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九子铃

1、第 1 章

　　沉积的灰尘在阳光照射下缓缓地飘动着。
　　我合上一本残旧的《镶黄旗圈地运动始末考究》，走向下一排黑沉沉的书架。寂静中连脚步声都显得有点突兀，一旁的老式风扇在暗哑地摇着，吹起更多的浮尘。
　　四月的一个上午，我藏匿在鲜有人迹的中文过刊室中，寻找毕业论文所需的资料。隐隐可以听到隔壁47栋讲师讲授经济数学的声音，而偌大的一间过刊室，只有我一个人和这些充满霉味的书卷，静得呼吸声充耳可闻。
　　抽起另一本《内陆大迁徙》，重重地在胳膊上一沉，我略弯了一下膝盖。这时，发现膝前那排书中，有一本特别厚重的，中间有一丝缝隙，好像夹了些什么东西。把手中的书放回原处，我好奇地取出那本书。
　　是一本《中国地方粮食志研究汇编》。夹在里面的一个蓝色的小信封，圣诞卡大小。由于夹的时间太久，纸张都有点发脆了。一时间我有点迷惑，当我还在高中烦恼大小考的时候，阅览这本书的人在信里写过什么东西呢？呆了三秒钟，我打开了信封。
　　纸很干净，是一种小女生爱用的带花纹有香味的信纸。浅浅的蓝色圆珠笔印，稚嫩娟秀的字体全向一边斜着。我愣了一下，这不像是成年人的字，可能是个中学女生的。可是，为什么她会看如此生僻的书？转念间不由莞尔，我高中时也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买过西夏简明史和甲骨文研究的书来看的。背靠在后面的书架上，我细细读起偶得的几张纸来。
　　
　　“今天我拉妈妈去百货公司看了，找了一上午都找不到他穿的那种印有海豚图案的白色T恤。妈妈骂了我一顿，因为我说‘没有海豚的我不要’。我想如果我穿起来的话，秋虹那个八婆一定会在背后议论我们穿情侣装，虽然之后我肯定不敢再穿，但话题肯定会因此继续很久很久。
　　“今天有一点收获啦，他说喜欢女生涂浅蓝色的指甲油，而且是和天空一样的蓝。难道是凑巧吗？我也非常喜欢呢。放学后我去百货商场买了一瓶，而且是美宝莲的，好贵啊，要40多块呢。那套漂亮的《花冠安琪儿》我又买不成了。可是我又不敢马上涂了去上学，我要等他忘了最近曾说过这句话，看到时会想：原来她也喜欢蓝色指甲油啊。否则如果被他猜到我是因为他说过而去涂的，那就完啦。
　　“我和他究竟有没有缘分呢？我的学号是15，他是30，刚好是我的两倍，多巧啊。他的鞋子是esko的，我的也是，班里没几个人穿这个牌子的呢，不是Nike就是bossini，我们怎么就选中了同个牌子呢？我的钱包里放的是杨采妮的YES卡，他钱包里也是呢。原来他也喜欢抽卡，也喜欢杨采妮啊。他看到我存的那张Charlie的夜光卡，一定眼都会直掉。
　　“静嘉告诉我有人看到放学后他和杨岚走在一起，还说他们一起去雪糕屋吃雪糕。我不信！肯定是假的，他说过他不爱吃雪糕的，而且杨岚一点都不漂亮，女生都说她笑起来像个鸭子叫。今天上课的时候杨岚回答不了老师的问题在那里呆站着，他还在那里发笑呢。
　　“我的数学测验又不合格了，回去被妈妈骂了一顿。她说如果我不好好用功的话就把我扔到舅舅那做服务员，天天洗盘子拖地。可是凡是测验他都编排在我旁边，我心神不宁啊，更别说数学的证明题有多难了。上次地理测验时他还偷偷问我填空题答案，我等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机会把纸条传给他，后面的问答题根本没时间做了。
　　“我完了。今天我坐车去新华书店的时候真的看到他和杨岚在一起了。他骑着BOY车，杨岚就坐在他车尾，两个人笑得好开心。做操时我真恨不得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她今天故意没扎辫子，把头发像Charlie那样散着来上课，还穿了一件紧身的白色小T恤，外面穿一件吊带黑色的短衣——就象YES卡上杨采妮穿的一样。简直不要脸，她以为自己很漂亮呢。
