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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慕拖着蒋启鸿出牢房上马车,“你果然不是好东西。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御史衙门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你不打算住那儿了?”
“帮你找金子去了……”
“少来这套!”龙慕断然截住话头,“找到牢里来了?陈浩东家已经被我掘地三尺了,别说金子,就连挖出来的蟑螂都是被饿死的!”
“没挖到其它东西?”
龙慕斜视,“账本?”
御史大人莞尔。
“你到底干什么的?”
御史大人忍俊不禁,“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表现得这么莫测高深?”折扇挑起竹帘,面朝窗外悠悠长叹,“几个月前我离京返乡,上至家父下到奴仆,人人都在猜测我回去是干什么的,唉……我就不能纯粹回家省亲?我一直认为人应该活得逍遥洒脱心胸开阔一些,何必事事都要深究背后的缘由?更何况背后根本就没有缘由。我个人觉得,我深得道家‘师法自然’的内涵精髓,既然我的品质是如此的与世无争,那么,我贪赃枉法毫无深意,结党营私也毫无深意,何必煞费苦心地细细推敲呢?”
你都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了你还毫无深意?龙慕差点吐血身亡,挑开另一边窗帘,头朝外生闷气,嘟嘟囔囔:“是是是是!您说得真漂亮!孔夫子说的话都没您博大精深,您直接说别人就该活生生等着被您算计不要反抗不就完了嘛,叽里呱啦一大堆!您简直与世无争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
御史大人回过头来,折扇挑起他颈后的碎发,轻轻拨弄,“体仁……”
龙慕转头,怒瞪,“干吗?”
靠过去搂住腰身,轻吻鬓角,炙热的气息萦绕在腮边,“不生气了好不好?”
龙慕抄折扇抵在他太阳穴上,龇牙一笑,“不生气也行。说!到牢里找陈浩东干什么?”
“又吃醋了?”御史大人笑着摇头,“你完全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如我这般忠贞不渝的夫君世间能有几人?我自认我做到了一百分,你的要求是一千分,看来我努力的方向该是一万分。”笑弯了眼睛,“再说我也没去找他。”
龙慕傻了吧唧张口结舌,过了很久才翩然回神,阴测测一笑,“御史大人,我都看见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蒋启鸿挑开窗帘对赶车的小哥说,“回瘦西湖。”
马车在街面上飞驰,临近文昌阁,御史大人回过头来,见龙慕还在一脸渴求地等着自己,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深意,你应该信任我。国寿临近,牢中匪徒过多,不宜久留,上级衙门查起来,恐官箴受损,此外,利用他们讹诈盐商之事,算起来,他们是人证,还是放了吧。”
“唉……”龙慕立马垂头丧气,仰靠在轿壁上,“衙门里人手不足。整个扬州城放眼望去,就你是吃闲饭的。再说,又不能直接放在扬州地面上,要不你帮我把罪犯送走得了!”
御史大人也皱起眉头,“之前是找谁释放赦刑犯人的?”
“孔瑜。”
“那就再找他吧。要我帮忙吗?”
“那太好了!你们同窗同乡,交情比我深厚多了。”龙慕靠过来亲在他脸上,温温地呢喃:“你对我真好。”
御史大人调过脸去,垂下眼睑笑了笑,自言自语:“还不够好,一万分在不远的未来。”
龙慕莫名其妙。
视线顺着窗棂飘到外面,马车路过文昌阁,隔壁刘氏酒家的二楼上,一人临窗而坐,举杯独饮。
此人是谁?
——漕运总兵孔瑜。
回到瘦西湖早已日影偏西,鸦雀盘旋大地余炙未消,两人吃完晚饭洗完澡,穿着家常深衣沿瘦西湖堤岸晃悠着散步,人手一柄大蒲扇。
买了俩桃子,龙慕随手在袍子上擦了擦,趁其不备一甩手塞进蒋启鸿嘴里,眉毛直耸,“尝尝,尝尝,甜不甜?”
蒋启鸿咬了一嘴毛,眨了眨眼,嚼了两下,一言不发摇蒲扇走上二十四桥。
龙慕嘿嘿窃笑,“别不说话呀,甜吗?”
“有股葡萄味,你尝尝。”说着凑过来要把口中的桃子喂进龙慕嘴里,龙慕哈哈大笑,卡着他脖子推到一边,伸手指擦了擦他的嘴角,一手的桃子毛,挑起眉梢,“你是孙猴子?”
“孙猴子要是长成我这样,唐僧还混个什么劲啊!”
龙慕嗤之以鼻,“是啊!琵琶精女儿国王全得哭着喊着非大师兄不嫁!”
“那我也得看得上啊,娶白龙马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龙慕斜了他一眼,顺着话头往下鬼扯,“这倒不错,你们夫妻俩,一个护着唐僧,一个驮着唐僧。”
“那不行,他得驮着我。”
“得了得了,你娶不了白龙马,瞧瞧这几位取经的,状元之子、卷帘大将、天蓬元帅,就你是花果山的野猴子,拿什么跟人家争啊?”
