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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错求 烛灯夜话 ...

  •   书红血吹笛子吹得很认真。
      作为六部之一地位不上不下,书部执令一人之下统领众学子之首席,书红血提出要在盛会出场吹笛一曲,自然不会被乐部所拒绝。
      虽然,书红血的笛子,吹得确实不算太好就是了。
      却胜在吹笛人态度认真,也没有人露出半点笑,谁都知道书部首席除了学识渊博便是剑艺过人,其余四艺不过尔尔……书红血敢拿着没练过几天的笛子出去献丑,就有把握不会被半途轰下台。
      其实一曲凤求凰,虽然转折略有生硬,然毕竟还是完整地被吹了出来。
      台下不少学子偷偷瞄向乐部首席月灵犀,还有尔尔几人以莫名眼神悄悄看向数部首席曲怀觞,剩余学子基本目光时不时偷看亭内表情各异的到场三部执令,然后用略微钦佩之眼神注视长身直立吹笛子的书红血。
      不愧是六部最独特例行的首席书隐书红血,竟然敢当着众学子以及三部执令的面公然向有学海之花之称的乐部美人月灵犀示爱——这里没人听不出笛曲名为凤求凰,当然也不会有学子竟然不知道凤求凰之典故真意。
      数部之首位,一身白衣黑发系白巾看似温文清雅的伏龙曲怀觞看起来神情还算平静,只是眼神时不时有些担忧地看向台前月灵犀。虽然此次盛会礼部执令太史侯并未到场,不代表就能真无视礼教,公然示爱啊!
      这种事……曲怀觞自己都不敢。
      “唉。”碧纱亭内,白发白须器宇轩昂的射部执令东方羿抬手持杯,注视台下认真吹笛的书红血,表情不动却是微微摇头,沉声一叹。
      “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哈,此非正会,便由得少年人一乐。”手持龙头杖,白发苍苍神情温和儒雅的乐部执令倒是神情饶有兴味地望了望自家爱徒月灵犀,继而符合东方羿之主动,善意轻声笑道:“毕竟……太史执令并未在此。”
      书红血,或者说从一开始书部和礼部之间的矛盾纷争,学海无涯众执令早已看在眼中。只是此事毕竟多半乃是私怨,书部那位首席之行为虽然偶尔出格,也并未真正触及学海法规。不涉公事,大半六部儒官执令倒是乐意看一看热闹……反正礼部执令太史侯的人缘,向来不怎样。

      正说着,一曲已毕。
      笛音颤巍巍拖出一个长音,不似凤之仰慕,到似凰之哀鸣。
      书红血大概也知道自己吹笛子的水平不怎样,略微抬手轻咳一声,面色泛红,表情有些肃穆,看在众人眼内越发紧张腼腆。
      盛会之中,书红血倒是并未着那一身普通灰衫,而是月白正统儒衫,腰间系着书部首席之信物双鱼衔简佩,手持被摩挲光润的碧色竹笛,虽依然腰悬黑色长剑,却越发显得清俊稳健,便连不如普通儒生那样白皙的肤色,也被人读作刚毅有神(…)。
      “灵犀……学姊。”书红血声音冷峻,上前一步正对月灵犀,手握竹笛长身一礼。
      月灵犀今次并未着方便行动的男装,而是一身浅蓝仕女正装出场,怀抱浅棕瑶琴,黑发挽成高髻点缀珍珠银篦而不俗,眉弯如月,面白若玉,真真如娴花照水,温润入人心间。
      比起一身白的曲怀觞或者黄衫棕红的饶悲风,反倒是书红血今日穿得衣衫和月灵犀站在一起两两相望,别有莫名和谐……
      四周窃窃私语,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月灵犀并未回答。
      书红血表情更加肃穆,看在外人眼中也就是更加紧张,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行走一步更接近月灵犀之身前:“……学姊……”我有一个室友名叫饶悲风他很仰慕你这首曲子就是被委托的我替他表明心声吹来给你听啊啊啊啊啊啊!
      砰。
      才刚吐出两个字,猝不及防,众目睽睽之下,书红血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向前扑倒,激起烟尘一片。
      这重重一摔突如其来,顿时全场皆安静。
      书红血挣扎起身,满脸是灰看起来挺狼狈,抬起袖子抹了抹刚刚站稳:“学……”啪,又是一绊,再度趴下,灰尘溅上月灵犀脚面。
      书红血起身……摔倒……起身……摔倒……
      接连几次,众人不忍直视,地上颤巍巍一只手握着碧色竹笛,抬起脸上沾满灰尘缓缓流下两缕鼻血。
      书红血两眼含泪……尼玛太狠了啊……
      月灵犀不忍上前一步俯下身,掏出袖中丝帕,替书红血擦了擦脸上血痕:“书隐学弟,抱歉,灵犀恐怕无法接受,你之感情。”语气小心翼翼唯恐触痛地上满身狼狈的人,月灵犀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学弟,吾扶你起身罢。”
      ……真要你扶劳资会摔得更惨啊!
      地上趴着的人默默侧肩避开月灵犀的手,艰难痛苦地自个儿爬起来,书红血抬起袖子擦掉两管鼻血,头也不抬朝月灵犀拱手一礼,转身拖着脚步黯然离去……
      盛会继续。
      时间不出半日,学海无涯已传遍书部首席求爱乐部首席而被拒绝,悲愤离去后不知所踪的消息,就连礼部执令太史侯以有伤风化之罪名遣人问罪,都不曾找到人。
      后来,天暗了。
      冽园。
      夜风习习。
      由观星台归来,推门一身凉气,饶悲风先是动作一顿,继而淡然转手关门。便在这一瞬,看似空荡荡的屋内忽然凭空亮起一盏灯烛。
      “你……回来了啊……”有低沉冷峻声音幽幽开口,一字一字满腔控诉:“饶、悲、风!”

