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三年》那个时候

8、插曲

　　王经纬没有想到，那一吻竟是夏语冰的初吻。当他半玩笑半认真的侧过脸去，当两个人的唇一触即分，他清楚的看到了语冰眼里的诧异和委屈，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凭他阅女人无数的经验，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做了唐突的事情。如果是三年前的那个夏语冰，定然会扑上来痛打他一顿吧。可是，现在的她没有。珠泪玉烟般的回忆在如水的月色里渐渐重现，那个精力百倍不肯服输的小女孩，也终于在岁月里磨光了棱角，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可是，她的心依然是脆弱的吧。此刻，她会不会在独自哭泣？王经纬难以入睡，从被子里钻出来，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坐在桌前开始补过。

　　第二天一早，夏语冰态度如常来到办公室，王经纬已经到了，也不看她，漫不经心的丢给她一个文件袋，“赏给你的。”惹来林弘毅一声闷笑。
　　夏语冰哼了一声，好奇的拆开，里面是一叠订得很整齐的画册。语冰轻轻抽出，封面上赫然是她的素描，边上还配着一行小字：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温柔，淡淡的你。
　　语冰讶异的抬头，目光扫过正在埋头工作的王经纬和关切的看着自己的林弘毅，迅速的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是水彩画，天空是很深很深的蓝色，有月光晕开，丝丝缕缕的金黄在黑暗的背景中肆意穿梭。画面的下方是两个孩子，女孩梳着马尾辫笑得弯下腰去，男孩子则不怀好意的盯着女孩看。右侧的题字是：针锋相对的初相遇。
　　第三页，图片的中央，女孩子正伏在桌子上睡得香甜，四周被大海包围着，宁静而安详。语冰笑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记得那件她的糗事。

　　夏语冰研二那一年，中央电视台举行首次高校律师辩论赛，并向各大名校的法学院发出了邀请函。A大虽然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学校，法学院的排名却很靠后。故此，院里的领导对那次辩论赛相当重视，发动全院海选，无论本科、硕士还是博士，都可以报名参选。
　　那时林弘毅在做一个大型的科研项目，找夏语冰帮忙翻译其中一部分资料，本以为两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夏语冰却只花了一个月，译文流畅准确。王菁悄悄告诉林弘毅，夏语冰为了尽早完工，吃了整整一个月泡面，每天只睡5个小时。林弘毅心里愧疚，更担心学生对专业太过投入，忽略了生活其他方面的乐趣。于是，他打电话给夏语冰，鼓励她参加选拔。语冰淡然表示不感兴趣。
　　林弘毅灵机一动，“这次院里派我去带队去北京参赛，也不知道成绩会怎么样，真让人伤脑筋。”事实上，林弘毅刚刚拒绝了老院长让他带队的建议，如今，为了自己的学生，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语冰一听，果然改口，“林老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你都接？我的神啊，那我还是参赛来给你争口气吧。”
　　林弘毅笑道，“你先通过选拔再说吧，牛皮吹得这么大，当心第一轮就被淘汰。”
　　语冰不服气地说道，“拜托，林老师，我是天才夏语冰，是用来为法学院争光为老板争气的，当然会一路凯歌杀到北京去。”
　　当时，两个人都没有想过，自己为对方做了什么，而对方又为自己牺牲了什么。一切都那么自然，没有暧昧，也没有遐想。

　　经过面试，主题演讲，即兴演讲，分组辩论，一一对辩等五轮选拔，夏语冰脱颖而出，另外两名正选则分别是博士三年级的王经纬和一个本科生。王菁和另一个博士生则被选为替补。五个人被集中到学校招待所，进行填鸭式的封闭训练，由院里的所有教授轮流进行培训。
　　一天晚上，小组讨论结束，其他三个人都疲惫不堪的去睡了，只有夏语冰和王经纬因为一个主题没有准备完美，还在挑灯夜战。
　　过了一会，王经纬问，“我要去买咖啡，你要不要？”
　　夏语冰点头。
　　等王经纬回来的时候，夏语冰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王经纬只好独自奋斗。搞定以后，他来到夏语冰身边，本想叫醒她，却发现她的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枕在脸下的文件，已经浸透了。王经纬不知为何心情大好，轻轻抱起夏语冰，又打不开她的房门，只好抱回自己的房间，把她轻放到床上，自己则在会议室窝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夏语冰从王经纬房里出来，被王菁看到，王菁认定两人有奸情，嚷嚷着要两人公开关系。王经纬慢悠悠的反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只要看过她睡觉的样子，绝对没有人会要她。”暧昧的话更加让人浮想联翩，只有语冰清楚他话里的含义，大红了脸，恨恨的看着他，却很没志气的哀求道，“汪精卫，不不不，王学长，您就别说了，我做牛做马，还不行吗？”
　　王经纬仰天长笑，就像电影里的大反角。

