一名女子,身着祥瑞的红衣,捧着透明无尘的琉璃剑,近了,却是一张惨白绝艳的脸……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灯火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去。虽已近白天,屋子里仍然显得阴暗,或许是终年没有人气的缘故吧。
      梦魇,会就这样去了么?

      提起灯笼,准备回自己房,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剑。
      剑,还是剑。
      眼睛顺着剑扫过来,原来书桌后面摆着一张简洁的书架,或许是昨晚灯光太暗,没有注意到吧。我走过去,《诗经》,《大学》,《中庸》,《道德经》,《棋经》,《围炉夜话》,《孙子兵法》,《子言手记》……子言?很熟悉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2.青儿
      “娘亲,您知道子言这个人么?”
      “子言……那是你太爷爷的名字,怎么能直呼呢?”娘亲嗔道。
      “娘亲说的是。”我赔礼道,“可太爷爷,我不太记得了。”
      “那时你才四岁,不记得,也是应该的”娘亲说道,“娘见你太爷爷也见得不多,只他去世那年见过,那时还带着你呢。就在东厢,可说起来是最偏僻的一间了。”
      “东厢?最偏僻的一间?这么说,我倒记起来了。”

      有天半夜突然被娘亲叫了起来,睡眼惺惺,就被父亲拉着离开了我的房间。边走,父亲边嘱咐着,“瑞儿,等会儿进了房间,不准你说话,知道了么?”
      “恩!”
      门外跪着长长的一线妇孺,全都埋着头哭着。我被父亲拉着,从她们身边一一穿过,最后到了门前。那门槛很高,我抬起脚,艰难而笨拙地跨了过去。之后,就跟着爹跪了下来。昏黄的灯下,床上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但是声音却很微弱,我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伯爷爷的嘴在动,好像在重复着什么。门外女人们的哭泣时时地传来,跪了不知多久,快天明的时候,床沿上突然垂下一只苍老的手,布满了皱纹,黑黄黑黄的。

      “瑞儿?你怎么了?”
      “嗯?”回过神来,才听到娘亲在叫我。
      “还记得青儿么?她过来了。”
      “青儿!”
      “不去看看她么?现在可是出的了厅堂的大家闺秀了。”娘亲边说,边笑着,嘴角边抹不去的甜。
      “当然了,小时候一起玩来着,自然要去看看。”说着这头,可心里的那个青儿,不是那天那倔强地舞着竹枝当宝剑的小丫么?

      女大十八变,当年那舞着竹枝当宝剑的小丫,如今真成了大家闺秀了,瓜子脸盘上,精致的五官,特别那双眼睛水亮透明的,似一潭清澈的泉水。只是这位大小姐似乎有些千年难改的劣根性。
      “青儿!还记得我么?”
      “是瑞哥哥!”

      3.琉璃
      青儿调皮地在我的书房里这儿挑挑,那儿摸摸,最后落在了我放在书桌上的那本手记上:
      “子言手记”一字一字端正地读出来,她问道:“这是什么?”
      我忙抢过她手中的手记,“没,没什么。”
      眼睛水水地盯着我,“别神秘了,瑞哥哥,跟我还不能说么?”
      我低下眼,凝重地看着她,“青儿,你还记得我家的鬼屋么?”

      手记是从癸未年开始写起的。太爷爷死的时候,据说是八十多岁,那么这本手记,记的都该是太爷爷二十出头时候的事了。看上去,写的都是些家常的事儿,今日被父亲训斥了,明日被先生褒奖了,挑着那盏昏黄的灯,看得我有些眼乏。青儿在旁边,已而打起了盹儿。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两个字闯入我的眼帘——琉璃。
      “青儿,快醒醒!”我兴奋地摇了摇身边的她。
      “嗯?”睡眼惺忪地望着我,陡然明白了什么,“发现什么了么?”

