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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22 FUTURE ...

  •   CH22 FUTURE

      再没有什么比你的黑暗那永远令人黯然神伤的愁容更温柔。
      ——会凋落吗?

      萧撄虹放下珊瑚烟管,向格拉齐安膝上一躺,小龙似的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气,格拉齐安好奇地把手心遮在上面,试探地抓了一把,逗得萧撄虹嗤嗤笑出声来。
      维琴秋软软躺在长沙发另一端,也吞云吐雾地吸着水烟,身边燃着的琉璃灯炫彩迷蒙,映得他绮丽脸孔益发幽艳。
      “所以那家伙为什么要干掉我呢,维锦?”
      维琴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格拉齐安,“你确定我愿意在他面前讨论这个问题吗?”
      萧撄虹二话不说,扯着格拉齐安的脖子拖下来,从他领口里拽出那枚悬在细细金链子上的金钥匙,示威似的放进嘴里咂了一下。
      维琴秋失声笑了出来,做了个手势,“好了,好了。”他直起身子,细细端详格拉齐安的脸,深思地,“我倒没想过……你这小子很有趣嘛。”
      萧撄虹不耐烦地摇摇头,“那是谁呢,维锦?你觉得会是谁?这家里有谁的秘密会跟我有关呢?这太扯了。”
      “所以你们烧了阿梅代乌?”
      萧撄虹耸耸肩,“可怜见的,不过他本就已经变成了植物人。话说回来,我听说你把德拉扔去了刑塔?”
      维琴秋淡淡地回答,“他也该去苦修廊冥想了。”仿佛厌倦这个话题,他微微一笑,“你呢?准备好了?”
      萧撄虹也坐起来,脸色渐渐严肃,“嗯。”
      维琴秋伸手翻开茶几上一只金色柚木匣子,里面是一根并不算长的半透明蜡烛,色泽如晶莹石冻。
      “这是冰烛。”他笑眯眯地说,“如何?”
      萧撄虹探头看了看,不感兴趣,“什么如何?”格拉齐安立刻扯了他一下。
      维琴秋果然翻了脸,“老子辛辛苦苦炼这个出来,你小子什么态度!”
      萧撄虹叹了口气,蹭过去抱着他的腿,“好啦,好啦,维锦辛苦了——虽然我还是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维琴秋在他头顶弹了一记,似笑非笑,“你知道要重筑雪谷,需要什么吗?”

      “维锦已经炼成了冰烛,集我们三人之力,应该能唤开月门,但是还需要一个人。”
      分别打量过维琴秋和欧金纽的表情,哈拉兰布微微严肃,“得有一个人陪小宝待在雪谷里。”
      这个人的情绪必须足够稳定,足够安抚受惊的萧撄虹。月门一开,三塔师匠联手控制雪谷平衡,被放置其中的少年却不知会作何反应,沉睡着的化身原形会被那个脱离人间的平衡之境唤醒,从少年身上脱离——但是它真的会归依于他吗?
      维琴秋徐徐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是他的原形,难道还会反噬于他吗?
      哈拉兰布没有回答,“得有人在冰烛燃尽之前带他出来。他不是濒死之人,雪谷不会容他长久待在里面。”当年瑶薇恩维奥雷拉能在雪谷沉睡二十年,是因为他始终停留在生死之间,那方生方死的灵魂流露着雪谷最爱的气息,绝望而又妖娆。但萧撄虹并不是那一种人。
      “带他出来,否则雪谷会吃了他的。”他咽下那一句,维琴秋和欧金纽却从他眼底看得清晰——说不定,也会吃了我们。
      莱努察的声音轻轻传来,“药塔御使德拉加阿德里安维奥雷拉求见。”
      维琴秋似笑非笑地一回头,“进来。”
      德拉加慢慢走进会客室,对着三塔师匠行下礼去,维琴秋笑了,“德拉,干嘛?”
      “请让我来。”
      “唔?”
      “请让我陪勋爵大人进入雪谷。”
      “哟,”维琴秋揶揄地看一眼欧金纽,笑问,“为什么?”
      德拉加沉默一下,轻声说:“愿有幸担此重任。”
      欧金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哈拉兰布看了看这对无论脸孔抑或神情气质都陌生的父子,摇摇头,“你是想知道小宝的原形吗?”