　　而这一页的题字是：年少的承诺，是否我们依然记得？

　　语冰一页一页看下去，都是两人共同经历过的故事，已经过了很久，在题字的提醒下，却渐渐清晰，如同昨日。二十岁的时候收到这种画册，语冰一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三十岁的时候收到这种画册，却有了太多的迟疑和矜持，语冰虽然动容，却不敢去猜测，画册背后的含义。
　　最后一页，画的是昨夜的吻，模糊的面容，鲜艳的红唇，被很多百合花围绕着，有带着翅膀的天使落在花间微笑。题字只有简洁的六个字：对不起。很荣幸。

　　夏语冰怔怔的盯着那六个字，突然意识到，他知道，知道那是她的初吻。霍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田中树走了进来，“小语，你过来一下。”
　　语冰心里正烦，“田中先生，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今天让我清静一下，好不好？”
　　田中树一愣，无意间看到语冰手里的画册，想起昨天的事情，嫉妒心起，“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跟我来。”扯着语冰就向外走。
　　王经纬已经站起来，绕过桌子，抓住田中树的手，逼迫他放开语冰，“田中先生，请自重。”
　　田中树怒道，“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
　　王经纬扯起嘴角，露出坏坏的笑，睨着田中树说道，“你以为呢？”
　　田中树本就对昨天的事情怀恨在心，看到王经纬这个姿态，更加不爽，旧仇新恨，口不择言道，“你以为小语喜欢你？真是可怜啊，我来告诉你，小雨心里喜欢的人，其实是他。”田中树的手直指林弘毅。
　　在场的人都被震住。
　　好半天，夏语冰厉声说道，“田中树，你胡说什么？”
　　田中树苍白着脸，胸口剧烈起伏，“你以为我不知道？三年里，你一直在思念一个人。有一天，我无意中打开你的私人手提，桌面就是他的照片。到了中国，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绝不会错。”
　　夏语冰冷笑，“我也用爸妈的照片、王菁的照片、狗狗的照片做桌面，你怎么都不说？单说林老师，算什么意思？”
　　田中树看着夏语冰的冷脸，突然清醒过来，沉默不语。他知道夏语冰在说谎，三年来她的桌面从来都没有换过。可是他不想激怒她，更何况，进一步说出真相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如果不是那个王经纬处处针对自己，如果不是那个人吻了她，如果不是那个人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把那件事情说出来。他尝试着小心翼翼的开口，“小语，我真的有重要的话对你说，我们出去说，好吗？”
　　夏语冰衡量了一下，把画册轻轻放在桌上，“走吧。”

　　留下王经纬和林弘毅面面相觑。林弘毅试图从王经纬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徒劳。
　　王经纬暗自整理好情绪，对着林弘毅痞痞的一笑，“小日本不是好东西，我还是跟去看看吧。”一闪身就消失在门口。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弘毅一个人。他试图继续工作，可是思路很乱，敲键盘的手指怎么都不听使唤，颓然靠在椅背上，回想起夏语冰昨日的羞涩和今日的欲盖弥彰，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他几乎招架不住。
　　鬼使神差般，他站起来，走到夏语冰的办公桌前，翻开王经纬的那本画册，一页一页，看得很慢，也很仔细。画里是一个男人的心情。也许并不是从最初就那样明确，可是时光和偶然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可以促成很多东西。至少，王经纬此刻是清醒而真诚的。同是男人，他可以感觉得到。
　　而夏语冰，她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呢？她的爱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察觉？或者是自己不愿察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蹉跎下去了吧。林弘毅下定决心，要努力撮合王经纬和夏语冰。对于感情的事，他也许笨拙，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会尽全力。因为，她是自己的第一个门生。因为，她是自己最欣赏的学生。因为，她是自己最特别的学生。夏语冰，夏语冰，夏语冰……他不由自主的默念着。
　　心蓦然疼痛起来。为了她的钟情，为了自己的不能回应。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甚至至今仍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样的自己，没有办法再相信爱情，也没有力量带给人幸福。他只打算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若是侥幸能做出一些成果，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眷顾了。
　　不能珍惜和回报的感情，他也只好愧疚终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