“所以说啊……”蒋初摇着大蒲扇踱下小石桥,“但凡这种情况,得赶紧趋炎附势,娶了龙王爷的儿子,我不就成了龙王爷的女婿了嘛,地位跟着就上去了。”
龙慕吧唧吧唧滋味,陡然醒过神来,“蒋启鸿!叫我驮着你?”
蒋启鸿朗声大笑,刚绕过大树,龙慕扯着他的衣领拽回来,一抬手把桃子全塞进了他嘴里,蒋启鸿左躲右闪哑哑而笑,糊了一脸桃子毛,龙慕心满意足了,背着双手昂首阔步往前走。
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闲聊着,渐渐地,天色墨黑,下弦月如娇羞的嫦娥般躲进云层里时隐时现。两人进了座茅草亭,说书先生正在夸夸其谈:“李白路过采石矶……”
满场听众面面相觑,立马就有好事之徒捶桌子掼板凳嗷嗷起哄:“跩的哪门子酸文?”“李什么白啊,换李逵!赶紧的!”
说书的“啪”一声醒木响开始胡编乱造,俩人听了一晚上“李逵痛揍李鬼”,等出来时,苍穹漆黑,湖中游船上灯火通明歌吹阵阵,淅淅沥沥居然下起了小雨。
俩人举着大蒲扇充当雨伞,沿着湖滨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往哪儿走,蒋启鸿拉着龙慕越走越荒僻,龙慕疑惑:“怎么还没到家?”
“瘦西湖很大。”
“能有多大呀?”
“那得分跟谁比,跟太湖一比,瘦西湖不值一提。”
“我怎么听说太湖大则大矣,实则跟长江一样满湖全是泥浆水?顶多也就打渔的没事会往那儿跑。若论风光绮靡景色怡人还得数瘦西湖。”
蒋启鸿拉着龙慕躲进路边樟树下避雨,“是啊,不过太湖沿岸却有好几座瑰丽缱绻天堂般的城市。”
“苏州虎丘?无锡鼋头渚?”
蒋启鸿揽过他的肩膀,贴在耳廓边柔柔地呢喃:“还有湖州。”
龙慕仰天打哈哈,“湖州的粽子远近驰名啊!哈哈……前面是桥吗?”
“湖州白茶更驰名……”
“前面的肯定是二十四桥,呵呵……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装出痴迷神往的表情,深情吟哦:“愁迢迢,水悄悄,月影人独立,遥,二十四桥……”
“此言差矣,”蒋启鸿持大蒲扇遥指桥身,“那不是二十四桥,是‘牵线搭桥’。”
“呃……”
蒋启鸿侧首笑说:“我帮你牵线搭桥,你去湖州品尝白茶好不好?我保证茶香四溢清心明目。”
龙慕呵呵讪笑,“喝了茶我睡不着觉。”举蒲扇遮住脑袋赶紧跑出树荫,在雨幕里横冲直撞。
蒋启鸿低低一笑,“那就去品尝粽子嘛。”跟着跑进和风细雨之中。
远远地,龙慕高声嗤笑,“端午节早就过了!”
“明年端午节也行啊,我不急。我可以先去山东济南府品阿胶酒赏趵突泉。”
龙慕断然驻足,“你敢!”
“不赶不赶,慢慢来,等了二十多年了,不必急于一时,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济南合适?”赶上龙慕,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握沿湖而行。
“既然如此……”龙慕笑嘻嘻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你觉得再等个三五十年怎么样?”
蒋启鸿慢慢仰面朝天,凝视黛墨的雨夜半天悄无声息,龙慕捅捅他,“雨淋在脸上很舒服?”
“别打岔,容我算算三五十年之后我还活不活着。”
龙慕嘿嘿阴笑,一把掐在他脖子上,“等不到三五十年后,你现在就要死了!”下死手拧了两下。
蒋启鸿左支右绌,哑哑而笑,转身落荒而逃。
“往哪儿跑?纳命来!”龙慕把蒲扇耍出了青龙偃月刀的神韵,哈哈大笑着撵在后面撒腿狂追。
“刚才走错了,回家是这个方向。”
龙慕一愣,火气立马直冲脑门,“好你个蒋启鸿!带我满湖兜圈子就为了把我诓到湖州去是吧!美不死你!”
“小心脚下,不去湖州也不能自暴自弃去湖里吧。”
“你管得着吗?你一个旱鸭子还有脸管别人下湖是游泳还是洗澡?”
“已经洗过澡了,”龙慕冲过来,蒋启鸿搂住他的肩膀,接着说,“不过,我猜一会儿我们还得再洗一遍。”
啊……话题终于岔开了,龙慕暗自长出一口气,笑嘻嘻地攀上他的脖子,暧昧不明地吹热气,“一起洗好不好?”
慢悠悠穿花过柳,绿樟深处烛火点点。
初夏的瘦西湖边,两个修长的身影,手握手,肩并肩。
鳞波拍岸……微雨空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