      德拉加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控制着声音平静,“只是想为师匠大人们尽一点力。”
      哈拉兰布和维琴秋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哈拉兰布无奈一笑,“你想好了吗,德拉?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若是别的卓根提斯,也就算了,立下这桩功劳,目睹过萧撄虹的原形,至多不过是入手一个龙牙会或刑塔的高位。但是你的话……替萧撄虹担这个责任,无疑等同一个接受未来尊主之位的承诺。
      德拉加深深埋下头,“我知道。”

      直到登上药塔顶楼,德拉加依然在思考埃米尔不久之前的反应,那平静得有些过分,他只是轻声问了句,“你真的要去?”
      德拉加点头。埃米尔死死盯着他,水银桥死后,他的身体似乎一点点健康起来,或许也因为他用了那颗骨珠……无论如何,他看上去几乎又是那个眉高目圆的漂亮模样了。
      “你去吧,没有个结果,你总是不能放心。”
      他伸出手,在德拉加手腕上点了点,德拉加一眼看见他手腕上盘着条细细的银色小蛇,禁不住皱眉,“这又是什么?”
      埃米尔伸出手给他看,那条蛇僵硬而冰冷,细看才发觉是条卷曲的坚硬藤蔓,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银色。
      德拉加狐疑地看他一眼,转身而去。他知道雪谷兴建是在药塔,百多年前就是这样,而三塔师匠已经莅临。

      萧未瀛等在前代药塔师匠御用的书房里,身边陪着的是霍雷亚和格拉齐安,萧撄虹被带走时,他清楚看见格拉齐安微微皱了一下眉,自己那向来任性不顾忌的侄子这会儿却带点故意似的,走了几步又兜回来,当着众多长辈、一票卓根提斯和德拉加的面,在格拉齐安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萧未瀛差点笑出声来,他盯着格拉齐安看,那孩子照旧面无表情,一张娃娃脸却渐渐变了颜色,终于从黝黑里透出绯红。萧未瀛慢慢在沙发上坐下,虽然提心吊胆,脸上半点不露。维琴秋没同他细谈过雪谷,他也并不想知道太多,但总有什么在心头萦绕不去。是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附在阿梅代乌身上,三番两次想要置萧撄虹于死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是活着的人吗?
      霍雷亚闲闲地说:“听说最近山里出了点东西。”
      他的遣词有点古怪,萧未瀛微微一怔。
      “有小孩子说,看到豹子在山间出没。”他加重语气,“黑色的豹子。”
      萧未瀛微微蹙眉,“夜巡组怎么说?”
      霍雷亚摇摇头,“没怎么,耶拉已经安排他们加强戒备,提防不要让野兽闯进来伤人——话说回来,这山里还有野豹子?如果真是山里的毛团,我倒想顺手逮回来玩。”
      萧未瀛微笑点头,刚想开口,霍雷亚忽地变了颜色,视线投向窗外。萧未瀛一回头,表情顿时消失。深褐色晶亮雕花窗板已经收起,血一样浓稠的乳色液体从窗子上流淌下来,像银白色的雨水,浑浊成一股股粘腻深沉的暗流,覆盖了房间里几扇窗子,那雪潮一样的液体——姑且以为是液体吧,铺天盖地,沉重而又灵活,明亮而又深厚,比起水流,更像某种怪兽潮热腥甜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骨塔的外壁。
      “……什么东西。”
      他极缓慢地起身,那半个问题省略的部分所有人心里都自动替他补完——这和萧撄虹有关吗?那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太过全神贯注,以致忽略了角落里微弱的“咯咯”声。
      萧未瀛轻声惊呼,“格拉!”
