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馥》斐橘

1、第 1 章

　　初春天气依旧是干冷的。寒气凝结在空气中像是要把人的脸给割出血来，快速走过会形成尖锐的痛感。街头那棵梅树点缀着细小的红点，在光秃秃的枝头摆骚弄姿，看上去极为讨巧。行人多是大步地走，面前长着一团不散的白气，像柳絮一般摇曳无依的模样，消亡的速度极快。入眼的都是夹层的厚棉袄子，将人堆得肿胀起来，人多的地方都是布料沙沙的声音。包子铺上空有一片白蒙蒙的雾水，周围的客人格外的多，大都是冲着这股热劲来的。谁都想暖和起来，一个大年过了人也僵硬不堪了，这会正是出门沾花惹草的好时候。商家个个把自家最漂亮最稀罕的货物摆了出来，红绿白粉黑金蓝，就等着姑娘小伙们眼睛发亮手朝钱袋里掏。不过这些小玩意儿最多也就勾勾小孩，那些老爷少爷成年男人们，心心念念的可只有一件事情。

　　春如海要开门了。

　　春如海，顾名思义就是发春的男人跟大海一样不着边际，长的和春天一样漂亮的姑娘比海里的水还要多。这是国都福川里最有名的妓院——全天下男人做梦也想来的仙境桃花源，上至朝廷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寻欢作乐大把撒银子的地界。里面的女人个个精致可口，多种类型任君采拮。可爱的清丽的妖娆的温顺的火爆的冰山的在春如海里就跟菜场上卖的菜一样齐全，无论你什么口味，也总有一个能把你的心给撩了再点把火烧起来。可就算这儿的姑娘论身段论样貌个个出挑，这春如海里，却有着这么一位超越了所有的女人。一笑一动勾人魂，一舞一歌倾人城。在她露出真容的那一瞬间，春如海的一切都只能成为太阳边的星光，月亮边的萤火虫，被抢去了光芒。

　　她叫虹翎。春如海的头牌。

　　传说她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眼睛又大又亮，好像天下的星星全聚在了那双眸子里，看你一眼心也似停止跳动。皮肤比梅花上的新雪还要白皙干净，吹弹可破如凝脂玉石。一张小口红润娇艳，牡丹一般的俏丽销魂，一闭一合摄人心魄。高挑纤细的鼻子透露着一股子傲气，让人心生向往。她的身段也是极好的，就像河边的垂柳那般婀娜多姿。一副绝世容颜配上完美的身段曾经成功的害在场五十四人患上相思病，十二人久病不治抑郁而终。

　　当然，这是个传说。

　　因为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只出现过一次。而只需这一次，她便名动天下，受万人痴迷为万人所疯狂。而春如海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在福川站稳了第一大妓院的位置，无人悍其分毫。

　　美人一现便倾城，福川花开几时闻？

　　从天下各地来春如海的，不少是为了见她一面，可惜全都落了空。若不是当年在场的人并且全部流着口水保证自己见到了仙女，虹翎这名字还真就成传说里的了。据春如海的侍女们说，虹翎性子极傲，轻易不让人看见。北五楼有个大别间都是她的，专人伺候着呢也从不下楼。要不是看那侍女天天忙着送菜送饭送热水端盘端盆端夜壶的，她们简直就以为她真变成仙女飞走了。

