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三年》那个时候

1、重逢

　　夏语冰推开A大法学院会议室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林弘毅。他穿了一身西装，坐在那里，很亲切的对着她笑。

　　这是夏语冰第三次见他穿西装。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那时，夏语冰刚刚考入A大法律系半年，发现自己对法律没什么兴趣，正在彷徨，听说美国知名学者德沃金来A大演讲，便决定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些专业热情。
　　当天报告厅里人山人海，很早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事先去占位的室友，把食物丢给她，就听到人群中一阵骚动。夏语冰抬头，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走上主席台，不解的问室友王菁，“今天来的德沃金是那个美国大法官，没错吧？”
　　王菁白她一眼，“废话。”
　　“那台上这个是？”
　　“你……你……你……居然连我们英俊潇洒、英明神武、英气逼人、英姿飒爽、英雄年少的小毅都不认得，还敢在法学院混？真是人神供粪。”王菁指着语冰的手抖得像秋天里的叶子。
　　“是是是，我就是臭名昭著的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行了吧？”夏语冰见平时痛恨成语的王菁一下子用了这么多英字开头的形容词，知道情况非常，赶紧认错先，争取宽大处理。
　　白雪接过话，“语冰你每次都逃课，所以不知道，台上的是林弘毅老师，这个学期给我们上法制史的课，人很好，课也很好，倾倒了我们班一票女生。不过他平时都穿得很随便，虽然也帅到不行，可是今天见了他穿西装，才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真是震撼啊震撼……”
　　几个女生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小毅来，夏语冰没什么话题，在一边静静听着，一边打量台上的人，见他竟然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读，微低着头，很认真的表情。她觉得周围的世界仿佛也在他的沉思中安静起来，心中忽然很感慨，眼前的人，是个专注于学问的老师吧，应该和其他在外面兼职赚钱的老师是不同的吧。
　　德沃金在众人期待中姗姗来迟。林弘毅远远的迎上去，很恭敬的问好。原来，他是德沃金这次演讲的现场翻译。德沃金的演讲措辞很得当，林弘毅翻得也很浅显又不失严谨，听众们都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尽管如此，夏语冰还是没有找到学法律的热情。
　　几天后，又是林弘毅的课，她照例逃课。室友们回来的时候，王菁兴高采烈的对她说，“大新闻，大八卦，语冰你没去上课，真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夏语冰正在看《十八春》，敷衍的问道，“什么新闻？”
　　王菁说，“今天班花去问小毅，‘老师，你有女朋友吗？’你猜小毅怎么说？”
　　夏语冰看她满面春风，“见你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说没有。”
　　王菁得意地说，“你猜对了开头，可猜不到结尾。小毅说，‘女朋友倒是没有。’班花正春心荡漾，小毅又说，‘老婆倒是有一个。’你没见到他当时的表情有多调皮，班花的脸色简直和后现代的油画有得一拼了。哈哈，真是太痛快了。”
　　夏语冰奇怪的问，“你们不是喜欢他吗？他有老婆你们还这么高兴？”
　　王菁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么极品的男人，要是给身边的人拐走了，我肯定要内伤的。他既然结婚了，大家就都没指望了，这多好啊。反正我平时照样可以yy。”
　　夏语冰无语。
　　再后来，本来是去拍德沃金的某女洗出照片，大部分竟然都是小毅的西装照。遭到众女哄抢，又接到了无数订单，甚至还有外系仰慕者的订单。
　　夏语冰彻底无语。