      八月十三。
      闻窗外曰有贼,而无尘被盗。及至花园,见一女子与众叔伯大战,而寡不敌众,得机而走。
      为寻无尘,次日与父亲叔伯出府。

      八月十六。
      独得那女子踪迹。却见其重伤,救之。

      八月十七。
      问其名,曰琉璃。
      乙酉年八月廿六

      手记很精短,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来一些当年的端倪,但又不是那么清楚。琉璃……一个女人么……

      “就这样了么?”青儿不满地问道,“后面还有么?”
      “不知道,但是后面好像又是些其他事了。天色很晚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接着看!”
      “那你明天可一定要叫我!”
      “恩,一定。”我点点头。

      森冷的琉璃剑在那墙上发着清澈的光。漆黑的红木书桌上,流云砚,镂空笔架,还有那盏画着兰花草的纸灯。慢慢地,慢慢地,剑泛成了猩红的血色。血色愈演愈烈,我抬起头,剑,是剑么?
      不,剑不是剑。
      抬头挂着一个女人,祥瑞的红衣,趁着一张苍白绝艳的脸。

      梦魇,还是梦魇……

      我就着白色的睡衣,提着那微弱的灯,穿行于诺大的府第里。花园里,假山间,游走着一个如鬼魅般的影……长廊,那无尽的长廊,何时才是岸?
      到了!我用力地大声地敲着门,什么也不管了不顾了,仿佛那张门内有无尽的温暖,而门外的我,被那个现实的世界拒绝在外。
      门终于开了。
      “瑞哥哥?!这么晚了,你这是做什么呀?”
      “青儿,我害怕!”

      4.殷家庄
      一整夜,我倚在青儿旁边,拽着她的手颤抖着,我在等,等待这黑暗退去。
      天终于亮了。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到我醒来,只看到青儿甜甜笑靥:“瑞哥哥,睡得好么?昨夜把我的手都拽疼了呢!”
      “我……”几分尴尬,我忙松开手。
      “瑞哥哥,昨夜你做噩梦了么?”
      我没有答她,自顾自地想着些事。
      ——“青儿,今夜能陪我去一个地方么?”

      今夜无月,除了我手上的灯笼,什么也看不见。
      站在那屋子前面,看不见它的门,看到的,只有脚下被灯笼微弱的光照亮的小石子路。
      “瑞哥哥,真的要进去么?”
      “恩,你怕么?”
      “怕!”
      “那,你在外面等我?”
      “不,我不要一个人。”
      “那我们走吧。”

      伸出手,摸索到那门,轻轻一推。
      “吱呀”地一声……

      我抑制住强烈的恐惧,控制着不要去想那把剑,那个女人。径直走到书桌前,向上次一样,点燃了那盏灯。亮堂了。
      “好漂亮的剑呵。”
      这把声音在什么地方刺痛了一下,刺得我无处可逃。抬起头,那透明无尘的琉璃剑,闪着清澈的光。我暗自放下了心。剑,还是剑。
      “是么。”

      两人在房间中坐了一夜,不知不觉中,恶梦再次开始……
      那是张成熟男人的脸,脸上溅了些血迹,冷笑着,“把无尘交出来!”
      男孩伸手遮住了女孩的眼睛,拉着她,躲到了角落。
      笑声,很多张丑陋的面孔在眼前摇晃着,“无尘呢?”到最后,无声了,只剩下了那些狂妄恶心的笑脸。
      一个妇人走来,抱着他们,打开了地窖门,“听娘的话,千万别出来!好好照顾好妹妹!”
      模模糊糊的一片,笑声,惨叫声,咒骂声……
      “琉璃,把耳朵捂住!”男孩的声音在耳旁。但是女孩完全没有反应,男孩伸出手,帮女孩捂住了耳朵,可那些声音仍在耳旁挥之不去。“把无尘交出来!”,“不然灭了你们全家!”,“想死么?”,刀剑相撞的声音……然后眼前一片红色,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再次睁开眼时,却不见了男孩的踪影,只剩女孩一个人。天很冷,她穿着一身笨重的青色棉衣,畏畏怯怯地爬出地窖,弱小的身影在尸体和血滩中摇摇晃晃地走着,慢慢地挪到了门口,笨拙地伸出脚跨出了门槛,走了几步,回头一眼看了看那房梁上斜挂着的牌匾——“殷家庄”。

