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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四(下) ...

  •   邵嘉桐眯起眼睛定定地看了董耘几秒钟,然后认真地说:“你要是把我列入遗产继承人的话,我每天都去看你。”
      “……”
      “看你到底哪天才能死。”说完,她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敲击键盘。
      董耘本想讽刺她几句,但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现在就死了的话,除了父母之外就真的再也没有其他遗产继承人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几个人:邵嘉桐、徐康桥、冯楷瑞、高原……
      “你不会真的在盘算要把财产分给谁吧……”邵嘉桐看他好久都不说话,忍不住停下手来看着他。
      董耘甩了甩脑袋,说:“没有!可是我很想找人谈谈……”
      邵嘉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等我把这封邮件发完。”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楼下的西式快餐店靠窗的座位上,就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吃午餐。
      邵嘉桐吃着盘里的色拉,安静地听董耘把上午的遭遇说完,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吃东西。
      “我现在说不清对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心态,”董耘无奈地耸肩,“我好像应该同情他,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小子根本没救了,我还花那么多时间去找他谈话干什么……”
      “而且,”他继续说,“我又不是真的医生,我只是被蒋柏烈临时拉去充数的,谁知道现在搞成每个礼拜一要固定花一个小时去跟他碰面,搞不好还是简直浪费时间。”
      他见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踢了踢她:“喂,你倒是说话呀。”
      邵嘉桐的视线从餐盘里转到董耘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董耘眨了眨眼睛,“你还对我说过假话?”
      邵嘉桐耸肩:“常常啊,比如你前天问我你穿卡其中裤好不好看,我说很好……”
      “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我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看着他,“我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谁关心你穿什么好看啊。”
      “……”
      “不过,我不觉得你是在浪费时间。”她叉起一片牛油果送进嘴里。
      “真的?”他眼睛一亮。
      “因为你反正不是花在那什么会面上就是花在睡觉、吃饭、逛街、度假上面,反正在我看来,只要不是在工作的话,就都一样。”
      董耘有点生气:“邵嘉桐,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邵嘉桐垂下眼睛想了想,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她今天的眼线又细又长,很有种东方美人的感觉,再配上这副冷冷的调子,实在让人……很想扇她耳光!
      “也不算一无是处啦,”她说,“至少你还蛮懂得托付人的。”
      “?”
      “对于你不擅长或是不想去做的事情,你还蛮懂得找到合适的人选帮你去做的。而且往往不会所托非人。”
      董耘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不觉得你是在赞扬我?”
      “随便吧。”她抿了抿嘴,继续吃牛油果。
      “你就是在生气,”他断定,“你这个小气的女人。”
      “可是至少我没有骗过你。”她忽然以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说。只是不管她说了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好好看过他,只是自顾自地盯着餐盘或是水杯。
      董耘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一时之间,真的没办法反驳他。

      尽管午饭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下班之后董耘还是厚着脸皮搭邵嘉桐的车一起去孔令书的书店。
      一推开门,就看到齐树苦着一张脸在哀求老板。
      “求求你!”
      “不行。”孔令书正忙着指挥小玲调整新书的摆放。
      小伙子沮丧地站在那里,一筹莫展的样子。
      “怎么了?”董耘问。
      “我碰到了也许是这辈子最大的危机。”
      董耘想了想,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已经开始脱发了?”
      “……”小伙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孔令书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缓缓道:“他要我们帮他一起骗人。”
      董耘想起了早上那一幕,了然道:“要我们扮你的随从是吗?我是干什么的来着?”
      “私人保镖。”邵嘉桐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啊,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每天坚持不懈在健身房锻炼出来的胸肌,自恋地解开一颗扣子开始对着玻璃窗里的倒影秀起身材来。
      “对不起,”齐树难为情地看着他们,“我不该说谎……”
      “这话好像不应该对我们说。”邵嘉桐撇了撇嘴。
      小伙子垂下脑袋:“我只是觉得我要是把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女孩子们就会比较喜欢我。”
      “结果呢?”邵嘉桐抬了抬眉毛。
      齐树重重地叹了口气:“结果我发现她们就算真的喜欢我,也是喜欢这个假的我,更别说还有些人根本对我这个人不感兴趣,只想要我的‘钱’。”
      邵嘉桐、董耘、孔令书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你就更不该要求我们跟你一起骗女生啊。”董耘说。
      “我不是要骗她,我只是觉得我想再进行下去了,就对她说了实话,但是她不相信!”齐树摊了摊手,“所以我想请她来,让老板亲自跟她解释,说我只是个小店员。”
      “那你为什么不肯?”嘉桐看着孔令书。
      “刚才人已经来过了,”书店老板没好气地说,“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但她还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不信?”董耘和邵嘉桐都一脸疑惑。
      齐树沮丧地点头:“她以为我是因为快死了,不想让她伤心,所以才骗她说自己是个骗子……”
      两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了一番,董耘才得出结论:“所以说,你说假话她全信,说真话反而以为你在骗她?”
      “嗯……”
      “谁叫你始乱终弃,活该!”徐康桥从二楼走下来,狠狠瞪了齐树一眼。
      “她说要跟我结婚!”小伙子一脸为难,“还老问我到底有多少财产。”
      “……”
      “那你刚才在求孔令书干什么?”董耘忍不住问。
      “我想让老板再帮我解释一下。”
      听到他这样说,董耘和徐康桥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这样是行不通的。”
      “?”
      徐康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不出手都不行了。”
      “……”
      就在徐康桥如此这般地说着她的计划时,董耘脑子里却浮现出丁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冷漠?

