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不记得》良晨

2、（三）（四）

　　（三）

　　“缓缓，今天你也这么漂亮。”
　　一个声音打断我的回想。我抬头，是住在附近的于姨买菜回来。
　　她是个单身的中年女人，她的丈夫死于一场车祸，连带着他们的儿子，从此以后她就一直独居。
　　不过于姨对我很好，没事儿的时候总爱叫我去他们家喝茶，顺便陪她聊天。偶尔还会得到于姨自己做的点心。她也很喜欢顾景，说顾景长得像她死去的儿子。

　　我晃了一下神，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回答。
　　“于姨每次都那么说，我觉得于姨今天也比昨天更年轻了。”
　　然后我看见于姨眯着眼睛笑，眼角的皱纹说出她的坎坷，可看我的眼神像真正的母亲一样慈爱。
　　十六岁之前我还是小公主，可是十六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人让我喊妈妈。于姨的笑容让我想起来曾经模糊的往事。

　　“书店忙完了到我家吃饭，有你喜欢的香芋丸子。”
　　于姨摸了摸我的头，就挎着菜篮回去了。我笑着点头答应下来，继续往书店走。经过顾景家的大门，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透过精致的铁栅栏里面的花开得正好。
　　今天，他会去书店的吧？

　　镇上不大，走到书店不过十分钟的距离。
　　进了店，正看见莫叔叼着根烟看晨报。打了一个招呼，我就去换我的工作服。
　　说是工作服，其实就是一个粉红色的围裙，有着蓬松的蕾丝花边，穿在我身上看起来很合衬。当初莫叔非要我穿说是这样可以吸引客源，我私下认为这只是他的个人爱好而已。

　　穿上围裙出来，按照惯例要打扫各个书架上的灰尘。
　　我刚拿起扫帚，就看见莫叔从报纸后面抬起眼睛瞟了我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早餐在桌上，吃了再扫。”
　　我“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扫把，老老实实地抱起桌上两个还热的包子开始啃。虽然不用吃东西也不饿，但是有人关心我还是很高兴的。

　　没想到包子还没有吃第二口，莫叔就唰地一下把报纸放桌上，语气不满地冲我嚷嚷，“缓缓，你说你对其他人都是眉开眼笑，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多说几个字？”
　　我抬头，看着莫叔孩子气地耍赖，抿嘴浅笑，没想到莫叔更加来气。
　　“别露出这种笑，好像我特别幼稚似的。”

　　我立刻收起笑意，板着脸面无表情。莫叔气结。
　　说是莫叔，其实他一点也不老，大概三十岁的样子，下巴上留着胡渣，又喜欢戴着一顶黑帽子，叼着烟的样子看起来很沧桑。
　　我喊他莫叔的时候，他十分气愤地表达他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当我哥哥的强烈愿望，可惜整个镇上无论老少都叫他莫叔，这真的说明人不服老不行。再说真要按年龄算，这位自封的莫哥哥喊我祖奶奶都够了。

　　之所以选择这家全镇上唯一的书店，除了莫叔的邀请，大概是我觉得在书店工作是一份特别让人安心的职业。
　　书上淡淡的墨水香气是我喜欢的味道。而每天来书店的人不多不少，和他们交谈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顾景平时在干什么，可他每天会定时来书店坐坐。我会装作打扫书柜的样子在架子的另一边，隔着层层叠叠的书看他完美的侧脸。

　　（四）

　　打扫到一半的时候，挂在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起来，声音清脆。
　　我以为是有客人来了，习惯性地喊了声“欢迎光临”，手上的事情却没停。直到莫叔唤了我一声，我才转头。
　　刚转过身，一个比我高大一些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还没看清楚，手里就多了一枝花还有一封信。接着这个身影就飞快地推门跑不见了。

　　我看了看莫叔帽檐下笑得暧昧的眼神，再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有点无奈地叹气。就算我没看清楚那人是谁，一看见手里的东西我也明白了。

　　第三大街上米叔家的孩子，叫米乐，今年正好十六岁。
　　虽然男孩子这个年纪有喜欢的女孩儿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如果对象是我，感觉就不那么好了。
　　对于一个已经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来说，这样青涩的小心翼翼的接触比起热烈的追求更加让人头疼。

　　米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花，于是每天都会想着法儿来找我，又不和我说话，只是红着脸把花加上一封情书塞给我就跑。
　　我看过那些信，写得很真挚，好像是真的喜欢我。稚嫩的笔迹一横一划都是用了心的，可惜我看了只能叹息。
　　我不能当着面拒绝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感情，我也躲避不了他，这样的情况让我头疼。

　　外面的云突然聚拢起来，遮住了太阳。本来还阳光灿烂的天气眨眼间就变了。
　　我把手里的玫瑰和信放到屉子里锁好，里面已经有了很大一沓。
　　莫叔看我不说话，压了压帽檐，忽闪着他那把小扇子一脸坏笑，“缓缓，真的不动心吗？米乐家里很有钱哦，小伙子长得也精神。还是……嗯？心有所属？”

　　我横他一眼，嘴上说着说老牛不吃嫩草，然后转身出去把外面摆放着的书往里收拾，免得等会被雨淋湿。
　　可是心底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顾景沉静的样子，脸颊微红起来，我只好别过头去忙碌，不让莫叔看见我的窘迫。

　　莫叔坐在柜台后面不干事，只是看着我忙碌，同时不忘记随时八卦。
　　我不知道莫叔到底看出我的不同寻常没有，毕竟我这一次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可我不能开口问他，万一不知道被我自己说出来是很让人遗憾的。

　　莫叔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这是我漂泊了这样长的岁月所习得的本领，绝不会看错。他很年轻，可是眼神里透露出的苍凉有时候连我都看得心悸。
　　有些人在孤独里可以自救，比如我；有些人却甘心在绝望中沉沦，比如他。
　　不过我同样不会问他。这是每个人心里的一座空城，我们可以守着它，却不会愿意再让人住进来，那是一道伤痕，愈合后也会留疤。

　　我只是怕，没有人再愿意住进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