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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西京城外三里地有一片土坡,高低延绵,霍长天送赵华音到这里与她分别。
      东方正升起一轮红日,晨风拂动小花马颈间的铜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赵华音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土坡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坡上犹有一人一马孤零零地站着,仿佛在目送她离去。她默默地掉头催马奔向西京城。

      西京驿馆的官员早就得了将军府的消息,半月前已经将驿馆拾掇干净翻修齐整,等待招待贵宾;前日里接了高丽王的驾,一行人都安排在馆里住下,只是因为半路遇到马贼拦路劫财,冲散了高丽使臣队伍,传闻有仆从走失,因此高丽王命手下众人在城里多待几天,吩咐侍卫队出城搜寻,务必在两天里将人找回。
      将军府一听使臣的下人不慎走失,便要派人协助寻找,高丽王却一口拒绝,只向将军府要了一小队衙役,连同四个高丽侍卫,分守四处城门,严查进出城门的人群。
      这天清早,赵华音牵着马刚到西城门口,守着城门等候的高丽侍卫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连忙上前行礼,小声道:“公主,王上得知您走失,心急如焚,现在正在驿馆等候。”
      赵华音点点头,把马交给那侍卫,又将马鞍上的油布包裹拿下来亲自抱在怀里,一起回了驿馆。

      驿馆门前队列两排高丽卫士把守,大门口的石阶上有个俏生生的小丫头翘首焦急地往这边张望,赵华音一看就笑了:“春儿!”
      那正是她的侍女春儿。春儿听着声音,面色瞬间转忧为喜,提着裙子几步跳下石阶飞奔过来,抱着她的袖子欢欢喜喜道:“公主你终于回来了!可把春儿急死了!”说着眼圈忽然一红:“公主你再不回来,王上就要扒了我的皮了。”
      赵华音故意板着脸道:“你这小丫头,只担心自己会被我父王收拾,倒是不担心我在外面吃苦受累?”
      春儿抹着眼泪不以为然道:“哼,公主你武功那么好,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欺负得了你。”
      赵华音蓦地眼前浮现出霍长天的身影,她喃喃道:“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中原大地卧虎藏龙,有真本事的人岂止我这点能耐?”
      春儿仍旧是不服气,张嘴还要说些什么,赵华音把油布包裹让她拿着:“拿回我房里,我去见父王。”

      驿馆正厅内,高丽王背着手在屋内焦急地踱来踱去,门口侍卫进来禀报:“公主回来了。”他立时松了口气,沉着脸吩咐:“请公主到厅中说话。”
      赵华音已经踏进门来,垂手站到他跟前轻声道:“父王,我回来了。”
      高丽王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安然无恙,这才宽心,坐下喝了口茶,训斥道:“你好好的软轿不坐,偏要骑着马到处乱跑!且不说那天夜里马贼个个手段凶狠残暴,就说这西京地界地广人杂,你又是第一次随我来中原,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赵华音不作声,他又不悦地继续训道:“早知道就不该让楼湛教你功夫,把个娇滴滴的公主教成了野丫头!你看看你这身打扮,使节的服色不肯穿,宫服也不肯穿……”
      “父王。”赵华音昂首打断他,“您答应过我,只要我愿意随您上东京给姓宋的小皇帝贺寿,您就不过问这些琐事。”
      高丽王一下噎住,顿时黑了脸,半晌才换个话题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艾比土塔。”赵华音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高丽王,像是想从她父亲眼里看出点什么,高丽王一惊,随即面露恼怒之色,过了片刻颓然地沉着脸道:“你回去吧,好好歇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

      赵华音出了正厅,便见长廊边上花丛里有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却是春儿抱着那油布包裹一直跟着她到了正厅,在门前花丛边上候着没走。她招了招手,春儿便跟过来叽叽喳喳道:“公主,王上没有骂你吧?”
      见赵华音摇摇头,她拍着胸口松口气笑嘻嘻道:“哎哟那就好,楼师父说王上舍不得骂公主,我还担心哩!”
      这个楼师父叫做楼湛,是赵华音的授业恩师,原本是中原人,因战乱才辗转流落到了高丽,赵华音的一身功夫就是他所教授。
      赵华音笑了笑没接话,春儿又皱着眉头好奇道:“公主,你这油布包裹里头包的是什么东西?莫非是什么宝贝?”
      “是人死之后的尸骨。”赵华音吓唬她,春儿果然脸色刷的变白,搂着包裹的胳膊哆哆嗦嗦,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赵华音调皮地眨了眨眼笑着接过来,春儿顿时以为是耍弄她,嘟嘴嗔道:“哼,公主又戏弄我!”

