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鬼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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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摄人魂气。或云九首，曾为犬啮其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唐」刘恂《岭表录异》）
遗传是个奇妙的课题。许多兄妹或者姐弟长得五六分相似，却往往是女生男相男生女相。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都这样，但至少宋昭跟姐姐宋颐就属于这种情况。
宋颐比宋昭要大五岁，现在正在邻市中学任教。宋颐虽然也是个美人，但眉眼却十分英气，小时候不爱留长发，总是被身边的小女生当男孩子来爱慕。弟弟宋昭却长得清秀可爱，小时候白白嫩嫩的瓷娃娃一个。现在都长大了，宋颐总算学会了化妆打扮，宋昭也拔高了个头，两人再也没有被认错性别过。
“快、快、快！坐不上上午的汽车我们就赶不上外婆的生日了！”宋颐叉着腰站在宋昭的宿舍里，指挥着弟弟收拾行李，时不时在晃过眼前的背上拍一巴掌。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哥！我等了你快两个星期了！谁让你来这么晚！”宋昭一边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扔进行李箱，一边抓狂地喊。他倒是更喜欢管宋颐叫哥哥。
“没办法，我才休假啊。而且今年只有咱俩去了，爸妈临时要去广西参加个什么…研讨会，要封闭培训呢。哎这个别带了，估计也住不了多久。”
“你倒是来帮帮忙啊！”这时宋昭手机响了，他非常高兴终于能喘口气了，“我出去接个电话，哥你先帮我收拾着啊。”说完逃也似的闪了出去。
来电居然是叶薇薇，宋昭犹豫了一小会还是接了起来。“…喂？”
“……”对方却没有说话，只有轻轻的电流干扰声，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尴尬。
“薇薇？那个…你最近还好吗？”谁来教教我到底说什么好啊！宋昭在心底咆哮。
“…嗯。”叶薇薇轻轻地应了后啪叽一声挂了电话。
“……”
“死孩子跑哪里去了！快回来咱们要上路了！”
正在郁闷中的宋昭被宋颐中气十足的吼声激的一个哆嗦，立马跑了回去。
宋昭的外婆住在离A市五小时车程的L市农村里，今天是老人家的八十一岁大寿。外婆辛苦大半辈子，把四个儿女抚养成人。现在住在三儿子家里，另外的三个儿女也时常会去看望她。儿女们都十分孝顺，提起来老人家总是乐得合不拢嘴。
宋昭跟宋颐在长途大巴上颠簸了五个小时，总算在中午到了L市，又倒车走了半小时才到舅舅家。到了之后一大家子就热热闹闹地开宴了。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外婆挂念自己唯一的女儿，席间一直在问姐弟两人，这个好不好那个好不好大家都好不好。宋昭边吃边回答，抽空还要提防六岁的表弟虫虫往自己杯子里倒醋。
吃完了饭，大家围着老人家聊了一会，两个住得远的舅舅就带着自己老婆孩子先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外婆领着虫虫去补觉了，宋昭和宋颐就跟三舅坐在门口大树下乘凉。
乡下夏天很凉爽，又没有城市里的喧嚣，满眼绿意，空气也清新不少。下午坐在树底下乘凉，听着蝉鸣鸟语，吹着自然风，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啪！啪啪！
嗯，就是蚊子有点多。
“三舅，福梅姐今天怎么没回来？”宋颐问起了三舅的大女儿。
“老板不准假的，上午还打过电话来着。”
“姐是不是今年要结婚了？”
“哈哈，是呀，那男孩子领回来过，我跟你舅妈都挺满意的。”
“真好啊。”
“宋颐你呢？你妈着急不？”
“这个…”
宋昭听着听着渐渐走神了，宋颐一被问起跟结婚有关的就会开始转移话题。他拿着从虫虫那里没收的弹珠，左右手抛来抛去的打发时间，一个没接住就给扔了出去。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路，那颗弹珠蹦蹦跳跳地跑远了，最后停在一个小女孩的脚下。
“这不是可可吗？都长这么高了，还认识哥哥吗？”宋昭认出是三舅邻居刘叔的女儿。
刘可是个比较内向的孩子，捡起弹珠放到宋昭手上，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很快转身跑走了。
“苦命的一家啊。”三舅看着刘可跑走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叔儿子的病还没治好么？”宋颐压低声音问舅舅。
“那哪能治好啊，就那么养着呗。老刘也还不死心，这不今年又生了个儿子，算算也快出满月了吧。”
原来刘叔比三舅小不了几岁，但三舅大女儿都二十好几快结婚了，刘叔在儿女这一道上却坎坷得让人心惊。