      一女子身着素衣,捧着琉璃剑,慢慢的转过身,一股血色,从她的衣领开始渗出……血色,称得她的面色惨白,渐渐地蔓延到袖子,腰身,白裙,最后,成了个通红的人儿,仿佛着了一身祥瑞的红衣。

      猛地惊醒,抬头向后望了一眼,只见那染了血的琉璃剑,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浓郁欲滴……
      再一眨眼,却发现,剑,还是琉璃的剑,透明无尘的,泛着清澈的光。幻觉么?
      “瑞哥哥,怎么了?”青儿在一旁,似乎也醒了。
      “没……没什么,我又发恶梦了。”

      殷家庄?殷家庄在哪?回到我的房间,打开太爷爷的手记。我努力地寻找着殷家庄这三个字,可是却一无所获。

      “瑞儿,我做了些甜食儿,要试试么?”
      “娘亲!您来了啊。娘亲的手艺是最好的,能不试试么?”我忙站起身,跟去她身边,再扶着她走回书桌前。娘亲托着碟子放在了太爷爷的手记旁。
      “瑞儿,你这是在看什么书呢?”
      “没。”我忙伸手,把书合上,让封底朝上。又顺手拈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入口即化,一股甜,丝丝地窜进心头,“娘亲,您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了!”
      低下眼,见她专心地正收拾着书桌,嘴边挂着甜甜笑。
      “娘亲,您听爹提过殷家庄么?”
      “嗯?”
      “殷家庄,您听爹提过么?”
      “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没什么。”
      “瑞儿,你最近怎么老问些不着边际的话。一会儿是你太爷爷,一会儿又不知什么殷家庄,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娘亲您多虑了。”边说着,边心虚,“呀,这糕点真好吃,甜到人心里去了。娘亲,当年爹就是这么给您驯服的吧!”
      “这么大人了,说话不能正经点么。”见她脸上泛起了笑容,也便舒了一口气。

      5.月圆
      十五月夜,我挑着灯笼,和青儿来到那间屋子前。和往日一样,推开门,点燃了灯。琉璃剑挂在墙上,发出森冷清澈的光。青儿在旁边打点着,边翻着书架上的书,不过一会儿,便坐在我身边,渐渐地合上了眼。我在书桌前,翻着太爷爷的手记,前前后后翻了几页,没有我想要找的东西,便恹恹地睡着了。

      梦里,是殷家庄里那张成熟男人的脸。着一身长衫,一派文质弱流的样子,只样子苍老了许多。
      一个声音在耳旁重复着,强盗!强盗!强盗!
      那男人开口说话了:“琉璃姑娘,拿无尘当你的嫁妆怎样?”
      拿无尘当你的嫁妆怎样?

      醒来时,天还黑着,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青儿倚着书桌一角睡得正香。我起身走到书桌前舒展舒展胫骨。半晌,转过身来,想坐回去再翻翻手记。
      什么光,抢眼地从上面照下来,我抬头。

      剑,是剑么?
      不,那是一个素衣的女人,不食人间烟火般地被挂在墙上,一股血色从洁白的领子里泛出,渐渐的,袖子,腰身,白裙,染遍了全身,最后停在了脚上的红鞋上。鲜红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直到那双鞋再也乘不住了。一滴,两滴,三滴,最终哗哗地沿着发黄的墙壁漫下来。
      我全无知觉地退到了门边,看着那鲜红的血流从青儿脚边流过,把她素白的裙角染成了血色。我想叫她,可是却失去了声音。血从书桌后面一步一步地泛滥过来,仿佛一只慢慢伸出的魔爪。
      闭上双眼,不敢再看了,耳边响起一个女人凄然的声音,“对不起,子言……对不起……对不起……”
      太爷爷的名字?我猛地睁开眼。
      哪里来的血光?哪里来的女子?
      剑,还是剑,透明无尘的琉璃剑!
      慢慢地走近,剑仍全无变化,青儿仍在熟睡着,裙角是素白的。我舒了一口气,或许又是恶梦吧!