      两人一路笑闹到房前,见廊下负手站着个青衣人,高瘦面白,脸上无甚表情,正静静地眺望远方。赵华音收声站定,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楼叔叔。”
      青衣人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看见她怀中的油布包裹,淡淡地说道:“见到你娘了?”
      赵华音对这位师父十分尊敬,老老实实地点头,他却也没说什么别的,仍旧无甚表情地说道:“你做事太冲动,马贼夜劫拦道,堂堂高丽公主骑着马一个人跑了,丢下一整个使臣队伍,万一出了事走漏了风声,叫你父王怎么跟英王交代?”
      见赵华音低眉顺眼不作声,他又自言自语道:“唉,也不知道教你功夫是对还是错。罢了罢了,下次你不能这么鲁莽了。”说罢拂袖走了。
      春儿冲着楼湛背影做了个鬼脸:“楼师父总是一副天下人负我的神气,死人脸!棺材脸!凶神恶煞!”
      赵华音听着好笑:“楼叔叔就是这脾气,你骂他做什么。”她从幼年起就是楼湛教文习武,她这位楼叔叔的脸色从来就是这样,便是见了她父亲高丽王也是冷冷淡淡,春儿进宫晚,因此并不知道这情形。

      第二天一早,高丽使臣队伍便离开了西京,赵华音没有骑马,换上宫服乖乖坐上软轿,小花马由一名侍卫骑着跟在软轿旁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西城门向北走。
      走了二里地,小花马忽地喷着响鼻嘶鸣几声,扬起前蹄意欲狂奔,那侍卫吓了一跳,慌忙抓紧缰绳勒马停下。远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矮树林,郁郁森森茂密连绵,风将林子里的声音送来,有马的长嘶声,有人在唱歌,悠悠远远:“春来柳梢儿绿,娘给娃娃唱小曲,一二三四五,白塔六七座,小庙八-九十几家……”
      赵华音静静地坐着,听着那歌声,仿佛是霍长天在说,再见了,小姑娘。
      再见了,穆伦大草原。

      过了西京城,走了两日,就进了安阳关,到了北六省地界最大的沧州,这一天就在城内歇下,高丽王修书一封交由沧州驿快马进京送达英王府。
      春儿随侍在旁听着糊涂,悄悄问赵华音:“我们来给小皇帝拜寿,为什么王上先给他们的英王送信?”
      赵华音思索片刻才告诉她,这位英王宋子宵,与她的母亲宋婉是表兄妹,十八年前她父亲高丽王还是太子之时随驾东京贺寿,由英王做媒娶了英王的表妹,因此算起来除了两国邦交礼仪之外,她父亲也应该先向英王这位大舅子递个拜帖。
      她没有告诉春儿的是,此时宋国朝政尽把握在英王手中,小皇帝宋桓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春儿是小孩子心性,也不懂这些朝堂之事,只是进城的时候沿途见沧州城中繁华富足、热闹非凡,和高丽国中情形全然不同,贪着新鲜好玩,一安顿好就编了个谎话,悄悄从驿馆后门便要溜出去玩。
      刚开了门一脚踏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喝道:“好啊春儿,你溜出去也不带上我!”
      春儿吓得魂不附体,回头一看却是赵华音,她已换了一身宋国青年的装束,月白衣衫黑布短靴,乍一看就是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

      “公、公主!”春儿张口结舌,不知该拦着她还是如何是好,赵华音一把将她拽出门,笑盈盈道:“走,去看看,这宋国到底有多少能工巧匠、奇人异士,若是有的话,咱们就重金请回高丽去。”
      两人走了两条街,只听见耳边锣鼓声咚咚锵锵震天的响,远远看过去,街心上搭了座高台,上面插了一杆旗子,上书牛头大一个“武”字,铁钩银划迎风招展,甚是威武;台上一黑一红两个汉子来去打斗,或拳或掌,闪展腾挪,竟然颇像是武术行家的路数。
      赵华音看这样子倒像是在穆伦草原见过的盘彩之戏,心里觉得有趣,拉着春儿挤过台下去看,问了旁观的人,才知道在中原这叫做擂台比武,有搭台以比武招亲的,有对擂赌彩的,有城内镖行、武行以此争高下抢买卖的,也有凭擂台打斗卖艺的,因为沧州百姓尚武成风,因此街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打擂台的。
      这时候听见台上一声惨叫,众人瞪眼看去,只见那黑衣汉子捂着血淋淋的左掌满地打滚,红衣汉子冷笑着双掌一翻飞扑过去,气满面杀气势汹汹,像是打算不顾打擂台点到即止的规矩狠下重手。
      台下众人暗叫不妙,这时候忽地一道黑影掠上擂台,那人身手极快,兔起鹘落之间拿住红衣汉子手肘轻轻往上一托,笑道:“这位兄弟,我来与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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