十几年前，刘叔的第一个儿子先天不足，刚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刘叔刘婶难过了好几年，终于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小杰。这个儿子倒是没有夭折，但是几个月大的时候发现他总是无意识地翻白眼，刘叔抱去医院一查，结果发现是小儿脑瘫。现在小杰都11周岁了，还不会走路，就算是坐也要人抱着放好，而且吃饭也必须有人喂到嘴边，也不会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完全不能自理。
刘叔就这么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着他们可怜的儿子，再后来有了可可，可可总算是个健康的孩子。但像大多数农村人一样，刘叔刘婶还想再要个儿子，于是辗转各处说明自己的情况，终于在今年又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夫妻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个新生儿，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刘叔一家太不容易了…也太不幸了啊。”宋昭忍不住跟着感叹起来。
晚上宋昭跟虫虫挤在一起睡。这里蚊子欺生，白天宋昭被叮了七八个大包，晚上好歹有蚊帐能保护了。他听着屋外的蝉鸣蛙鸣，蚊帐外的蚊子嗡嗡声，在凉席上翻滚了好一会才睡着。
宋昭睡了没多久，冷不丁被虫虫的小肉手拍在脸上，醒了。这小家伙睡相也太不好了吧？宋昭看着他张牙舞爪的睡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家伙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
反正也醒了，宋昭打算起身去放水。来舅舅家还有一个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厕所都建在院子里，里面又没有灯，晚上上厕所非常痛苦。
宋昭从院子里简陋的厕所出来，抬头看看乡村的夜空，却发现看不到几颗星星。正在他仰着头找北极星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院子里有“呼啦呼啦”的声音。
三舅家院子的东墙是用黄泥糊的，因为本来跟刘叔家的院子是通着的，两家住的时候给从中间分开了。宋昭发现院墙有一块本来塌掉了，现在用几块砖头马马虎虎的补了补，就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动静。
月亮被云彩遮住了，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宋昭好像看到有个人站在刘叔家院子里，奇怪的是这个人好像披着一件大斗篷。
难道是刘婶？坐月子怕风，大夏天的披着斗篷出来了？这也太奇怪了吧，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院子里来乱晃什么？…咦，来收衣服的？这更奇怪了吧…
正纳闷地猜测着，宋昭看到那人走近院子里没收的衣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这时候月光亮了起来，院子里的那个人正好侧了侧身体，一切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好像在做梦一样。
宋昭看到一个女人，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以至于看着有七八个月的大肚子就那么露在外面，而且肚子上有很大一块深色的阴影，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就是…血。
现在宋昭才看清楚，他原来觉得是斗篷的东西，其实是一双巨大的鸟翅膀，就那么和在女人背后。
长着巨大乌鸦翅膀的孕妇，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宋昭眼前。月光给夜晚的一切都罩上了梦一般的不真实感，四周一片死寂，原本聒噪的蝉鸣也不止何时停止了。宋昭透过砖缝，呆呆的看着那个女人，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姑获鸟。居然是姑获鸟。
宋昭还记得看过相关的传说，没想到传说里的妖怪此时就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姑获鸟据说是失去孩子的产妇所化的妖怪，也叫鬼车、夜行游女，批羽为鸟，脱羽成女人，喜欢在七八月夜间出来。她们飞到有新生小孩的人家，用血在忘记收的小孩衣服上做标记，再来收走小孩的灵魂。
那个“女人”忽然有感应般的向这边转过头来，眼睛在月光下亮的吓人。宋昭倒抽了口凉气，匆忙中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舅舅家院子里的狗被惊醒了，恼怒地汪汪叫了几声。宋昭就坐在地上，看着刘叔院子里的姑获鸟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了，他坐在地上几乎都能感觉到她翅膀扇出的风。