      继续翻看着手记,“八月廿五……”
      “对不起,子言……对不起……对不起……”痛彻心腑的哭声凉凉地穿透了我的耳膜,我回头看了一眼。剑,还是剑。
      “八月廿五……”
      “对不起……”凄冷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我摇了摇青儿,“青儿,快醒醒!”
      “嗯……什么事?”
      突然,屋子前一片白光,一名女子身穿着祥瑞的红衣,里间儿着的是红黄相间的龙凤呈祥刺绣,外面罩着紫红的千层薄莎,缥缈而华丽。而红衣上方,却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你看到了么?”我呆呆地看着前方,问道。
      “看……看到了。”
      女人抬起那苍白细嫩的手,拎起喜帕,盖在自己的凤冠上,拉开门,走出了屋子。
      “快走!”我拉着青儿,跟着那女人也走出了屋子。
      苍白的月光下,一个华丽祥瑞的红衣女人,悄无声息地穿过那漆无声的花园,妖异鬼魅的假山,沿着府里那蜿蜿蜒蜒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进府里用来待客的厅堂。
      女人踱向厅前,半晌,又走回厅堂的中央。喜帕下突然传出她阴森的笑声,她疯狂地掀开喜帕,凤冠被碰落,一头青丝从里面被释放出来,在空中张扬地舞着。女人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直指着前方。她一步,一步,一步地转了一个圈,边狠狠地道,“姓燕的,你们是魔鬼,是强盗!以为躲在这里,变身书香门弟,就可以遮得住你们做的那些事么?无尘是我殷家的宝剑,有我在一天,无尘就不会落入你们手里。我要让它上面沾着我的血,殷家的血!无尘是我琉璃的剑!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它!”
      话毕,女人忽的捧出琉璃剑,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笔直地刺下去……
      血,滚热的血,带着腥味地喷出,染红了玉指中的琉璃剑。
      仿佛一丈长的青丝在空中疯狂地乱舞着,那张绝艳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若有若无的峨嵋,直挺的鼻梁,短浅精致的下巴。只那双眼,似合而开,仿佛漠视一切;只那唇,在那苍白的脸上,红的耀眼,仿佛染着血色。
      女人倒下了,在空气中渐渐的消失,散去……耳边回响着一把柔弱缥缈的声音:
      “对……对不起,子言。”

      已近黎明,梦游般地回到我的房间,才发现青儿一声不出地跟在我身后。看着她,“吓着了么?”
      她痴痴地点点头,“嗯!”
      突然,我想起什么,直往鬼屋那边奔去:“在这儿等我回来!”

      琉璃剑,一如往常地挂在那儿。坐到书桌前,接着手记没看完的地方:

      八月廿五,大亲前夜。
      灯笼高挂,吉祥满目。灯火祥盛,月桂飘香。一派喜气。

      次日,琉璃自刎于婚宴。
      丙戌年八月廿八

      6.剑冢
      “娘亲,我们府里有过一个叫琉璃的女人么?”
      “嗯?没听说过。怎么这么问?”
      “没”话锋一转,“娘亲,您觉得青儿好不好?”
      “青儿?”娘亲笑着盯着我看,“要不要我跟你爹说,把你们的婚事定了?”
      我笑了,“瑞儿的心事,没有能瞒得过娘亲的!”