      男孩不知何时倒在地毡上,身体僵硬扭曲成S形,抽搐得不能自已,那奇怪细碎的脆响竟然是他骨节打颤的声音,他像只被撕掉了翅膀的蝴蝶,丑陋而又可悲地扭曲颤动着,痛苦却是真实的。霍雷亚俯身想抱他,指尖刚触及他身体,他就痛得一头撞到了墙上。
      墙壁上的雪色潮水仍在蔓延,仿佛随时可能涌进房间,整座骨塔如被雪崩笼罩——如果那是真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晶白闪电,刹那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迷惑与恐惧。
      格拉齐安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突然直直地跳了起来,苍白眸子睁得大大的,在因为窗外银潮弥漫的诡异奇景而显得阴暗的房间里,他看上去就像个娃娃脸的僵尸。
      连一点预兆都没有,他一步就跨到窗边,对着关得死死的窗扇一头撞了上去。玻璃长窗哗然破碎,男孩翻出窗外,那个姿势诡异得完全不像人类——瞬间之后,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翻掠出去的姿势像一条正在飞行的蛇,就在跳出窗子触及那股幻觉般危险银亮潮水的一刹那,利齿、尖爪、鳞翼陡然盛放。它从浓稠腻白的水流中探出身体,像一只自汹涌岩浆中生发出的史前巨兽,扭转了长长颈子对牢天穹发出一声高亢啸叫。和之前那声不知何处而来的嘶叫不同,这是维奥雷拉人听惯了的龙啸,沉郁而骄傲。
      霍雷亚扑到窗边,伸手就抹了把淌下来的液体,那液体银雨一样不住汹涌而下,挂满屋檐,却入手即灭,竟是萤火般的幻象。他脸色渐渐发白,轻声叫,“侯爵大人。”
      萧未瀛攥紧手指,“发生了什么?”
      “这是血。”
      药塔雪谷,骨塔的月门与蛛巢,都是师匠之尊才能操纵的秘术,但除了蛛巢可以依靠师匠己身之力掌控,剩下两桩都需要三塔师匠联手倾尽全力才能完成。二十四宗系中最传奇那一支——能够独力打开月门的那一支原本就人丁稀薄,最后一位嫡系传人过世后,月门已经失传多年,而今骨塔继承的月门秘术,充其量只能作为重建雪谷的引子,更没办法抵达传说中“时之桥”和“地之阶”的境界。
      三塔联手才筑造出的雪谷幻境,这会儿竟然被活活撕了开来。
      满座皆惊,霍雷亚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萧未瀛,“侯爵大人,您得跟着我。”
      萧未瀛聪明绝顶,一点头跟着他狂奔而去,顶层大厅橡木门紧闭,龙牙会守在门外,霍雷亚喝命,“开门!”
      几名手下扑通跪倒,“大人,这门打不开!”
      萧未瀛一拉霍雷亚,“格拉。”
      霍雷亚会意,冲到走廊长窗边仰头上看,骨塔粗糙巍峨的石刻外壁上,那银色的水流仍活了似的循环流淌,无始无休,雪色潮水中,一只纯黑的龙昂首伏着,双翼伸开来缓缓扇动,正逆流而上,像一艘幽灵船自下而上在银白瀑布中游走,笔直逼向塔顶。
      萧未瀛低声问,“那是格拉齐安吗?他化身出来?为什么?”
      霍雷亚呆了半晌,忽然苦笑,“小宝。”
      他是为了小宝。
      “……你知道龙会被什么吸引吗,侯爵大人?”
      萧未瀛也苦笑,“金珠?宝玉?”
      “不。”凝视着年轻黑龙那诡异凶猛的动势,霍雷亚摇摇头,“……是和它们最相像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一阵剧烈震动摇撼了整座骨塔,他立刻合身护住萧未瀛,那一阵令人站立不稳的摇晃过去之后,浮空中仿佛流淌过一阵凄厉高亢的啸叫声。流淌在墙壁上如同千年古藤蔓一样的银潮突然虹吸一样倒灌上去,刹那没了踪迹。
      霍雷亚目光一转,冲到门口,合身撞开了那扇巨大橡木门。
      大厅里横竖倒着几个人,细细血流沿着石板缝隙牵丝缠藤地蔓延开来,织成一幅曲折花纹。哈拉兰布斜靠在窗边,面白如纸,只剩喘息的份儿,德拉加半坐着扶住昏迷不醒的维琴秋,萧未瀛飞奔过去搂住情人,细细端详,除了唇边仍有细细血丝不住地淌,别无外伤,摸到维琴秋脸颊手指都冰冷,他加倍担心,不过比起刑塔师匠的状况要好得多了。欧金纽俯卧在地,背上长长的几道割痕几乎从后颈直裂到腰,活像被最锋利的几柄刀同时而下,干净痛快地切开,那伤痕犀利而细薄,完全不像抓痕。
      他替谁挡了这一击?