对了，姑获鸟怕狗，但是刘叔家却没有养狗。
刚才她已经做了标记了么？那刘叔家的新生儿子怎么办？宋昭忍不住拿出手机想给萧墨梓打电话，发现现在是凌晨两点。还是明天吧，左右那妖怪也是晚上再来，还有一个白天可以想办法的。
“明天跟三舅说一声，把你外借一天吧。这可是救命的任务啊。”宋昭跟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的大黑狗抱了抱拳，回屋去了。
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宋昭的脸也阴云密布。不过幸好他一大早就借口观光溜出了家，不然被问起来可实在是没法回答了。难道要让他说自己担心刘叔家的小孩子被姑获鸟抱走，而企图跑去搬救兵吗？
他首先就想去刘叔家看看，昨晚院子里的衣服上到底有没有血迹。于是宋昭拿着宋颐买来哄虫虫的超人玩具来到了刘叔家，可可给他开了门。
“可可自己在家吗？我来看你的小弟弟啦。”宋昭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往院子里瞥，乍一眼没有看到小孩的衣服，被晾晒的床单挡住了。
“妈妈和哥哥也在。”可可正说着，刘婶就抱着满月的小儿子出来了。
“呦，这不是宋昭嘛，来让婶儿好好看看，一段日子没见，都长成大小伙子啦。”干瘦矮小的女人，一直是精明善算计的神色，跟人说话总是十分热情，给人一种市侩的印象，“回来给外婆贺寿哪？你爸妈身体都挺好吧？你姐呢，嫁人了吧？”
“都挺好，只是我哥…呃，我姐还恨嫁呢。”宋昭应付着，心里默默地吐槽：从不到十岁开始每次见了都说我长成大小伙子了，我可真能长啊…“婶儿，今天我是来看可可新弟的。你好小家伙，这个给你的。”
刘婶怀里的小孩子立马两手抱住玩具，吭哧吭哧地往上面糊着口水。“瞧你喜欢的，来，快谢谢哥哥。”说着晃了晃孩子就当是谢谢，招呼宋昭进屋。
宋昭只得跟着进去了。
一进去就看见了刘叔的大儿子小杰。他正坐在一把有扶手的小椅子上，两条腿软塌塌的伸着，听见动静没有抬头，只是朝上翻着眼珠看着来人，裂开嘴做出一个热情过分又痴痴傻傻的笑容。
宋昭也朝他打了个招呼，跟着坐在小板凳上。这里的人家里都少有沙发，喜欢搬着小板凳围在一块，磕磕瓜子聊聊天，显得比较热络亲热。宋昭一边绞尽脑汁地跟刘婶寒暄着，一边想怎么找借口去院子里看看那些衣服。
可可给小杰喂了半杯水，放下杯子又用手仔细擦了擦从他嘴角漏出来的，小杰朝她笑了笑。
看着这兄妹俩的相处方式，宋昭暗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可可真懂事啊，你看，现在有可爱的小弟弟了，这是对你的奖励啊。”
“有小杰陪着我。”没想到可可的回答却十分的生硬。因为角度关系，宋昭看不到女孩的表情，只是听着她的口气，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新生的弟弟。
“丫头最懂事了，一定知道弟弟比哥哥更需要照顾，是不是啊？”刘婶的表情还是十分温柔，只是眼神中透露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急迫。
可可回头看了刘婶一眼，看不出什么感情的目光又在刘婶怀中的小婴儿身上转了一圈，扭过头去什么也没说，继续逗弄着小杰。
刘婶表情僵了一瞬，接着无比自然的转移了话题，继续跟宋昭聊天。宋昭看着她动作温柔的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却总是忍不住纳闷这一家究竟是怎么回事。聊着聊着他就总是跑神，几次接不上刘婶的话，屋子里只有小杰依依呀呀的声音一直不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于是宋昭借口上厕所，从有些压抑的屋子里跑了出去。
终于来到了院子里，宋昭走到床单后面躲开屋里人的视线，做贼一样的四处寻找着昨晚看到的那件衣服。不多时他在第二排晾衣绳上找到了，一件小孩的小背心，下摆有个小小的暗红色斑点。因为背心是花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别的地方都非常干净，想这也不会是洗的时候漏下的污渍。
他用手蹭了蹭，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个女人的动作，大夏天觉得有点凉嗖嗖的。
“哥哥，你在干什么？没找到厕所吗？”
宋昭被忽然响起的童音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回头，发现是可可。
小女孩就站在他背后，轻轻歪着脑袋。她稚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也看不出一丁点情绪。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鬼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