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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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秋夜寒。空气里隐隐散发着植叶腐烂的腥气。月色清亮得催人不安，月光所照之处，万物都仿佛披上一层水银色的浅霜，活似蜘蛛的刺毛。微风悄声袭来时，藤蔓映射在地上的细长影子便化作蜘蛛的长脚，朝向四周灵巧地移动。神音闭上眼睛，火堆的暖气烤得她昏昏入睡。通过肤觉感受到抵背相靠的高杉因感染病气而略显困难的一呼一吸，她知道他还没入睡。
“不回到屋子里吗，在这里受了风的话很麻烦的。”
“屋子里的煤火烧尽了。”
原来你是被冻醒的吗。腹诽归腹诽，她到底还是说道，“我去找人填。”这边正打算懒散散起身，高杉却依旧背靠着她，“不用了。”
“可是……”神音回头看向他，高杉闭着眼睛，抵在她肩背的头颅微微朝左偏斜，一副困倦至极的模样，呼吸也渐渐变沉。
“喂。”你不是打算就这么睡吧。“喂喂……”
身后抵背相靠的人睡熟之后完全把她当做靠枕，沉甸甸地压在她整个肩背上，一头乱翘的短发时不时刮擦着她的颈窝，虽瘙痒却不敢轻易动身，生怕吵醒了尚未病愈的人。神音抚了抚额头的青筋，放缓呼吸和动作，保持坐姿转过身，手撑在高杉背部想要将其推开——尝试三次无效，放弃，安心当一只靠垫。
天色微亮的时候，由于林深树广，只有几束天光穿过树叶之间细细碎碎的孔缝间，照在漫山润湿的绿苔之上。
药水正在灶台上用慢火煮着，神音含着竹管往火里吹气，一不小心蹿升的火苗烧燎到眉尾，只能捂着半张脸满身焦味的跑去送药。高杉背向她跪坐于半敞开的破旧木窗前坐禅，武士刀静静躺在他的右侧。他空空的两手自然蜷缩着，搁在大腿中间。望着他挺直的背脊和脖颈，神音心想现在出门必定会惊扰他，缓缓屈膝，把药钵放在地上，自己则靠着门框抱膝坐着，见缝插针继续补眠。重新闭上眼睛时，突然发觉空气里的浊气愈发浓郁起来。
神音才发觉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来自于两人之间的纵梁。
一条棕褐色的长蛇自她头顶上方光找不到的死角，顺着伫立屋子中心的粗梁盘曲而下，密密麻麻的龟壳纹在她眼前迅速穿梭绕行，看得人喉咙深处发紧。明黄色的眼睛乍隐乍现，她偷偷伸向绑腿刀套的手停在腹部。
那只蛇盘绕在地面上方不到三寸的地方，团团鳞片包裹着的两只眼分别盯着两人。
高杉依旧不见动静，背影脊柱笔直，武士刀岿然不动。她只能冒险将手向下缓缓挪动，暗自后悔偏偏这时候没有穿着腿侧开叉的旗袍，隔着长裤将手覆盖在刀具上，只能摸索着打开绑腿的固定带磁扣，失去桎梏的刀具便扑簌落地。
倒三角形的蛇头闻声转向了她的方向，细长蛇尾突然翘起来，扭摆成倒钩般的曲线。
在蛇张开涂沥剧毒的利齿自上方朝她的眼睛咬下来的瞬间，她拔出刀鞘，飞驰的刀尖刺穿蛇头中央凹陷处将其钉死在纵梁之上，过长的蛇身上端图纹极速痉挛着团成扭动的乱麻，最终失去控力垂软下来，尾端搭在地面。
蛇血自脑部刀口分股，流经身上万千鳞片间的微小空隙，无论是嗅觉还是视觉刺激感都过强。高杉在她惊魂未定地用袖口拭汗时睁开眼踱到蛇尸前立定脚步。神音用来救命的短刀是他曾经的肋差，刀镡处雕镂着龙鳞。自从百物语那个晚上后，高杉就在两人争斗里掉了那把刀。如今这把带着不甚美好的回忆的刀风快而狠准地刺入原矛头蝮的要害，他用力拔出来刀，发现纵梁在那一击中被戳进去约莫三厘米。
他手握刀柄走出门，踏过潮湿的草叶青苔，在树下揽了一把宽阔多水的绿叶，擦拭刀锋上腐臭的血渍。神音手捧着漆着金箔碎粉的刀鞘递向他，他收刀入鞘，尔后又丢进她的怀里。