      德拉加扑在他身边,轻轻扶了起来,药塔御使菲奥多尔立刻上前帮忙,霍雷亚忙中偷闲看到这一幕,眼光闪了闪,他转身去看地中间的两个孩子,如果不是两位师匠连当家尊主都重伤,他实在有心调侃几句。这一对光屁股小天使似的……格拉齐安浑身赤裸,长长青发披了满身,像个筋疲力尽的小野人,他伏在萧撄虹身上,头也没力气抬,萧撄虹一动不动,被格拉齐安的长发遮了脸,看不出表情,缠绕在一起的胳膊腿儿却看得出两人都□□。
      他一眼就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化身,萧撄虹无疑化身成功了,他从原形回复人身,所以才赤裸如初生婴儿。
      这孩子的原形,究竟是什么呢?
      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德拉加,青年正好抬头看向这边,苍青眸子里满满的抑郁与痛楚,一种力所不逮的怨怼与愧悔。这让霍雷亚都忍不住怔了怔。

      维琴秋软绵绵躺在萧未瀛怀里,两人都偎在床上,慵懒如猫。哈拉兰布反而斜倚在维琴秋常用的那张贵妃榻上,三个人都倦慵得懈怠,只有欧金纽依然在单人沙发上坐得笔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照旧坐得像尊斯芬克斯。
      齐集在尊主大人卧室里的几个人谁都不想先开口,良久之后,萧未瀛微微叹息,“既然只有我一个人一无所知……”
      哈拉兰布出奇地难以启齿,看了维琴秋一眼,维琴秋烦躁地挥手,“算了吧,这还能瞒得住吗?”
      萧未瀛一扬眉,维琴秋抱住他手腕,郁闷地叹了口气,“我说,小宝这孩子……是你哥亲生的吗?”
      保守地说,萧未瀛给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欧金纽瞥了下门外,维琴秋厌倦地皱眉,“外面守着的是格拉齐安。”
      欧金纽微一点头,萧未瀛苦笑,“我相信公爵夫人不会出轨。”
      维琴秋喃喃地,“我宁可不是这个答案。”他一咬牙,“那孩子的原形不是龙,是……奎扎尔考赤。”
      萧未瀛看了他半晌,轻声地,“唔?”
      “他是羽蛇。”
      哈拉兰布扶额,轻声叹息,羽蛇——他恨自己迟钝,难道真的年迈了吗?早该看出来的!那孩子有十六翼……当然在蛛巢中他没有展现一分一毫原形姿态,可是那种眼神,那个笑容……该死的,这孩子多么像自己这一支的人。
      “他露出过痕迹,不是吗?他的眼睛是青蓝色,有时候却会变成墨蓝色。”
      萧未瀛轻轻点头,“那是……”
      “那些时候,就是奎扎尔考赤现身的时刻。”
      他看得清蛇群的来势与动态;他九岁时,蛇群就畏他如畏神祇;他轻灵如羽,凶暴如雷,他……羽蛇是千古罕见,即使在维奥雷拉家族也只是传说,这个家里出过异样的龙、绝美的独角兽乃至独一无二的喀迈拉,但是……羽蛇?
      他只是个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的凡人,更何况,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给予他那四分之一血统的人,原形其实是……
      “黑龙。”维琴秋肯定地说,“珂缪兰大人的原形是黑龙。”
      萧未瀛玉似的脸庞渐渐褪了血色,剩下三个人盯着他,心里同样一个疑问怦怦跳得几近窒息——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血脉?你们萧家这两代人,究竟继承了哪个维奥雷拉?
      萧未瀛干咳一声,“我外祖父母……”他说不下去,自幼他就知道自己外公是维奥雷拉尊主,虽然鲜少见面,记忆中那金发雪肤的俊美男人却始终同溺爱疼宠相关,对他们兄妹三个向来是无止尽纵容无节制宠爱,从无半个不字,对他更是个中之最——大概因为,他有一双和祖父萧殊寒一模一样的苔绿眼睛。
      他求救似的看一眼维琴秋,“我外婆那边呢?”
      维琴秋郁闷地埋下脸,“她出身的那一支非常普通,别说羽蛇,连条龙都难找。”他默默咕哝一句,真不知道珂缪兰为何要娶她。
      萧未瀛沉默下来,半晌才苦笑,“这真是个大八卦。”
      哈拉兰布咳了一声,表情难抑地有点难堪,维琴秋气不打一处来,“装什么正人君子,有屁就一起放了。”
      他一句话连自己都骂进去,欧金纽也忍不住苦笑。哈拉兰布摇摇头,轻声说:“那一代的龙牙会总座阿法纳塞维奥雷拉,原形是蛇,且……会飞。”
      萧未瀛瞠目,“他是羽蛇?”