      灯火幽幽。
      光影摇动,映照里间书红血那张塞了两纸入鼻孔的脸……
      血痕染灰尘,一身好好月白儒衫几乎变成灰色,衬托灯光下的阴影,颇有些阴森。
      书红血眼眸幽深,黑漆漆盯住刚从门外走进的饶悲风。
      饶悲风表情淡然,抬手捂唇,不着痕迹轻轻咳了一声:“听说今日,太史执令寻了你很久。”
      “你很得意啊混蛋。”书红血鼻子被塞住,声音有点闷,幽幽眼珠子眨也不眨缓缓道:“很想笑吗混蛋。”
      那种能瞒过在场所有人凝气点穴的手法,那种能直接点破唯一弱点下盘的熟悉感……除了同宿二十年彼此皆熟悉的饶悲风还能有谁!
      更何况,眼前这混蛋还在笑。
      饶悲风神情自若地放下手掌,一点也不奇怪会被书红血看破自己的行迹:“今日盛会,玩得快乐吗?”
      “饶、悲、风——”
      “只许你多管闲事,便不许吾反击吗?”饶悲风淡淡转身,放下手中一叠新旧星象图,顺便挑了挑烛芯,让屋中光线更亮些:“吾记得,你该住在隔壁。”
      ……在隔壁能堵到人?!
      “我若不替你多管闲事,你一辈子也别想娶回月灵犀。”书红血冷笑一声,让人生气的不是自己被整而是眼前之人一直以来的不作为。
      谁也不是傻子。
      真有心关注,月灵犀与伏龙曲怀觞之间的越来越亲密的情愫简直比灯泡还要显眼。而书红血显然更知道,在曲怀觞正式成为首席同乐部第一月美人有所往来之前,便已有饶悲风暗中恋慕月灵犀。
      书红血几乎是看着饶悲风是如何沉默地一点一点远离乐部之外,不着痕迹地帮着月灵犀稳固首席之位,却只在远处静静看着湖边漫步的两人——而曲怀觞又做了什么,六艺第一,数部首席,学海风云人物……好吧伏龙并不需要做什么。
      从一开始,书红血看不惯饶悲风,以及他始终排在伏龙曲怀觞之后依然故我的不作为。而后来,真正了解到数部暗藏之竞争以及数执令那时的偏颇,书红血反而会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替饶悲风对月灵犀说一句,你可知世上有一人,已替你做尽他所能做之一切?
      明知事后一定会被饶悲风报复,难得乐部盛会,书红血断然决定,行动吧。
      ……当然本以为一定会趁早出门去干活儿的饶悲风,计算失误,书红血却没想到他真能及时出场并且报复行动得那样快。
      “你可知,乐部为何会有这场盛会?”饶悲风挑起灯花,蓦然淡淡开口。
      “转移话题吗?”书红血继续冷笑道。
      “乐部执令年事已高,上位人选不出首席。”饶悲风语气不疾不徐,平淡自若:“在此关键时刻,吾绝不容灵犀传出任何传闻。”
      一部执令,需经六部同意。无论才高如何,若德行有亏,首先通不过的便是礼部那一关。儒教一派,礼法为先,无论学氛多浓,始终极为重视尊卑有别。
      “灵犀为执令,吾自然欢喜。”饶悲风并未抬头,觉身后之人渐渐平静,便知道书红血一定明白他所说之话,稍微停了停,终究胸中酸涩:“从此,云泥有别。”
      如果月灵犀成功登上执令一位,将同普通儒生有别,不但是本就不曾接近她身边的饶悲风,便是曾同为首席的曲怀觞,也将不再能陪伴其身边。
      然而,若因一己之私,便断决月灵犀之前途,饶悲风自觉自己并非是如此卑劣下作之人。故而书红血今日不经其同意便私自决定之行为,着实让一时心念而登上孤山旁观的饶悲风心中庆幸又惊怒,下手也就毫不留情了。
      这两人谈话之中,已是完全无视了伏龙曲怀觞。
      身为书部首席,书红血却也更清楚知道,数部执令身体很好,一时半会恐怕是不会轻易将位子传下,何况人看好的根本就不是悲剧兄。
      书红血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对不起。”
      她拂袖起身越过烛火直接往门外走去,临开门时,又留下一句:“这件事,吾会给你一个交代!”

