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君笑》池陌宸

1、第 1 章

　　夜。沉寂的海面上皎洁冰冷的月光铺开，如雪一般。一艘商船缓缓破开波浪，摇曳着驶向海的深处。
　　商船规格颇大，虽然由于长期在海上行驶，表面的油漆早已因海水腐蚀斑驳得所剩无几，但隐约还可辨认出当年的奢华景致。
　　甲板上，一个华衣男子正眺望着远方的海面，若有所思。他的手中握着一只精美的发簪，雕刻的翔凤漆金镀银，嵌着各色宝石，似乎暗示着这个男子不同常人的身份。
　　摸索着手中的簪子，昌辉的思绪不自觉地又飘回到那个夜晚，记忆中那个弥漫着漫天火光的夜晚，宛若修罗地狱。
　　“皇后娘娘……娘娘……”
　　那绝望的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眼前浮现起的是自己在被宫女强行抱走时，越过她肩膀看到的，被浓烟和大火掩盖住的那个无力的身影。
　　自己的……母后。
　　攥着簪子的手不由又紧了紧。这母后留给自己的唯一的遗物，代表着皇后的无上尊贵的仙凤簪，现在在他的眼里，却是映射出灼目的火光和……仇恨。
　　“母亲……”
　　够久了……自己隐忍得，够久了。是时候了，我踏上这片本该臣服于我的土地，来向你讨回当年的血债了……
　　昌辉缓缓抬起头，被泪水浸润的双眼中透露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恨意。
　　一名舵手走上甲板，在另一面捣鼓着什么。昌辉立刻收敛了眼中流露出的情感，一低头，向船舱中走去。
　　一个声音懒懒地在走廊另一侧响起：“看来公子好像是个身份特殊的人呢……”
　　昌辉站定，没有转身，眼睛却是危险地闪过一道寒光。身后，一个身着黑色紧身长袍的女子慵懒地倚着舱壁。腰间别着一把锻银长剑，长发未束，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却是极清秀的五官。一边把玩着右手中指上的银制指环，目光触及昌辉手中仍攥着的仙凤簪，略一思索，道：“莫不是，王子？”
　　剑出鞘，话音未落已横在女子颈间。
　　“你是什么人？”昌辉冷冷地质问，剑上隐隐使力。
　　那女子却是不惊，依旧戏谑的笑，“我么？路人。”
　　昌辉不语，凝视着她的目光愈加冰冷。
　　“怎么，公子仗着美貌，胁迫良家女子么？”女子说着，一手轻佻地抚上昌辉精致的脸庞。
　　昌辉不悦地侧头避开，手上的剑刚要加力，那女子右手中指屈起，指环迅速地扣向昌辉的剑锋。看似简单的一击，却用了不少力道，速度也是惊人的快。昌辉只觉虎口一麻，那女子已退出丈外。
　　昌辉的眼中有了杀意。那女子却是兀自笑开，见昌辉更加难看的脸色，道：“下次记得要淡定些，如此敏感的反应谁都可以看出你的不寻常。”顿了一下，又说，“至于我，你倒是可以放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昌辉冷冷地盯着她道。
　　那女子轻佻地笑道：“凭公子的美貌，令人不忍伤害。”见昌辉微蹙了眉，那女子收了轻佻，“你信与不信无妨，只要你认为杀得了我。”淡淡地说完，转身走进船舱深处。
　　身后，昌辉收了剑，心中暗道：她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次日清晨，商船在澈国岸边停靠，商船上饱受颠簸的人们迫不及待地向陆地涌去。
　　下了船，昌辉望着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心里不由有些感伤。
　　突然，一道凌厉的气息破空而来。
　　有暗器！昌辉急转过身，却发现那暗器从他面前飞过，目标很明显不是他。
　　“当！”清脆的一声，昌辉循声望去。
　　又是她！
　　依旧是一身黑色，那女子屈起右手中指，用指环挡下那飞镖的攻势，随即反手将飞镖射了回去。一切只是一瞬，那女子甚至没有转身，身后便有一声闷响，射暗器的人已经中镖落地。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自人群中跃出落到那女子两侧。不等他们站稳，那女子的剑迅速出鞘，划过左侧的人颈项并停在右侧那男子颈间。
　　昌辉微蹙眉。如此凌厉却又稳准的剑式，还有刚才接暗器的迅疾，这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人群开始骚动，慌乱的人群中却有两处异常平静。
　　“你，回去禀报……”
　　“有来无回！”不等那女子说完，那男子拔剑欲战。剑只出鞘一半，那女子纵身跃出数丈。身后，那男子慢慢倒下，血从颈部喷涌而出。
　　人群尖叫着越发混乱，昌辉紧盯着那女子。
　　缓缓地收剑。剑上一滴血都不沾。衣服亦是净若出尘。
　　昌辉眼中满是疑惑与警惕。
　　那女子也看到了昌辉，却只是淡淡地别过头，兀自走开……
　　昌辉身后的剑客智秀请示道：“殿下，需要跟上去查清她的身份吗？”跟随昌辉多年，他早已学会毫无偏差地感知昌辉所想。
　　“不必了。”却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没有必要和不相干的人牵扯太多。”昌辉说着，向不远处的澈国城门走去。
　　“是。”智秀点头跟上。
　　“先到西大门外面去看一看。”昌辉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边是贫民窟，很危险。”
　　“我的生命，没有一刻不是处在危险之中的。”昌辉脚下不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伤。
　　西大门外，是跟澈国国都内的繁华截然不同的荒凉破败，充斥着整个空间的只有孩子的哭声和腐臭霉烂的味道，令人窒息。随处可见围着饿死的亲人的尸体痛哭的贫民，瘦骨嶙峋的母亲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抚摸着孩子的脊背默默地流泪。
　　昌辉看着这似乎被遗忘的角落，嘴唇紧抿。
　　沿着肮脏凌乱的街道渐渐远离城门，来到一条河边。远离了贫民窟，那悲惨的哭声也远去了，昌辉心下方定，却见有什么东西从上游漂下来。
　　两个在一旁提水的男人也发现了，拿着竹竿过去把那漂浮的东西拨拉到近处，这才看清是一具尸体。是个男孩，看身形也就七八岁左右，大概在河里已经漂了很久，身体已经有些发胀泛白。
　　“哎哟，死了吗？”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脸上不无同情。
　　“听说上游那边遇到凶灾，死了一大批人。现在连这些都漂下来了。”身形较瘦的男人嘀咕着，“让他继续漂吧，推开他。”
　　较矮的拿着竹竿的男人闻言，手上一使劲便将搁浅在浅滩上的尸体推入河的中央。湍急的河水几下就把孩子的尸体送出好远。
　　一直静静地听他们交谈的昌辉突然一个箭步冲入河中，捞起了那具幼小的尸体。在河中泡得久了，尸体竟有些沉重，坠得昌辉心下也十分难受。
　　“我来吧。”智秀跟了过来。
　　“不用了。”昌辉回过头，“你找个可以安葬他的地方吧。”
　　低头凝视着孩子发胀苍白的脸孔，昌辉心中莫名的情绪翻滚纠结着，几乎要冲出来。
　　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那两个男人好奇的目光中，转身走上了岸。