      哈拉兰布有点无法解释,“并不是,他只是……能够飞。”
      维琴秋冷冷地,“有人替他改了原形,所以他能飞。”
      “阿法纳塞是你那一宗系的。”
      维琴秋抬眼,说话的是欧金纽,他紧盯着哈拉兰布,哈拉兰布叹着气点头,“对,不过他那一支也早就绝了。”
      萧未瀛深思地注视着自己指尖,忽然轻声说:“你们还记得前阵子药塔督事被附身的事吗?”
      “阿梅代乌?”
      “之前在龙鳞馆,小宝也差点出事。他说看见了瑶薇恩维奥雷拉的鬼魂,我们都以为那是个噩兆。但事后安布罗斯却悄悄来找过我,他说:小宝跟他讲,除了瑶,他还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蛊惑他去跳楼和自戕。”
      那个人身材气质同耶雷米亚相仿,笑容里温和的嘲讽不屑却酷似骨塔师匠哈拉兰布。
      哈拉兰布简直连头都不想抬了,“爵爷的意思是,这个人……如果他当真是阿法纳塞大人的鬼魂,他想杀掉小宝,对吗?”
      可是为什么?
      房间里再次沉寂如死——为什么,那不是明摆着吗?你们要查明这孩子的原形,要让他永留梵比多山,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秘密的彻底曝光——再前代尊主珂缪兰维奥雷拉,他那个嫁给北海萧氏的独生女儿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血脉!
      一片寂静中,格拉齐安轻轻敲了敲门,“哈拉兰布大人。”
      维琴秋抢先怒吼,“干嘛?”
      “骨塔御使求见。”
      哈拉兰布皱眉,“有什么事不能等着?”他起身出去,片刻后一脸冷酷地转了回来,那表情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维琴秋也微微一怔,“怎么了?”
      “埃米尔普优维奥雷拉。”
      萧未瀛目光一扫他身后面色平静的格拉齐安,哈拉兰布冷冷地说:“他要读阿法纳塞大人的骨殖。”
      维琴秋从床上跳了起来,“让他滚!”
      “他从长老会那儿弄到了一份敕书,他妈的。”骨塔师匠罕见地咒骂了一句,“里夏德在想什么?”
      维琴秋冷冷摇头,“里夏德根本没在山上,埃米尔也根本就不是想读骨。”
      他知道骨塔不会让他触碰阿法纳塞的骨殖——那是骨塔的禁令之一!那位总座大人的过世在家里一直都是个禁忌性传奇,知道的人已寥寥无几。珂缪兰临终时下令,不准任何卓根提斯读取阿法纳塞的骨殖,当时所有人都讶异他为何留这样一条遗命,想不到……
      “他是替珂缪兰殉葬的。”维琴秋冷淡地说,看着萧未瀛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传说他在主持珂缪兰的火葬礼时,自己跳进了葬尸台。”
      灰飞烟灭,骨肉难分。
      所以珂缪兰的骨匣里,盛的其实是两个人的骨殖,而阿法纳塞的骨匣里根本空空如也。珂缪兰颁下那条禁令,不过是为了避免后人发现这个秘密。
      萧未瀛轻轻问,“所以谁都不知道关于他原形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对么?”
      维琴秋和他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对,一直都有传说阿法纳塞大人是偷偷用了骨殖改过原形的卓根提斯,但始终不能证实。”
      欧金纽轻声说:“用卓根提斯骨殖入药擅改原形,是死罪。”
      所以我们死生一处,就算全世界都怀疑,又有谁动摇得了你的尊严?
      维琴秋一拍床板,大怒,“他俩是这种关系,阿法纳塞会去偷他老婆?!”
      “不对,”萧未瀛喃喃地按住他,“改形是死罪,针对的也只是活人,阿法纳塞那一支既然都绝了,他还在乎什么?”
      维琴秋目光一闪,“珂缪兰。”
      “嗯?”