      书红血很讨厌用儒音。
      然而一般很正式用古音开口,已是代表她之态度相当坚决,并且不容更改。
      所以当第二日饶悲风听闻书部首席书隐书红血以冒犯同门之名,自动前往礼部请罪并且当着众执令的面向礼部执令太史侯低头以及直言请辞首席时,他也只是执笔绘图的手顿了顿,并未说些什么。
      反倒是太史侯的态度耐人寻味,竟并未趁机夺取书红血首席一位,甚至连话也不曾多说几句。
      根据当时在场的数名儒官事后透露,当时太史侯只是拿目光冷冷扫视书红血半天,抬手像是挥苍蝇似的直接将人赶出门,一句话不说,起身离位走人。
      于是书红血很纳闷地抱着笛子出了礼部大门,想不通自己为何竟然无事,本来都做好了趁机被赶出学海的准备来着。
      结果……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书红血有点儿郁闷地走到自己惯常练剑的地方,蹲在树下想了想,练习吹笛子。
      吹的还是那首凤求凰……既然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暗恋月灵犀,就算为给伏龙曲怀觞添点儿堵,她也决定要将流言坐实啊。
      嗯,某种情况下,书红血对自己认定的人,是很讲兄弟义气(…)的。

      “……是伊吗?”而当枯燥笛声响起,离湖岸不远,一处长廊上。
      绿树环绕,遮掩两道人影。
      一人魁梧,灰发夹红丝,头戴金冠,肩披黑纱,一身长衣腰悬金令,面容棱角分明,眼神深邃不见底,有种居高临下之慑人气势。
      这人身侧,微向后退离半步,站立一名白衣儒士,银发高髻,银簪斜挑垂丝绦,容貌清雅出尘,身披纱衣连缀东珠,更见脱俗。
      白衣人侧耳细听笛声,含笑轻叹:“能将一曲凤求凰,吹得如此生硬,纵然非是,也该是其传人。”
      “书部执令远离学海已有数十年。”灰发黑袍人双手背于身后,淡淡睨视开口:“乐执令已确认,此笛当为昔年之物。”
      “或许只是偶然。”白衣人微微抬眸,温和又道:“太学主有何想法?”
      一时无声。
      再看片刻,灰发黑袍人竟是转身就走,表情不变语调低沉:“吾……从不信偶然!”

      书红血当然不知道暗中竟会有人关注她。
      她吹了两三天的笛子,让学海无涯传出书部首席确实暗恋乐部首席之流言后,赶在礼部执令忍无可忍再找她谈话之前,踩着底线儿恢复正常,一派冷峻自然风范开始继续过去的生活,比如,练练剑逃逃学之类。
      ……反正再没有比书部首席更加劣迹斑斑的学员了。
      礼部太史侯竟然真的没在找她的麻烦,取而代之,是有不少儒生打着好奇的幌子上门来求看她家碧色竹笛,让书红血摸不着头脑之余,以为众人都想讨个吉利,然后去乐部找妹子告白来着。
      可惜当时盛会,饶悲风下手太狠,摔了那么多次,本来就是书红血小时候削着玩儿做出来的竹笛,就算经过常年元功灌注,也硬生生被摔掉一片绿皮。
      很恼怒的书红血遂决定,要找饶悲风不在的时候将园子里的十八棵西海名贵香萝树给挖掉,统统按照周易八卦方位种上梅花桩,看以后还能让人轻易摔跤不。
      结果,还没等找到机会具体行动。
      一日午后,书红血正窝在自己小屋里,抱着笛子翻来覆去地心疼着,忽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砰地撞到墙壁上。
      饶悲风带着一身寒气,竟是难得情绪外显:
      “书、红、血——”
      深吸气,饶悲风一掌拍在书案上,声音压抑:“乐部之事,可是你所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错求 烛灯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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