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语》寻桐

3、第三章：欸乃一声，归去来兮

　　这首箫曲是化自《诗经.邶风》中式微一篇。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诗文意思是在家纺织的妻子盼望在外辛勤劳作或征夫由劳役中归来，其中饱含着妻子对丈夫归来殷殷期盼。长孙妩正暗自忖度是何人将这样一首唤归的曲子吹的如此踟蹰迷离，辗转悱恻，便见远处梅间，一男子臂上挽着马缰，牵马而来，手上握着一枝紫竹长箫，且行且吹。
　　男子沉于箫音中，待转到长孙妩一行人前面的梅树方发现长孙妩，男子望向长孙妩，箫音戛然而止。长孙妩望向男子，只见男子身着石青色圆领织锦袍衫，头上未戴折上巾，只用一条深青色镶玉束带将一头黑发束在后面，红梅白雪中，雾气缭绕，长孙妩只觉他雅似明水静月，清若竹松飒飒，却不给人以孤傲之感，反觉，儒雅清新，温润尔雅。只是与他的箫音一样，那张尚沉于箫音中的脸上是从容中却带迷离飘渺的，如同困于人间的上仙，想要归去鹿门，仰卧松云，却又难舍纷纷世间尘世。
　　男子怔了怔方向长孙妩展开一个温润含蓄的笑，长孙妩不由的微微低头亦回一浅笑，男子视线落到地上摆着的香案，向长孙妩歉然行礼：“在下不知小姐在此焚香，方才吹奏乐音，请小姐见谅。”长孙妩笑道：“公子不必多礼，只是忽有所思，方才焚香作怀。”
　　眉合见男子容貌举止，不仅暗自惊叹，这男子真是出众，与小姐站一块儿，都不曾被夺去半点光彩。眉合想起刚才那让人动容的箫音：“公子方才吹是什么曲子，那样好听，都比上我家小姐的箫音了。”
　　男子眼中一亮，却依旧只是温暖如常态向长孙妩看去，“小姐气质不俗，想来精通乐理，小姐怎么看在下这支箫曲？”长孙妩向眉合瞋了一眼：“公子不要听眉合瞎说，公子箫音精妙，如幽壑潜蛟，百思缠绵，我平日只是闲时拈来打发无聊，并不精通，还请公子见谅。”长孙妩想着这箫曲中真似附有许多意味，自己说百思缠绵，倒也不是一味恭维，萍水相逢，其中意味真难忖度，不如不做言论。
　　男子也不强求，将箫束在腰间，翻身上马，见长孙妩亦要归去，便问道：“小姐家住哪里，或许可同行一路。”长孙妩尚为开口，眉合便抢着说道：“我家在大兴（长安）三大街上，公子呢？”男子一笑：“我家在大安寺附近，正好可以与小姐同行一路。”长孙妩也不好推辞，默言上了马车。
　　此时已经快到辰时了，去往琦梅山的人果然多了起来，回去的却只有这一马车和一马，徐徐而行。
　　车帘飘摆，长孙妩望向窗外，无意间瞥向马上的人。白雾渐渐散去，太阳透过浅雾照在他的脸上，漾出暖人的光芒。只是他的面孔并不从容自在，两道墨色长眉锁在一起，西风吹过，吹不散眉弯。
　　男子忽然幽幽的开口：“小姐可曾吹过式微，又是以什么心情吹的呢？”长孙妩愣了愣，“式微，式微，胡不归？本是一首妻子呼唤远行的丈夫归来的曲子，虽曾吹过，却没曾投入什么情绪，也难有什么寄托之意。方才听公子箫音直觉箫调略显清冷，少几分思念，多了些辗转徘徊。公子可有什么踟蹰难断，或令您思绪难定之事？”男子听闻此言，不觉定定的看向挽着帘子含笑而语的长孙妩，温润的目光中多了些流光转动，眸子里漆黑却暗含波涛。良久未言，长孙妩以为他不再答话，刚想放下帘子，却又听他声音传来，却比先前低沉了许多：“在下虽考取功名，却只是一懦夫，只想逃避这浮华若梦的尘世和纷扰的战乱，却又难舍飞鸿仕途。故借式微抒情排解心优。”长孙妩不肯再答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他亦不回避。长孙妩抬手将帘子放下，方道：“这果真是公子的真正徘徊的地方吗？若是的话，这有何难呢？假想有强盗要公子的一只手方能保住您的性命，您左手握的是官帽，右手握的是竹箫，你能放弃哪个，便选另一个是了。”
　　那男子忽然朗朗而笑，似青竹萧萧，绿松肃肃，朗朗慑人魂魄。他却再未言一语，策马驰去。
　　长孙妩半捥车帘，男子扬然于马上，青衣翩翩，满头青丝从他的背上飘起，飘散在风中，男子忽然回眸望向长孙妩，嘴角漾起依旧温暖的笑容，却比旧时多了异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