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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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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慕扯掉头绳,一边扒衣服一边进后衙,“快!快取官服来。”
四五个人齐上阵,梳头、穿衣、戴帽、套鞋子,师爷在旁边汇报:“老爷,皇太后大寿的皇榜快下来了,工坊司、储仓的官吏都来询问要不要早作准备,还有府库税银恐不够支撑一应花费,还需早做打算!牢里那些外省罪犯还没审理完毕,没家人送饭,还得花库银养着,要不要放掉?”
“过后再说,先把眼前搪塞过去要紧。”
“是。”
龙慕挂上玉牌,揣上折扇,大手一挥,“备轿。”
师爷赶紧进言:“老爷,来不及了,还是坐车吧。”
一路上颠下簸出城而去,到接官亭时,帽子也歪了,腰带也散了,跌跌撞撞从车里出来,靠着车辕直喘粗气。
扬州城大大小小一应官员悉数到场,回过头来齐刷刷地盯着龙慕。
龙慕尴尬地讪笑,抱拳作揖,“诸位大人,龙某来迟了,担待担待。”
众人纷纷还礼。
整衣理服,款款走到队伍最前端,五位四品大员一字排开,龙慕往中间一站,左孔瑜,右骆封。
偷眼瞧瞧骆封那张冷淡疏离的脸,唉……俊则俊矣,实在是招惹不起,这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往左一转,这个也俊,高大威武神采奕奕,嘿嘿……笑对孔瑜,“敢问孔大人,蒋大人的轿子还没到?”
孔瑜皱眉,“快到了吧。”
守城将军从孔瑜身边探出头来,“知府大人,前方来报,即刻就到。”
“多谢。”一听还没到,龙慕悬到嗓子眼的心脏放下了一半。刚有点闲暇,心眼儿立马活泛起来,眼角余光偷偷摸摸把孔瑜左一眼右一眼看了个遍,挺拔健壮剑眉星目腰佩长剑威风凛凛,周身上下充盈着英挺的阳刚之气。
不知为何,孔瑜总感觉浑身不自在,转过头来,龙慕赶紧静颜寂色目视前方,表现得庄重正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骆封轻蔑地“嗤”了一声,孔瑜闻声抬头,视线相撞,骆封脸色一变,“我不是对……”“你”字还没说出口,孔瑜直接别过眼去,无意间看见龙慕的玉牌,端详良久,疑惑着说:“知府大人,你的玉牌是田黄石吗?”
“啊?”龙慕低头看看自己,这会儿才想起出来匆忙,忘记换了,“啊……是啊……扇坠也是。”
骆封气恼,更是冷若冰霜,细长的丹凤眼斜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扫视龙慕。
孔瑜冥思苦想了很久,一无所获,“我记得我有位旧友似乎极为钟爱田黄冻石,时日深远,一时想不起来了。”
“哦?是吗?我也有位朋友钟爱……”还没说完,身后“唰”一声轻响,龙慕一愣,回过头来,骆封面沉寒霜目不斜视,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摇。
龙慕左右瞟瞟,骤然想起这俩人关系不一般,悻悻地笑了两声,赶紧打圆场:“田黄石乃文房俗物,还是骆大人的和田羊脂玉扇坠莹润细腻不可多得。”
骆封理都没理他,龙慕碰了一鼻子灰。
一直等到日上中天,这帮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大明官员们活生生等了一个时辰,大太阳晒着,三四层衣服捂着,饥肠辘辘汗流浃背。骆封率先踱到亭子里,二郎腿一架,折扇一指旁边的石凳,“总兵大人,请坐。”孔瑜眼皮都没掀,捏紧剑柄又松开,扭头拖着守城将军闲话家常。骆封眯起眼,神色阴郁之极。
其余官员眼神忽忽悠悠面面相觑,想法不可思议地一致:此地最高的长官似乎是知府大人吧。眼神又飘飘荡荡瞟向龙慕,龙慕哪敢管他呀!左手提袖子擦汗,右手拿折扇拼了命地扇!众人一缩脖子,拉倒吧,还是站着吧。
正午已过,死活不见蒋初的人影。人群饥饿难当,队伍也歪了,衣服也湿了,神情也疲惫了。三三两两各找阴凉之地,寒暄闲聊。
接官亭太小,只能容纳五个四品官员围桌而坐,原本气氛融洽相谈甚欢,骆封毫无征兆地“啪”一声把折扇扔桌上,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守城将军率先站起来,“我派人去瞧瞧蒋大人到哪儿了。”一甩袍袖,大步而去。
龙慕朝老御史使眼色,老头会意,指着亭外呵呵笑说:“北迁的燕子似乎回来了,体仁啊,一起欣赏翦翦双燕飞岂不雅哉?”俩人装得煞有介事也走了。
孔瑜撑着桌子站起来,“别是走错路了吧,我瞧瞧去。”骆封扯住他的袍角,嘴角噙笑,“总兵大人热络得很啊,听说这位蒋大人与你是同乡。”
“还是六年同窗。”
“是吗?他架子挺大啊,致使扬州百官空等了一个多月,至今无缘得窥其无上风采,当真是遗憾之至。”
“等他来了,这话巡盐使大人可以对他当面控诉。”
骆封挑目,孔瑜垂眼,视线相撞,电光火石刺啦刺啦往外冒。
对峙片刻,孔瑜抹了把脸,往木柱上一靠,双手拢在袖子里,闭目养神。
骆封眉峰倒竖,一脚跺在他脚背上,声音冷得哗哗往下掉冰渣,“孔瑜!”