　　亲手将最后一块石头垒上坟墓，昌辉直起身，眼中尽是伤感。
　　“我从火海中逃生的时候，跟他差不多大。我是借着母亲的性命，生存下来的。”自言自语着，昌辉的目光投向远方，思绪也再次回到了那片火海。
　　母后刚抱着自己冲出寝宫，一根裹挟着火的横梁突然脱落，险些砸在母后的身上。
　　“怎么对我们母子如此残酷，怎么会……观音菩萨啊……”皇后娘娘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昌辉，近乎绝望地喃喃自语。
　　“皇后娘娘，太危险了，您快逃吧！”紧随其后的卢尚宫扶住皇后，急切地说。
　　“母后……”昌辉的声音中带着恐惧的颤抖。
　　皇后定了定心神，抱着昌辉又向宫外冲去，谁知刚走几步，又是一根横梁砸在眼前。火势眼见越来越大，寝宫里、寝宫周围到处是衣服着火、尖叫着四处乱窜的宫女和太监。
　　不对。皇后停下了脚步。皇后的寝宫着火，宫里的侍卫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到现在居然还没有人来救火，难道……
　　“卢尚宫，”皇后转向自己最信任的女官，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慌乱无措，“快带殿下逃吧。”
　　“什……什么？”卢尚宫惊愕地望着自己的主子。
　　“母后……我们一起逃出去！”昌辉反应过来，紧紧地抓住自己母亲的衣袖。
　　“皇后娘娘……”
　　“如果我离开这里，他就知道殿下你逃生了……他会再次谋害你的。”是的，他，那个皇上与下贱的宫女生下的皇子，李光辉。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皇后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异议的决绝，“我必须留在这里。”
　　“母后！”昌辉哭叫着抓紧了皇后的手臂，却最终还是被她掰开。皇后从自己头上摘下象征着皇后的无上尊贵的仙凤簪，塞到了自己儿子的手中。
　　“只有殿下你，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正统血脉。”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透露出无比的坚定，但随即又被慈爱与怜惜代替，“昌辉……我的儿啊……”
　　一滴泪从皇后的脸颊滑落，“看在我的份上，你也一定要活着……”
　　“皇后娘娘……”一旁的卢尚宫也不由流下了眼泪。
　　“卢尚宫，快走！”皇后娘娘一把将最爱的儿子推向自己的心腹，然后静静地在原地坐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皇后娘娘……”卢尚宫悲泣着抱起昌辉，向宫外飞奔而去。
　　“母后！母后！一起走吧，母后！”昌辉挣扎着，却终究只能离自己的母亲越来越远。他看到母亲抬起头含泪看着自己，他看到又一条横梁在母亲身旁落下，他看到……火海最终吞噬了自己的母亲。
　　眼望着卢尚宫带着昌辉逃出了火海，皇后娘娘抱过被横梁砸倒在一旁的一个小宫女，含泪闭上了双眼……
　　火光渐渐远去，昌辉握着手中的仙凤簪，喃喃道：“我活下来了。没有像这个孩子那样死了。现在，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情。”
　　宁愿杀死幼小的弟弟，也要保住的权力宝座。坐在那里的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呢，皇兄……
　　昌辉望向远方的眼中透露出一丝阴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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