　　“陶丽丽问我觉不觉得杨岚象杨采妮，我装作淡然的样子说：“没感觉啊。”天，难道他们不长眼睛的？最惨的是，他一直在跟杨岚在自习课时说悄悄话，谭睿调侃地说：“你们还真亲热啊。”他和杨岚一起揉了纸团扔他，笑得那么开心。我真差点忍不住哭出来，急忙伏在桌面上装睡觉。等我的袖子干了才敢抬起头来。
　　“妈妈不许我看电视和小说了，还没收了我好多东西。最惨的是那瓶蓝色指甲油也被没收了，还说我最近打扮得像个小妖精。她真讨厌，杨采妮18岁的时候就穿无袖背心烫头发呢，为什么我只比她小一岁擦点口红都不行。我已经把效果弄得最淡最淡了，否则班里的八婆早把我笑死了。
　　“末日来了，我考得从来没那么砸过。爸爸妈妈吵架了，到后来甚至要闹离婚，爸爸摔烂了一个烟灰缸，还打了我一巴掌，妈妈躲在房间里哭，还打了电话给舅舅，说明天就去学校给我办退学。还说她要离婚了，没功夫管我这个‘混蛋’。我吓得不停地哭，到两点多时爸爸才过来，叫我早点睡觉。可我哪里睡得着，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去他家哭着敲门，他一定会安慰我，摸着我的长发安慰我，还会说就算爸妈不要我，他也会收留我的。
　　“我没去上课，偷偷买了罐啤酒。为了不被人看见，我躲到小时候经常上去玩的楼顶上，那里风大又没人，很舒服。喝了半罐我就头晕得好厉害，趴在栏杆上，我想起电影《白玫瑰》里面叶玉卿失恋后就拿着瓶酒坐在霓虹灯广告牌上唱歌，好像好多女人失恋都喜欢这样，难道这会舒服点吗？
　　“静嘉出卖我！她这个贱人！当时还口口声声说帮我守秘密。赫小蝉偷偷跑来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才知道我被出卖了。我要杀了静嘉，我要杀了她！当时我就想跑到她面前大声公布给全班听：‘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你喜欢林伟恒！’我犹豫了好久，可是上课铃就要响了，老师要评讲试卷。下课时我已经没这勇气了。
　　“全世界都在耻笑我，我不敢照镜子不敢穿好看衣服，也不敢抬起头来，怕他们笑得更大声。我不想回学校去了，可是家里也很可怕啊，妈妈从早到晚一句话都不说，晚上也不看电视，就坐在大厅里发呆看报纸，关门的声音好大好大。在什么地方我都不舒服，哪怕走在路上我都怕自己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他会笑我笑得更厉害的，因为他肯定知道我喜欢他了。如果我买了有海豚的T恤他一定会很生气，甚至自己都不穿那件衣服的。幸亏我没涂蓝色指甲油给他看，否则他一定会笑得喘不过气来。
　　“又买了一瓶啤酒。我一定是还没学会喝酒才不知道那种快乐的感觉。明天就开始寒假了，可是我们高二的还要补课，没假放的。今天是星期天，图书馆的看门老伯看我穿了暨大附中的校服，放我进去了。我信步走到一楼的中文过刊室中，里面的书好多好多灰尘，而且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忽然我想起来我买的魔法系列里曾经说过，用一条红绳绑住一个布条，挂在窗边，然后把你对你心爱的人的感情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夹在一本残旧的书中，而且越旧越好。晚上睡觉前对着手绢许愿：这样不到一个星期，你喜欢的男生就会向你表白了。
　　“我越来越不敢去学校了，每天进教室门口我都觉得手心出汗，双脚发软。从早上到放学我都不敢说一句话，老师找我谈了好几次话了，但那有什么用。妈妈虽然恢复常态了，不过她和爸爸的冷战还是没有结素。最可怕的是，假期补课的小测验又快开始了，我现在见到练习卷子就会头痛，好痛好痛。而他还是一脸轻松的笑，杨岚也是，他们根本不做练习，就是不停地说悄悄话。我打算试一试这个咒语，尽管这看起来弱智得半死。今天是星期三，我就把我这三个星期的日记夹在图书馆的旧书里，而且是一本最不显眼最没人看的书。如果下星期三他不来找我，我就去图书馆把我的日记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