      送走了娘亲,我继续翻着太爷爷的手记。

      八月廿七。
      父亲重得宝剑,狂喜,抱剑而卧。
      终日不见其出。
      次日清晨,闻之于床边自刎,死状似以剑尖直刺咽喉。
      人疑之为琉璃鬼魅所为。
      余自知愧对琉璃,自拾起无尘,挂之于书房。无我令,府内人等禁足书房。
      众叔伯怒之,但吾意已绝。
      得无尘者,莫非琉璃。
      丙戌年九月初五

      琉璃和子言,他们生不能同床,死也未能同穴,各自抱着各自的愧疚,就这样让各自的魂魄相互都躲闪着么?
      “青儿,我想去做一件事!”
      拖着她,来到太爷爷的书房里,我搭着椅子,取下了那把宝剑,琉璃的剑,小心地捧在手里,包裹好。带着青儿,穿过府里的假山花园,穿过繁华的集市。那是太爷爷的坟头,孤独的立在一边。我们在坟边挖开了一个小冢,将琉璃的剑埋下了。

      娘亲缓缓的走进来,“瑞儿,你父亲叫你去问话。”
      “嗯?娘亲知道是什么事么?”
      娘亲笑了笑,“去了,不就知道了!”

      “爹,瑞儿来了。”
      “瑞儿,过来坐吧!”
      我走过去,坐在父亲身旁,“不知父亲找我什么事?”
      “你娘亲都跟我说了,你真是喜欢那位孔家小姐么?”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嗯,青儿本性善良,活泼聪颖,又柔顺可人。瑞儿想要她做我的妻子。”
      “哼哼,孔家家世不错,几世的书香门第。这些年与我家又礼尚交好。要提亲,应该不难。”
      “真的么?父亲同意了?”
      “孔家小姐贤淑端庄,哪个看了不喜欢。连你那娘亲都一个劲儿地称赞。”
      “那父亲为我们作主么?”
      “嗯!过几日,我便去孔家提亲!”

      7.
      三月十六。
      近日,余气血渐衰,自知命不久已。
      百年之后,凡乃吾族后人,不得踏足书房一步。
      子言绝笔。
      己丑年三月十六

      拂手合上太爷爷的手记,我站起身来,推开窗,让一丝阳光近百年来第一次进入这间阴暗的房子,尘土轻扬在空气中,霉味渐渐地散去。青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瑞哥哥,你上回提过的殷家庄,我知道在哪!”

      房梁上斜挂着残旧的牌匾,蛛丝屡屡,上面的的尘土几乎遮盖了那三个字——殷家庄。
      “青儿,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很小的时候,那时我太爷爷还在,常带我来这儿。”
      “你太爷爷?”
      “嗯!”没等我说完,青儿便自顾自地走向了那扇残破的大门。

      镂空窗户上糊的纸,已经只剩下了几片碎屑,一层又一层的蛛网爬在上面。我想再往屋子里面走,可被青儿一把拖住,“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太爷爷每次来,都带我去那里的。”

      杂草中,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很大的土堆。土堆的正前方,半人高的草堆中藏着一块石碑。我提起手,拨开碑前的野草,却见碑上隐隐约约有些文字,扫去上面的泥土,那些文字浮现在上面:

      殷氏全家四十三口之墓。
      戊辰年十一月十三,天渐寒,燕氏五人做客府中。茶毕,方知来者不善。
      为首者狂曰,来索无尘。吾父不屈,则屠杀吾族人,举家四十三口皆丧于此劫。吾父,吾母,与其余四十一人皆葬于此地。
      吾欲寻仇燕氏,无奈势单力薄。拜华山剑客为师,十六年后,寻至燕家。却见吾妹琉璃与燕氏后人相恋。吾于心不忍,任之。
      仇无边,苦也无边。遂弃剑,而入赘孔家,易名曰朱瑾瑜。
      丙戌年七月十七

      看完碑文,低头看了看呆在身边的青儿,“青儿,你太爷爷有个你提过这些么?”
      “没有。小时候太爷爷隔三差五就带我来这儿。我使性子不肯来,他就哄我说,要教我练剑。一到这,他就跪在这个地方不说话了。我不明白,总在土堆上爬上爬下的,他也不怪我,只是时不时地叮嘱我别摔着。太爷爷总说我的眼睛像一个人,可又不说到底像谁。我每回缠着他,要他告诉我,他就只是笑。笑完了,便是很认真地看着我,在地上划了几笔,说,青儿,记住这个名字,这是太爷爷以前用的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
      “殷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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