　　第二次是在本科毕业的散伙饭上，小毅穿了西装前来。众女见到小毅就围了上去，想到等在不远处的别离，当场飚泪，搞得小毅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脸红红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夏语冰那时已经考上法制史的研究生，未来的三年会跟着林弘毅读书。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板受困，赶忙站起来，叫道，“林老师，坐这里。”
　　小毅如释重负的分开人群，走过去坐下。
　　夏语冰悄悄调侃他，“林老师，你刚才的表情好窘迫啊，脸红得一塌糊涂。”
　　小毅脸上红潮更盛，“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这也是我第一次作为老师来吃散伙饭，没有什么经验，所以……”
　　夏语冰不敢太放肆，笑着说，“主要是大家难得见你穿西装，一时激动，呵呵。”
　　小毅也笑，“我不喜欢拘束的感觉。除非十分重大的场合，否则我不会穿西装的。这次实在是盛情难却，你们班委轮流轰炸了我无数次……”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是夏语冰来A大应聘老师的日子。她硕士毕业去日本读博士，拿到学位前一直都没有回过国。和林弘毅三年不见，重逢时见到恩师居然穿上了西装，可见十分重视自己这次面试，心中激荡，向老师报以感激的一瞥，大方的坐下来，对九位面试官问好。
　　夏语冰在A大读了七年书，在座的人只有两个不认识，想必就是传说中新引进的人才，其中一个应该是现任法制史研究室的主任，也是她回A大的理由之一。
　　夏语冰研三的时候，小毅本来可以评上博士生导师，继续带着她读书。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被一个有后台的老师抢了名额。夏语冰无奈之下去了日本。半年后，她从学弟那里听说法制史研究室的主任退了休，新调来的主任很嫉妒小毅的学识，处处打压他，在评博导的时候通过不正当手段，自己当选，小毅再度落选。她知道他从不在乎名利，自然也不会愤怒或还击，但是当人得不到应有的肯定时，难免会情绪低落。他在邮件里什么都不说，她也不问。只是发愤苦读，终于奇迹般的只用三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拒绝了导师留在京都大学的邀请，一心想回A大给小毅一点支持。
　　主持面试的是法学院的老院长。专业问题夏语冰自然对答如流，众人也都感到很满意。就在老院长决定结束面试的时候，夏语冰不认识的老师之一说道，“我有一个私人问题想请教夏小姐。”
　　夏语冰点头。
　　那人问道，“夏小姐今年三十岁，还没有结婚？”
　　夏语冰有点莫名其妙，还是很客气的答道，“是的”
　　那人又问，“那么，失礼的问一句，有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呢？”
　　夏语冰薄怒，正要答话，老院长打圆场道，“老袁啊，哈哈，你就算有什么晚辈想介绍给夏小姐，也要私下进行啊，不要太心急了嘛，哈哈。”
　　老袁并不领情，“我只是不希望法制史研究室的人都是因为私生活而成为焦点。”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几变，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若有所思。夏语冰不太清楚状况，谨慎的想了想，“袁老师，我们都是学法律的人，自然明白所谓婚姻也不过是一纸契约，世俗性大过神圣性。而对于我来说，学术才是神圣的存在，我永远可以在书里找到最真实的慰藉和快乐。所以，您的担心是不必要的。”
　　老袁冷笑，“感情和工作能分得清楚最好。”
　　夏语冰还没来得及针锋相对，老院长已经抢着说，“夏小姐，我们现在要合议，你出去转转，一会回来听结果吧。”
　　她起身，微笑，“我就在门外，院长随时可以叫我。”

　　夏语冰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子，会议室的门开了，老师们鱼贯而出，林弘毅来到夏语冰面前，“院长让你进去。”夏语冰见他眼里满是笑意，知道是好消息，点点头，走了进去。
　　签好约，老院长对她说，“语冰啊，好久不见，成熟了不少啊。”
　　夏语冰打量着老院长，“院长你却年轻了不少啊，难道刚才见到您的时候，发生了中和作用？”
　　老院长大笑，“刚说你成熟不少，就变得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明天中午找个时间到我办公室来，我有点事情要拜托你。”
　　夏语冰有点狐疑，却什么都没问，只是答应下来。出了门，见到林弘毅站在外面。她迎上去，“林老师，在等人？”
　　林弘毅笑着说，“晚上有约吗？”
　　夏语冰想了想，“如果你请我吃日本料理的话，我一定有空。”
　　林弘毅不可置信，“在日本住了三年，还没吃够？”
　　夏语冰哀号，“我在日本又没空做兼职，研究经费也拿去买了资料，平时只吃得起最便宜的荞麦面，很少有机会腐败的，好不好？”
　　林弘毅叹道，“小夏，三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夏语冰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低落而感慨，耍宝道，“林老师，如果你说我变优雅了，我会更高兴的。”
　　林弘毅故作正经的说，“我做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说谎。”见语冰笑得很欢畅的样子，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如果人都能一直不变，多好。”
　　夏语冰摇摇头，“老师你才36岁，就有这种想法，这个叫做未老先衰。人当然要不断进步才会活得更好。”
　　林弘毅闻言愣了半晌，转移话题，“以后你和我就是同事了，你不用一直叫我老师的。”
　　夏语冰夸张地叫道，“那怎么行。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林弘毅终于被她逗得会心而笑，夏语冰看着他俊逸的侧脸，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喜悦，就像前几天回家看到爸爸妈妈时突然觉得温暖一样，她终于体会到了归国的实在感，连夏日黄昏里闷热的空气都变得灵动起来，带着果子的甜味。
　　两人坐在榻榻米上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钟。
　　夏语冰记得林弘毅每到晚上十点，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尽快结束，赶回家去陪妻子，知趣的说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妞妞有５岁了吧，我在日本买了一个娃娃给她，希望她能喜欢。”
　　林弘毅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对她说，“我女儿最喜欢娃娃了，还包得这么漂亮，她一定很高兴。”
　　夏语冰笑笑，“看来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和林弘毅一起出了店门，在夜色中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