　　对了，那侍女叫季红礼。此时她正提着一小篮胭脂，从春如海大门跨过去。

　　春如海大门往里，是一条不长不短的小道。小道上面挂着许多深红的纱帘，通过时要把它们一一撩起。到了尽头，就能看见一片极阔的绿地，上面沿着十字路种了许多梅花和樱花，还有小池假山庭院桌椅，池里养着许多莲花和红白两色的鲤鱼，十分清幽。绿地深一点的地方搭着一个两米高十米宽的台子，这是给艺妓们表演用的。台上被擦得极为干净，朱漆闪闪发光光滑如布。台前摆了十数张红木桌椅供客人坐着观赏。绿地四面都是楼，东西南北四面只有一层的回廊是连着的，看上去也各不相接。其中东西南三面楼有四层，北楼却端端冒出了五层。据说那第五层里住着虹翎和春如海最得宠的姑娘，因此五楼的屋檐是与其他不同的挂满了白瓷风铃，风一起就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一层的回廊里来往的都是忙碌的侍女小生和新进的客人，客人在右，侍女小生在左。东南北一层用作接客的大厅，西面却是厨房。大厅里摆放着许许多多幽兰素纱屏风用来间隔客人，寻常的客人都是在那吃菜喝酒顺便吃吃小娘豆腐的。二层是一个个独立的包间，里面的布置比一层要精致华贵的多，还有张小床——当然这是用来行事的地界。三层的房间比二层的少很多，但是空间大，设备也是最最豪华的——银丝帘布金凤床檐，波斯地毯黄花梨桌，以及让人浑身发热的名贵熏香。这里多是官员或一方富豪来的地方，房间够阔，隔音够好，十分适合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至于第四层便都是姑娘和下人们的住处，姑娘们住东楼和南楼，下人住西楼，北楼的四层是给保镖住的。因为北五层住的都是有名气、得宠的姑娘，有很多人不长眼的想要上来一探芳泽，所以保镖们便都守在了北四层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虽然春如海只是个妓院，不过保镖的实力却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别看春如海四面都是楼不透风，但是它的占地是极广的，因此并没有什么问题。在白天如果四面楼的门和窗户都打开，就会有一种在灯笼里的感觉，非常的亮。不过来妓院玩的人大都不喜欢这么亮，因为这本就是暗地里的活计，暗点好办事不是么？

　　季红礼拿着篮子上了北楼，一身嫩绿的衣裳显得清新可人。她微低着头小心地避让客人，动作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流畅。一位穿黄色衣服的客人搂着一个娇俏的女人从二楼下来，脸上有醉了的红晕。他不经意的瞟见季红礼的背景，恍恍惚惚竟有种绝色的味道。他急急地喊了一句：“你是——”季红礼偏过头来，一张毫无特点的脸就出现在了那人眼前，而后她又转过身去，朝五楼走了。那位客人只好轻轻摇了摇头，自嘲果然是喝醉了。

　　她到了那间房檐上挂满了白瓷风铃的房间门口，没有通告一声便径自走了进去。风缓缓地吹过，风铃碰来碰去发出清脆空灵的响声，在春如海里回荡着。没有人知道这北五楼的房里是什么布置，因为自从二年前虹翎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来了，除了季红礼。有许多人问过季红礼，不过全都是无用。不是季红礼嘴严的缘故，她也不是一条护主的好狗。

　　她是个哑巴。

　　房门被推开一半，季红礼轻巧地钻过去，小心地把门关上。屋里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富丽堂皇挂满夜明珠，而是异常的简单甚至简陋。东边放了一张床，床边有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面镜子。窗台上放了一盆漂亮的鹅掌，墙上挂了一把鲜红的油纸伞和剑，这个房间再无他物。偌大的空间里干净冷清，只有窗外吹来阵阵凉风装满整个别间。没有虹翎，没有天下第一美人，她就像是成仙飞走了一样无迹可寻，只有这侍女站在这里，提着一篮胭脂。

　　季红礼将胭脂放在桌上，转身去把挂在墙上的剑取了下来。那把剑剑把上刻了“无双”二字，健身寒光凛凛，锋利异常。她随手舞出几个剑花，然后开始了一整套的联系。刺、回、扫、割，那个被她想象出的敌人早已体无完肤。她的速度极快，落地却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声音，整个人像一块云一般轻盈，又像雷霆般势不可挡。时间慢慢过去了，傍晚夕阳的余晖渐渐映在窗上融化成金黄的一片。季红礼终于停下了身子，把剑挂回了墙上。她望了望西边的太阳，擦了擦脸，走回桌前照了照镜子，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她用手绢沾了点水，仔仔细细地擦了一次脸。

　　第一擦，季红礼原来有些方正的脸上搓出了一些软泥，脸突然小了一些，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

　　第二擦，季红礼那张略黄的脸上出现了雪白稚嫩的色泽，嘴也变得红润起来。

　　第三擦，季红礼的眸子竟出现了许多璀璨的星光，根本不似刚才那般暗淡无光。

　　第四擦，季红礼已经不叫季红礼了。

　　她顶着一张如水清薄的脸，迎着夕阳沾染上了金色的光芒，如梦似幻，像是要踏风而去的仙女，干净明媚，透骨冰凉。

　　人们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虹翎，春如海的头牌，天下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