      第二天上午,董耘含糊地说了一个理由,就没有去上班。十点差五分的时候,他又出现在监狱那座黑色的铁门前,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李警官的脚步声。
      仅仅隔了一天,他就来了,用警官的话说,就是把剩下那半小时补足。
      丁浩被带进谈话室,看到是他的时候,似乎很惊讶。不过这孩子已经习惯于隐藏自己,所以那种惊讶也只是在眼中一闪而过。
      “坐吧。”董耘坐在椅子上,对他挥了挥手。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李警官都跟我说了,”董耘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平和,“你是孤儿。”
      “……”他盯着他,没有说话。
      “你觉得说自己是出自一个整天家暴的家庭比较惨,还是做孤儿比较惨?”
      “……”
      “……”
      李警官在一旁不停地抹冷汗。
      “其实都不惨吧,”董耘忽然苦笑了一下,“最惨的是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丁浩还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墙角那台立式空调几乎跟蒋柏烈诊室里的那台一样老,而且都很恶俗地在出风口的百叶片上绑着红丝带,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风向似的……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得很响,不过也许是因为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连李警官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就像窗外树上知了的叫声那样惨烈。
      “呃……”警官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早上没空吃早饭,刚才倒不觉得,现在一下子就变得很饿……继续,你们继续……”
      董耘笑了笑,说:“我不是医生。”
      “?”
      “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他抬了抬眉毛,仿佛很遗憾要说出这个事实,“而且我非但不是什么医生,我实际上……还是个病人。”
      听到他这样说,丁浩和李警官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表情,后者甚至诧异地站了起来。
      “我之所以会来这里,”他继续娓娓道来,“是因为我的心理医生——蒋医生,他把时间表搞错了,同时答应了两场心理咨询,但是他又不想让任何人失望,所以就临时硬把我拉来充数……所以我也是个骗子,我也骗了你,而且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丁浩看着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董耘双手抱胸,反倒一派自在的样子:“但除了我不是医生这一点之外,我之前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包括我出过车祸那件事。”
      “……”
      “我今天之所以会来跟你们坦白,是因为,我回去想了很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那天被你耍,我很生气。而且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年轻人……很烦。”
      “……”李警官又开始抹冷汗。
      董耘却还是直直地盯着丁浩,后者也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是个话很多的人,我喜欢跟别人交流,像你这种不太愿意讲话的人,一向是被我列入拒绝往来的行列,更何况你还是个死刑犯——”
      李警官用大声的咳嗽打断了他。
      “行了行了,”董耘挥挥手,“我今天是来跟你们坦白的,今天过后我可能也没有资格再来了,所以这些话就让我一次说完吧。”
      “……”李警官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密。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啦,而且你也不是很愿意说的样子。但是昨天警官跟我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人如果活,就要活得像个样子。所以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谎,为什么要骗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丁浩,一脸认真:“我想了很久。我想……你其实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丁浩看着他,仍是波澜不惊。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想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所以你一句话也不说,你不跟任何人交流——因为你是死刑犯,你终有一天会死的,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所以你不要别人对你感兴趣,你也不想对这个世界感兴趣,你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像是他的意识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这样你跟已经死了有什么区别?!这样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董耘忽然大声说,“你觉得这样等死有意思吗?你之前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难道到最后你还是要这样吗?你还是要活得那么无聊吗?!”
      “……”丁浩看着他,眼里有一种迟疑与犹豫。
      董耘说完这番话,靠在椅背上,低低地叹了口气,说:“我本来很生气,真的……因为不瞒你说,可能第一次我来是赶鸭子上架,但是这几次……好像渐渐也不是了。我是个很讨厌一片真心被人辜负的人……”
      “……”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必要了,因为其实我也是骗子,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对不起。”
      “……”
      “我会去跟真正的医生说,我会把我们谈话的内容告诉他听——当然其实也不多。会有真的医生来,”他说,“蒋医生是个……跟我一样无厘头,但是比我聪明也会开解人的好医生,你可以放心。”
      “……”
      董耘看了看墙上的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我……该走了。希望你能好好的,别这么快就放弃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目瞪口呆的李警官面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对不起。”
      警官看着他,却只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还是谢谢你。”
      董耘也只好苦笑,然后转身往外走。
      “……喂!”就在这个时候,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丁浩,忽然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喊住了他。
      “?”他诧异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
      丁浩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下个礼拜还是你来吧,我懒得再认识新的人……”
      墙角那台立式空调仍是突突地吹着风,艳俗的红色丝带在空中飞舞,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旁边挂着一幅幅慌腔走板的画,跟放在屋子正中央的那张白桦木做的桌子很不搭调。
      董耘站在门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哑声问。
      丁浩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分明带着一丝笑意:“你明明听到了。”
      董耘看着他,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以及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就笑起来。