      “当然了!替他改形的人……一定是珂缪兰。”
      像阿法纳塞这种人——至少,根据传说中那个喜怒无常莫测近妖的形象来想象——他当然不怕自己遗臭万年还是被挫骨扬灰,如果这件事是他独力完成,以他那个肆无忌惮的脾性,只怕不仅不会避讳,反倒会引为自得。
      他默然隐匿,当然只会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的名声。珂缪兰虽然也是个百无禁忌的,却极为重视家声,当然容不得最默契信任的龙牙会总座身上传出这种流言。而珂缪兰身为巫师的魔力高过阿法纳塞是不争事实,如果做出这件事时,阿法纳塞还没有把握独力改形而由珂缪兰经手,半点不奇怪。
      维琴秋气急败坏,“所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俩有同生共死的默契,难道还共用一个女人?”
      他再赤裸不过地说出来,哈拉兰布扶额不忍作声,萧未瀛的脸都白了。
      以那两人的放恣与乖张,当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欧金纽冷冷地说:“我觉得你们都想太多了。”
      萧未瀛向他投去感激一眼,欧金纽视若无睹,音调缓慢,“两代之前的事,人都进了骨匣,还用得着你们操这个心。有这个功夫,莫不如去查查那个蛇狩师都知道了什么。”
      哈拉兰布一凛,“小宝刺青的事……”
      维琴秋叹气,“先等等吧。反正你在他身上下了蛛丝,原形不会轻易出来。”他看向欧金纽,笑容揶揄,“小宝给了你那么一下子,你还向着他?”
      欧金纽冷笑不作声。

      萧撄虹在火兰馆后的花园里游来逛去,一脸无聊,德拉加远远陪着他,他也不作声,过半晌才无头无尾地问,“你早就知道了吧?”
      德拉加轻微点一点头。
      “那是怎么回事?”他抬起洁白指尖凝视,又摸摸自己的脖子,“我记得有什么咬了我一口……不,是条龙,黑色的龙。它咬住我的脖子,我以为要被它咬死了。”长长出一口气,他耸耸肩,“那是怎么回事?”
      德拉加走到他身边,“小宝,那是格拉。”
      萧撄虹沉默地呆了半晌,低低一句,“他妈的。”他转身凝视德拉加,“我是什么?我知道我不是龙,别瞒我。我外公的原形是龙,对吧?这意味着什么,我根本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德拉加凝视他,“你依旧是北海萧家的后代。”
      萧撄虹喃喃地,“这在你家可没什么用处,不是吗?”既然我再也不能回去。
      德拉加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低低地一句,“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萧撄虹顿时卡了壳,德拉加回首招来卓根提斯,告诉萧撄虹,“我回药塔一趟。”
      萧撄虹淡淡地应了声,骤眼发觉这几名卓根提斯正是之前被维琴秋亲口下令留在火兰馆的狼林属下,立刻想起安布罗斯,忍不住鼻子发酸,望望天忍住。
      火烧兰花海缤纷,直欲燃到天际,他一身素净长袍翩翩地衬着精灵般半透明发色,整个人轻盈如玻璃纸折出来的。那几名卓根提斯看了他一会儿,交换下眼神,领头的那一个走近萧撄虹,轻声说:“勋爵大人如果有什么吩咐,狼林绝不会迟疑。”
      萧撄虹吓了一跳,眼睛瞪圆了看他,对方坚定回望,知道他迷惑,立刻解释,“咱们都知道,大人是为了替安布罗斯他们报仇,才伤成这样。”他踌躇一下,到底说了出来,“尤佳大人虽然不在家里,也未必……再回得来,可是勋爵大人救了他一命,咱们兄弟都至死不忘。”
      他屈一膝跪倒,轻声重复,“至死不忘,至死不渝。”
      萧撄虹呆呆看着他,效忠……狼林向他表态效忠!尤佳这个混蛋……他把狼林送给了他!
      入手这样一支力量,即使不能让他在梵比多山横行无忧,至少也能护他一时平安。他咬牙,“好尤佳,他从来都是个好哥哥。”双手抓住那位狼林卓根提斯的肩,从地上扯了起来,他微微抽搐着嘴角,眼神尖锐,“放心,我不会跟各位客气,既然我已经注定是这家里的人。”
      对方敏锐地抬头,“大人想要我们做什么?”
      “叫我小宝。”萧撄虹扯出一个扭曲的甜蜜微笑,“我需要你们帮我查个老故事。”

      交代完狼林,萧撄虹吧嗒吧嗒地回了房间,格拉齐安已经看到他,径自下楼来接,萧撄虹捉住他的手指,送到嘴里咬了一口,“你咬我,我也咬你。”
      格拉齐安若无其事,“我不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不给我看?”
