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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残章Δ:往日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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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泛着粼粼金光,温柔昏黄的夕光使得它看起来仿佛是一池浅金的泉水。水池中的喷泉潺潺流下,不断闪动着细碎光芒。池水是清凉的,却被太阳照耀得有一点暖意般。此时,夕阳笼罩着整座大城,乃至这地区的所有王国。因为离太阳落下的地方近,因此每当傍晚时,整个天地、城市目之所及之处,都是燃烧的暮色。从远处和高处看,这块土地闪耀着某种黄金般繁华的光,无愧于它的美名。
他的眼中也闪动着那种淡金,来自倒映的水光,流转不定,仿佛有思绪和情感。他坐在喷泉边缘白石砌成的台阶上,双足浸在水里。一个发呆的少年,好像在凝视着什么,如同雕塑般,又或者只是什么都不想。
旁边有片轻巧的阴影投到他脚下,被快落下的太阳拉得很长,好像一条道路或地毯,铺在洒满金光的大道上。
“塔纳托斯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他抬起头,夕阳下,那双眼睛是一种幽暗的金色。鸟儿在天空一掠而过,黄昏中的城美得如同奇迹。
“直布罗陀有什么好玩的么?”
太阳沉入大海,把海水染得鲜红,同时昏暗正从背后笼罩下来,变凉的咸涩海风吹拂着脸颊。
少年转过头看着旅行者。
他就闲聊直布罗陀的历史,说西班牙。
“加德伊拉?”旅行者的眼中有好奇。“那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地名代表它的历史。比如直布罗陀的意思是‘塔里克之山’,是当年北非□□征服这里的痕迹。”
“这里被很多民族所占有过。”少年的语气很平和,在讲述历史。“最普遍的说法,‘加德伊拉Gadeira’是腓尼基人在此留下的殖民地的痕迹,它的意思是城墙围绕之城,与希伯来语相同。而在其他语言的词源里,它分别意味着:僻静的港口、水池、花园、游荡之地、最好的蜂蜜,也许还有更多。不过我认为,其实事情很简单,它的名字来自于它的第一位国王:加德伊洛斯。而所有词源的解释是那些民族试图这座城的某些特征来代表它。”
“第一位国王?”
“是的。”
旅行者好奇地四处观察,此时暮色深沉,大海没入无垠暗夜,只能听见海涛的声音。星星点点的灯被点亮,远近都到处投射着光和影。
“有没有什么遗址可以参观么?”他说。
少年伸手朝前指去,旅行者沿着他的手望去,海浪与风从深深的青黛中传来,灯塔孤独亮起,似乎有船漂泊而过。
“在哪里?”
“就在那里。”少年的声音飘过去,为他指路。
“哪里?”
“海底。”
“呃?!”
“开玩笑。”少年似乎笑了笑,稍微耸下肩。“其实你真想看,可以去隔壁行省加地斯。在很久以前,加德伊拉的范围不仅仅是直布罗陀,还包括了加地斯,以及更远的地方。其实应该来说,加地斯才是现在加德伊拉曾经范围覆盖的留存最多的地方,加地斯本身就是加德伊拉的另一种发音和变种导致的结果,语言问题。加地斯Cadiz、Gades、Gads,加德伊拉Gadeira,加地尔Gader,阿加德伊拉Agadeira,都是同一回事。”
“那加地斯有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
“罗马时期,加德伊拉就是一个非常富庶繁华的行省。不过如果你想找最古老的遗迹的话,可以去看腓尼基人建造的麦勒卡特神庙。当然按希腊人一切都扯上自己神的习惯,他们就称它为赫拉克勒斯的神庙。认为麦勒卡特就是赫拉克勒斯。里面有两根大柱,希腊人管它叫赫拉克勒斯之柱,就是赫拉克勒斯走到世界尽头所竖立的那两根。”
“我想起来了!据说加地斯是最古老的西欧城市,它当时是腓尼基人的殖民地。”旅行者急急地说。
一阵沉默笼了下来。
旅行者有些茫然,又有微些的惶恐,好像自己说错了话。
“‘这个国家有着最多最好的银矿,但是本地人却不懂得如何使用,贸易大师腓尼基人却知道,于是他们用几样小东西换来银子。’”少年低声说。“白银,在那个古老的时代,腓尼基人就知道这里盛产白银,因此来到这里。但是西西里的狄奥多尔其实说得并不准确,这里的人并非不懂得如何使用,只是……”
声音渐趋低微,最后在风中摇曳几下就再无声息。少年仿佛陷入了沉思。
“抱歉。”少年又突然抬起头,像被惊醒,昏聩光线中仿佛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里晚上比白天更不安全。”
“好的,好的。”他连忙说,察觉到刚才有些尴尬和冒失的气氛。
走了一段路,他又回过头。天海的界限如此模糊,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其实少年还在,只不过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
他还在想着刚才的话。
在很久以前,加德伊拉的范围不仅仅是直布罗陀,还包括了加地斯,以及更远的地方。——远得多的地方,而此时它的光荣与遗迹都一同湮灭。
罗马时期,加德伊拉就是一个非常富庶繁华的行省。——远在那古老得多的时候,罗马城也不能想象它。
最后一线夕阳的红光在海面上。细细的一道,光芒仿佛从那里被慢慢彻底关闭,而幽黯和寒冷如同雾气般不断涌来。
从前神话里管这里叫世界尽头,大地的最西方和边缘,乃是接近冥界之所,无边汪洋。鬼魂所居的厄瑞波斯入口就在这里。厄瑞波斯,这个词先是指日落,故有昏暗之意,又因为日落在西方,所以又被指代西方。西方日落的昏暗,群魔乱舞之所在,也是死去世界的残骸影像所在,那无数的鬼魂们。
故而黄昏是逢魔时分。
那道暗红越来越微弱,终究沉入了海底,被波涛淹没覆盖。幽暗立刻笼罩了一切,海浪和风也忽而消失了。少年抬起头,看见面前是阴影砌成的壮丽城市。
公共广场上有热烈的欢呼,抛洒着鲜花和金粉,围聚着无数人群。庆典盛大,国王主持着仪式,先向他们的父海皇波塞冬祷告。另一王城派来的地位尊贵的大臣代替国王致意。
他被打扮得很华贵,人们小心翼翼地优待他。他坐在玉座上,伸手给面前低头的人吻,眼神却很漠然,好像不为这些炽热的欢乐和庄重感染。一具活的神像,祭司站在他身边。他们的位置很高,俯视着欢呼和期待的人群。
他只是一个孩子。祭司转过头看他,耳边飘荡着国王漫长的祷告和诗歌,心想。众神现在很少和人类一起生活在大地上了,提坦战争结束,胜利的是他们。过往变得很遥远,神的形象就模糊成遥不可及的敬畏。
他很漂亮,同时沉默。没人教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敢把约束加在他身上。于是他的举止自然都呈现他的本心,一个独自的影子,黄昏的光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