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明月梨花白》没墨

6、第三章

　　复又进相府，我深深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不用从后门溜到二公子房中了，甚是让人欣慰。但很快麻烦就来了，姚品章跪在我面前硬是邀请我喝茶时，我咬牙恨恨道：“宋，广，子。”
　　然后我从垂花厅行至偏厅，再至正厅，终于可以——落座喝茶了，目标人物姚琰并未出现。有些让人窝火，果然还不如偷偷出来，直接进姚琰的闺房。
　　“公主此行既是为了学棋……”姚品章果然是好品性，半个月前我央着皇兄退了我和姚琰的婚约，他如今对着我竟然和颜悦色不扔杯子,倒是让我有些汗颜，没办法面对他老人家，亟亟插到：“姚丞相，前些日子我与子幸的一盘棋未曾下完，今日我是来了结此事的。”
　　老人家立刻没了声，叹了一口气，倒是望了我一眼：“若是如此，便叫那不孝子来陪客吧。”我还了一礼，不等他老人家叫人请，便自个儿迈步走了，我已对他家了如指掌如同自家花园。

　　姚子幸其人，若是白天呆在家中，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书房，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在那儿睡觉；另一个是他宅院前的那一片镜湖，他心情好的时候去那儿数莲花。
　　我估摸着他近几日刚摆脱束缚，一尝自由婚配的夙愿，肯定此时正在那儿数莲花数得不亦乐乎，于是临到月门前，便又转弯先去镜湖。
　　哪知，湖上未有他的身影。我瞧着波澜平平的小湖，他别是乐得颠了下去吧。
　　我折回去正准备叫人，冷不防一回头撞见了一双狭长丹凤眼，微舒了一口气：“你没掉下去啊，我还以为……”
　　“若是我掉下去，公主为何不救？”姚子幸此时的脸堪堪一个委屈。
　　我摸不着头脑：“不是，我小时候推你下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都能自个儿爬起来，现在你比幼时虽是沉重了不少，但身量也拔高了不是一点两点，我有去救你的必要吗？”
　　他看了我许久，看得我有些发毛，才开口道：“臣下刚睡醒，脑子还没开始转呢。”
　　然后走过来坐到我身旁的栏杆上，靠着廊柱，开始数莲花。我觉着他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大约是皇兄传达旨意时措辞太严厉了些，他莫不是担心娶不到老婆了吧。于是我深刻意识到我此番来丞相府的重要性了。
　　“子幸啊，你人长得这么美，一定嫁得出去的，皇兄措辞严厉并非他的本意……”
　　“哦，这么说是公主您的本意喽？”果然他在为这事怄气。
　　“这个，也不是……素来你听你爹如何讲话，这圣旨就这派头。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挑了挑眉，还是不看我，专心致志地数花，气氛很尴尬，我思量如何开口。他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丢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饵料，立刻引来一大群鱼。鱼群数尾在湖面划出粼粼波光，有些此起彼伏的意味，倒与我此时的心情有些相同。
　　“我8岁那年，你才5岁，穿着一条很长的裙子，与你身量很不相符。那时我刚磕了半颗牙，，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你告诉我不哭，说你长大后会娶我，我一听便吓傻了。”
　　我乐了，忙着揭他老底：“呵，听说你知道要给我做驸马时又哭了两天，说什么死活不去当宫女，你小时候可比现在纯情多了。”
　　他募然一笑，我看到一张明媚侧脸，是我熟识的摸样，他是担得起“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的。我记起第一次出宫时站在红色宫墙旁的月白色衫的少年背影，那是我们之前几次的见面中，唯一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唯美动人能满足我粉红少女心的偶遇。梨花开得正好，没有漫天花雨，却有树荫乘凉，他转过来，唇边笑意弥漫：“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一声轻笑将我从回忆中带出来，他笑道：“小时候娘亲教我识字，我分不清的只有嫁和娶字，都是拜你所赐，宋之月。”我讪讪答应着，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事。
　　他突然转过头来，直直望着我的眼睛，里面是小小的我和动人的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磕掉半颗牙，你是不是还会像从前那样安慰我，即使笨手笨脚，还是会说，要娶我？”
　　我呆住，愣楞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接话。
　　他抬眉，不依不挠：“阿月，回答我。”
　　我觉得有些慌张，不知为什么，但好像又知道为什么。我问他：“你这什么意思啊？”
　　他并不说话，还是看着我，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嘴角微弯。我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他往日欺负我的神态。
　　稍定定神，看透了他只是戏弄一番的心思，我无端觉得失落，却也灵台顿时清明，再不慌乱：“说什么哪，你现在再磕掉半颗牙，那可是再也长不出来呀。到时候，啧啧，姚子幸，你可就必须将这第一美男的称号让给我皇兄了，不是很冤枉吗？”
　　他还是笑：“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愿意娶我。”
　　我道：“你怎么知道我愿意？”
　　他道：“因为你垂涎我的美色。”
　　这回我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我顿着，有些气恼的瞪着他：“你磕了半颗牙，美色还与你有关？”
　　少年垂眸：“你想嫁是因为我的美色，我想娶，却是因为那人是你。”
　　“你这套说辞不错，鸳鸯楼的盈盈肯定会喜欢的，你就不愁她与你赌气了。”我从善如流。他平日里总是叫我拿主意看哪句话适合他的哪位红颜知己，我看着他如此深情又含蓄，绝对对那位别扭又自卑的盈盈胃口，补了点建议：“再改几个字，就不愁美人不主动投怀送抱了。你这深情是窍门，要保持。”
　　“美人真的会主动投怀送抱吗？为什么你没有？”我觉得到现在这句话为止，我讨厌上了所有姚子幸说的反问句，他今天的话总让人难以接口。
　　“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到底愿不愿意？”穷追不舍的态势，有些乱了我的阵脚。
　　我有些不知所以：“姚琰，你怎么这样说……”
　　“我该怎么说，”他转头看上我，“说我愿意贴身伺候你一辈子，还是说我想你娶我？”
　　我彻底呆住了，心中纷乱的想法无处平息，有些难以相信的味道，有些咽不下的苦。
　　他就这样看着我呆住，一会儿又自嘲似地说：“哦，是嫁，不是娶，又弄错了。”
　　然后？然后我转身逃了，像个懦夫。这是我喜欢的人，他刚刚开口说想要我嫁给他，可我没办法开心地笑，像平常那样没心没肺地扑上去问他是不是真的。我只能逃离现场，把眼泪留给自己。我一直在徘徊中希望他是喜欢我的，现在一切变成了真的，又显得如此荒唐。
　　他追了出来，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叫：“二爷，二爷，老爷请您去，说是……”然后脚步声便消失了。
　　他没有追上来，幸好没有。
　　我在花园里肆无忌惮地哭，靠着块石头觉得天昏地暗，原来我告诉我自己的坚强，都是假象。模糊中好像有一双手过来帮我擦脸，不知道是谁，只觉得他或她身上一股淡淡馨香，催促着我的睡意，便顺利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真心很喜欢小时候的姚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