“……这次是真不要了？”
“杀蛇是恶兆，留给你避灾吧。”高杉端起热腾腾的药碗，确定为内服而并非外用后，下颌微仰一饮而尽。直到对方开口说话之前，神音的脑海里始终重演着他喉结滑动的下咽动作，脆弱的颈动脉包裹在纤薄一层脂肪下，呈透出青森的淡色。连神音都觉得高杉给的信任过分了。毕竟在她还给春雨卖命时，见了血自己也不好说会不会做出超过预想的事。神音回想起那些战战兢兢的出任务的时光，顿觉已过了好久。
但是更能合理解释这种情况的，应是高杉晋助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吧。把散发余热的瓷碗放在门边后，那只眼睛看向日出方向。神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山高处氤氲着深浓不一的雨雾。“趁着没下雨尽快打理下，要走了。”
那群山贼不敢同高杉纠缠，转而向她乞求收留。令她也出乎意料的是，高杉竟默许了一些青壮力等候他回来。一时无法分辨这是否为高杉避免纠葛信口而出的戏言，神音也就只是调整好横在下巴上的斗笠绑带后，小步疾趋跟在他身后，两人始终相隔不到半米距离。
飞鸟仿佛追赶着疾风般低旋而过，翠峰剧颤。木屐敲击石路，两人不声不响地走了很久，天空开始落下点点雨滴，许是激起了山间的浮土，又吸进了喉咙深处，高杉以手按压双唇止不住咳嗽着。齐腰深的荒草向两边拨去，一条狭窄的桥在他们眼前横现。桥下，经雨水冲刷的莲池闪烁着污浊的粼粼微光，莲花的颜色就显得尤为鲜嫩可爱。
神音把伞给了高杉。转身将裤脚卷到膝盖以上，踩在岸边去折断大朵莲叶顶在头顶，尔后涮洗脚缝的淤泥。两人一前一后勉强走了一段滑腻的高坡路。已经可以近窥城镇之貌时，凝成细线的雨水潇潇而降，并愈发淋漓。高杉停下脚步坐在树荫下一块大到奇绝的岩石上，开口提出憩息片刻。神音站在他身后，背部抵靠着树干，借以放松酸软的双脚。
高杉晋助双手拈着展开的八幡宫地图细看，薄唇软苏苏的衔着烟嘴。偶有雨水从叶梢处滴落而至，无声滑过他的鼻侧，又渗进泥土。
沿着折线将地图重新收好，高杉的声音从前面低沉传来。“为什么到这里呐。”
“什么？”
“就算被母星永远驱逐，你也有亿万个恒星可供选择，为什么要来这颗星球啊。”
“从夜兔星看过去，它实在太耀眼了。”
有水源，土壤，粮食，还有不为争夺那些东西而杀人的自由。
“我看不到其他亿万个星星了。”神音眯起眼睛，透过朦胧的雨流望向灰霾的天空一角。记忆倒流许多年前在山顶观星的夜晚，拱形的穹顶，无尽的星河从她眼前缓缓流动，直至后来所有星星都突变成了尸首和坟包，她慌忙低下头，别在耳后的发丝顺势垂下，被雨珠黏在苍白的0面颊两侧。
“我曾经把一切不幸归咎于挑起内战的凤仙一人，恨到了预谋伺机暗杀他而加入春雨的地步。但是，在那种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发动战争只不过是每个人的本能吧？”语声轻得如同凋落的叶片，同头顶的树冠一同在冷风中颤抖着，她的双瞳却冥冥闪烁暗光，在向不存在的人无助地求证。
水源，土壤，粮食都找到了。只除了不杀的自由。
“现在呢？来到地球为春雨卖命，就是你的归宿么。”
“卖命？真贴切啊。”神音微微歪斜着头咀嚼着个中深意，“那你觉得我的命值多少钱呢？”
高杉突然站起身，一伞相隔，神音只能盯着伞布上四散的雨珠，揣测他的神色。直到他的背影走远了些，才秉着荷叶杆大步踩水跟在他身后侧。
“反正这条命不管贵贱，早就已经判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