      格拉齐安微微一怔,“原形?”
      “嗯。”
      两人走在楼梯上,格拉齐安忽然停步,郑重地看他一会儿,“我以为你会讨厌。”
      萧撄虹瞠目,“哈?”
      “你不是很想回家吗?”
      两句话没头没脑,萧撄虹却立刻明白,他盯着格拉齐安,半天没说出话,他怕他讨厌自己……因为那人兽之分,他始终在自己面前努力表演得太像一个人,只是怕自己想起这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带来的困扰——萧撄虹,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终于叹息了一声,“我不回家了,格拉。”
      格拉齐安慢慢抬起脸,“真的?”
      “真的。”抬手抚摸格拉齐安黝黑光滑脸颊,熨入掌心的温热柔软皮肤无端让他有点满怀伤感的安心,
      格拉齐安猛地抱起了他——他那样纤瘦细巧,动作却异常的凶猛与敏捷,萧撄虹小小地惊叫一声,已经双脚离地,被他打横兜了起来,这可是在楼梯上……他眩晕地想,在瑞典的时候格拉齐安经常背着他到处走,却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抱他,像现在一样,像捧着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什物,庄严地、稳重地、一步步地走上楼梯,到了楼梯顶上他也没放他下来,就那样抱回了房间。

      “要我替你杀掉她吗?”格拉齐安轻声地问躺在他胸口的萧撄虹,萧撄虹懒洋洋眯着眼睛,听了这话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探出赤裸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缩回格拉齐安怀里。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那些特工……想也知道是莉迪亚调来的,不然难道还是我大哥?”
      “你早就知道了吧,她的身份。”
      萧撄虹耸耸肩,“很正常,国安局最爱从大学招新血。”她也根本就不是个留学生,那个美国身份只是游戏式的掩护,给她一个练习瞒天过海的机会。
      他茫然地笑了下,“认识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格拉齐安专注地盯着他,萧撄虹察觉之后瞪了他一眼,“你要装也装得敬业一点,早晚会有人发现你不是个瞎子。”
      格拉齐安纠正他,“我是个瞎子。”
      “现在总不是了吧?”
      格拉齐安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那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同水银桥相斗的那一次,吸过你的颈血……
      萧撄虹喃喃地,“不客气。”一翻身伏在格拉齐安胸膛上,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几根?”
      格拉齐安皱眉想了一会儿,萧撄虹气结,“至于嘛!”
      “我知道是几根,”他迟疑地说,“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看见的。”
      萧撄虹努力思考了良久,放弃地摇摇头,“我不懂,你赢了。”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格拉齐安无疑受过超强度训练,再加上他是个天才卓根提斯,自然而然就将感觉发挥到极限,他那些看似自相矛盾的表达,其实正是他身体反应的真实写照。他看不见人脸,却知道人的长相,世间万物无法在他的视网膜上成像,却和正常人视物一样迅速同时进入他内心,就像他听见脚步闻到气味就知道来人的身高体重乃至性别体质,甚至可以瞬间推测出更多。
      除开视觉,他其他感觉早已合而为一,赋予他与常人几乎无异的感应力。
      他喃喃说:“真希望你看不见。”
      格拉齐安若无其事,“你早就知道她会对你不利,所以你才去见她。”
      萧撄虹沉默了会儿,“只是赌一次嘛。而且我还欠她人情呢。”无论如何,迷昏了女孩子给自己打掩护,都是太不够绅士风度了一点……我不想欠你的,亲爱的,我不想欠任何人的。
      格拉齐安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萧撄虹大笑,“别,放心,没搞出过人命,我都没碰过她。”
      他忽地扯开话题,“你知道吗,格拉,被刺穿心脏是什么感觉?”
      格拉齐安很用力地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
      萧撄虹被他皱眉努力的模样逗得大笑,“我问过尤佳,”他伏在格拉齐安耳边轻轻说,“尤佳说,就像被蜂蜇了一下,蜇在心脏上,就那么一下,很轻。”
      格拉齐安实事求是地回答,“那是因为耶雷米亚大人的刀很快。”
      萧撄虹大怒,“不解风情!”
      格拉齐安微笑,轻轻拍着萧撄虹光滑的背,过了半晌,察觉萧撄虹安静得有点异样,仿佛就要睡过去,他轻声说:“其实我看得见的。”
      萧撄虹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问,“什么?”
      格拉齐安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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