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徳伊拉断简》琉璃蓝泽

3、残章Γ：都市传说

　　她在等人。
　　酒吧里灯光昏暗，模糊地晃动着人形，裸露大片苍白得刺眼的皮肤。舞曲中伴随着嗡嗡低语，彩光不断回旋，黑暗里被映亮的一张张脸死者般雪白僵硬。
　　她拿插在酒杯中的小伞拌了拌，又捞起樱桃吃。
　　混乱的迪斯科中，有人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再来两杯。”他向酒保招手说，坐在她旁边。
　　“好久不见。”她说。“找我什么事？”
　　“你有没有听到最近的流言？”
　　她扑哧一笑。
　　“我好久没回去了，也没人来我这。消息闭塞，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说到底她还是好奇，于是她喝了口酒，又把头转过去。“什么流言？”
　　“我们觉得似乎出现了一个、或者一些爱惹麻烦的‘流浪者’。”
　　“抢我们生意？”她继续笑，低头喝酒。
　　“不止，总觉得还有些其他问题，只不过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他说，声音忽然变得低微。“总之你多加留心，小心些。”
　　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浅金短发，雕塑般精致而轮廓鲜明的脸和身材，穿着身经典的简约小黑裙礼服，踩着黑高跟。漂亮女孩独自一人坐在吧台边，握着高脚酒杯的手上涂着银蔻丹，灯光下熠熠闪烁。
　　他注意她很久。几个小时过去了，她只是点了一杯又一杯酒，没有加入舞池，竟也没人注意她。哦，不，是有一个男人走过来跟她说过些什么。但他们对彼此的态度、谈话方式也像同事而非调情。然后那个男人很快离开了，她继续喝酒，姿态看起来仿佛很落寞。虽然远望也一看便知这女孩相当漂亮性感，然而这么久时间，竟无人与她搭讪。他不由得感到好奇。
　　于是他走过去。

　　“两杯马提尼。”他说，坐到她旁边。“我请客。”
　　那个女孩转头望着他，不负他先前的猜想的美艳，气质有种干净利落的锋锐感。昏暗灯光下，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看起来竟仿佛是魔魅的深紫。
　　“不，换血腥玛丽。”她对酒保说。
　　“为什么不去跳跳舞？”他说。“在此枯坐相当无聊。”
　　“我等着做我的工作。”她回答说，伸手接过新调制的鲜红酒液啜饮，右手上的星星手链散发出黯银光芒。
　　他笑了一声。
　　“除了服务人员，来这里的人都是找消遣的。”
　　只有两种人来这种地方会是为了工作。他玩笑般地想，没把话说出口。妓女和杀手。
　　“是吗。”她只懒懒地敷衍了一句，似乎对与他攀谈并无兴趣。她有雪白的臂膀与曲线优雅的肩部，如此美丽。使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渴望，并伴随着莫名的恐惧。
　　“你的工作是什么？”他随意地问。
　　“正如你一样。”她回答说，仰起头灌酒，这个动作使他注意到她颈项边的刺青：五芒星阵上憩息着一只黑蝶。

　　“那我是什么工作？”他开始调笑。
　　她歪过头瞥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后来他就回了家里。他喝了一堆酒，晕晕乎乎的，之后的事就模糊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忘了。
　　当晚他就梦见了那个女人。

　　腥红月亮大得惊人，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穹。空气中飘荡着诡异的红雾。高楼，城市在脚下。那个女人站在楼顶，像从背后的巨月中走来，鲜红月光照耀着她，从她身上流淌下来，一只飘荡如破碎烟灰的黑蝴蝶环绕着她飞翔。

　　警署用板擦敲了敲小黑板。
　　他猛然惊醒过来，仍然觉得说不出的困倦，打了个哈欠，集中精神听报告。

　　新案子。游荡在各个州和市的连环杀手，所有死者都被取走了心脏，而最诡异的事是：他们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被剖开的痕迹。死者的共同点是：未婚、健康、青年。他们给这个家伙取了个绰号：偷心人。
　　他揉着眼，宿醉使他仍然昏沉，有些漫不经心。这时警署投影出了一些死者的照片，他望过去，猛然清醒过来，觉得浑身发寒。
　　那是一种死者独有的神秘微笑，仿佛从冥界回望，诱惑着生者般带有恶意。能与它作用相类似的只有传说中塞壬诱人跳海致死的美妙嗓音，她们栖居的海岩旁堆满了人类枯萎的皮肤和白骨。

　　城市是个复杂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脚下，车流如水缓缓淌过街道，在高楼之间纵横交错，犹如血脉奔涌在这个钢铁水泥的都市庞大臃肿的身躯中。灯光如繁星闪烁，其间穿梭着无数人影。无限分割的格子间，来来往往的幽影和故事。亮起的灯火和沉默的黑暗，爱与欲望，那些盘旋着的漩涡和秘密。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喜欢坐在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一切。那时，她的故乡还那么广袤无边际，美丽辉煌。如今它的残骸散落在历史的断章残简里，仅有虚无缥缈的传说叙述它的碎片。
　　自由。
　　她张开双手仿佛飞翔，从楼顶跃下。

　　那晚下着泼墨大雨，四周都是黑得不能再黑。形色匆匆的人们忙着回家，被路边灯光映亮的只有瀑布一样倾泻的雨丝没入无尽黑夜中，溅起的湿润水汽四处弥漫，寒冷无孔不入。
　　连环杀手流窜到这座城市的消息激起了民众的一片恐慌，市长不得不出面演讲安抚人心。上级有令，警察们的压力骤增，只好放下手中的日常，成立了专案小组。
　　工作汇报结束时已是深夜，加上大雨。路上连车辆都几乎没有，只有庞大的雨声不断回响。他进了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些即食点心，出来时提着一购物袋的东西，觉得疲惫欲死。
　　当他把东西丢到副驾，正准备弯身进车时，有人撞了他肩膀跑过。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捂着胸急匆匆奔跑的背影，第六感使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关好车门就追了过去。
　　那个人跑得跌跌撞撞，像是拖着脚步。他跟随着跑过街道，浊重呼吸在胸内作响，大雨倾泻在他身上。
　　然后他看见那人躺在地上，一个女人半跪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
　　“喂！”他说，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举起手，背过身。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法庭上的呈堂证供。”
　　那个女人抬起头，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地看着他。
　　“是你？”
　　她重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人，或者说尸体。
　　“他失去了他的心和灵魂。”她说，“我来得太晚了。”
　　雨声庞大，他觉得有些单词听起来模糊而古怪。
　　“不管怎么样，小姐。麻烦请跟我回警局一趟。”

　　他拿了块干爽的毛巾擦去衣服上的雨珠。它们还是湿漉漉的，因为并不防水。他只好再换了件衣服。这时他奇怪地发现，那个女人身上似乎没有一丝淋雨的痕迹。
　　“名字，职业，住址。还有，你当时在干什么。”他说。

　　女人抬起头。惨白灯光下他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尤其是眼睛的颜色，那是像女星伊丽莎白泰勒一样罕见的紫罗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