      “这很好啊,”蒋柏烈把腿翘在办公桌上,一手捧着一本英文书,根本看不到他的脸,“那你以后多费心了。”
      “医生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董耘双手插袋,皱起眉头站在他面前,“叫一个病人去治疗另一个病人……”
      “有什么不好呢,”医生翻了一页,“以毒攻毒嘛。”
      董耘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你是在鼓励我?”
      蒋医生摆了摆食指:“怎么会呢,我分明就是在鼓励你嘛。你做得很好……很好……”
      董耘眯起眼睛看着这位随便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实话的医生:“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隐约似乎好像……觉得你有一种同时送走两个大麻烦的雀跃?”
      医生终于把挡在面前的那本书移开,出现在董耘眼前的,是一张简直笑到合不拢嘴的脸孔:
      “有吗?我哪有?!”
      “……”

      夕阳西下,在初夏的某一个傍晚,一位穿着一身红色连衣短裙的女郎,推门走进了一间书店。
      “玛丽!”齐树转过身,一脸惊喜地看着女郎。他身上穿的是董耘那个败家子借给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贵的衬衫和卡其裤。
      “阿树!”女郎也亲亲热热地喊了他一声。
      站在楼梯旁的徐康桥不禁颤抖了一下……阿树?以为在演《情书》吗?
      “齐先生!”邵嘉桐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叠文件,焦急地说,“不好了不好了!我们书店在纳斯达克的股票崩盘了!今天收盘市值跌了9成!”
      “啊!”齐树瞪大眼睛,惊叫了一声。
      “齐先生!”董耘穿的是齐树那身T恤和牛仔裤,只是因为齐树身材比他小了一号,所以不管是T恤还是牛仔裤都有一种快要被撑破的感觉,“不好了不好了!讨债公司的人已经堵在后门了!我暂时先用沙发和柜子挡在门口,还可以抵挡你阵子,你们快从前门逃走!”
      “噢!”齐树错愕地抓了抓头发。
      “齐先生!”终于轮到上场的徐康桥在一秒之内换下刚才那副鄙夷的神情,一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好了不好了!阿黄被一群戴黑墨镜的人绑架了,他们说你要是不还钱就要把阿黄杀了做狗肉火锅!”
      “天呐!”齐树捂着胸口,一时气没顺过来,昏倒在沙发上。
      此时孔令书从地下室不急不缓地走上来,走到齐树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捏了几秒钟,然后镇定地宣布:“他受了刺激,触发绝症……死了。”
      “……”
      红衣女郎愣了几秒钟,然后双手抱胸,冷哼一声:
      “行了,别演戏了。想分手就直说,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以为老娘是傻瓜吗?”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转身迎着夕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书店内的众人,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错愕地杵在原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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