孔瑜长叹一声,睁开眼睛探过身来,“巡盐使大人,您要实在无所事事,要不我们来谈谈新建的盐务码头如何?”
骆封大翻白眼,头一歪,得!这回换他爱答不理闭目养神去了。
“不想谈?行啊,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说完当真抱着胳膊打盹去了。
骆封神色萧索阴沉,启开一条眼缝,凝神注视孔瑜的面容。
不远处,老御史把龙慕拉到河边,悄声说:“等蒋初到来,见机行事,全城搜捕之事,他不提,你也假装不知道,如若他话里话外泄露出来,你赶紧投案自首,好歹算态度诚恳,该当从轻发落。”
龙慕郑重行礼,“多谢。”
“不谢不谢,难得你性子这么投我脾气,”老头正经神色一闪而过,勾着他脖子笑得猥琐至极,“等公事交接完毕,把你后衙那两棵樱花树让我挖走呗。”
龙慕大翻白眼,“您成天养花种草下棋逗鸟是怎么当上御史的?”
老头得意,“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个为官之道啊,那叫一个博大精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龙慕笑喷,“不可言传?您是说不出来吧。您也就只能惦记惦记那两棵樱花树了。”
老头立马来了精神,可下逮着机会卖弄了,一把拖住龙慕,“啧啧……樱花端的是来历不凡,源于藏区雪山之下,遍植于蜀中云贵,那满树的繁华,那陨落凋零的无常,唉……只是可惜,粉红不是正色,历来世人不喜,遗憾之至。不过,听说唐时传到东瀛,还是倭人能慧眼识珠,几百年来,至今仍奉为圣品,老怀大慰,老怀大慰啊!”
龙慕高挑大拇指,乐呵呵地称赞:“您眼光独到,远胜倭人,能从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劳什子里品鉴出别样的风情来,名家!花草名家!”
“瞧你这牛嚼牡丹的德行!我就说吧,我回乡了得赶紧把它俩挖走,要不然非让你们这些俗物蠢货糟蹋了不可。”
“挖吧挖吧,花瓣一个劲地飘,一天到晚没正事光打扫它了!”
话音未落,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官差滚鞍下马,“报!新任御史蒋大人到!”
一众官员起身的起身出亭的出亭,正冠理服,规规矩矩按品级高低排列整齐,开玩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御史,那可是正经的瘟神,冷不丁往督察院参一本,真够喝一壶的。
远远的,一乘官轿慢悠悠转过树林,前呼后拥。
人群肃穆屏息。
官轿越来越近,窗帘低垂,贴着窗棂似乎有柄折扇,流苏随风摆动。
龙慕皱眉,这世道,难道风行把折扇伸出窗外?
官轿越过小石桥,轿身一转,扇坠跟着甩动,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龙慕眼前一花,一个劲地疑心:我怎么感觉……感觉扇坠是黄色的?
低头,见自己的扇坠也是黄色的,冷汗“唰”就下来了,左手死死揪紧官袍又放开,心头暗自安慰:不是田黄石,肯定不是。这玩意儿不值钱,蒋初富甲江南能挂块破石头丢人现眼?黄色的美玉多了去了,和田黄玉、缅甸黄翡!
官轿绕过河堤,走上正道,渐行渐近,扇坠在灿烂的春日骄阳下,黄光莹莹熠熠生辉,龙慕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扇坠——也泛着莹润的黄光。一阵头晕目眩,一头倒在孔瑜身上。
孔瑜惊讶:“大人,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
旁边,骆封的嘴唇已经抿起来了。
龙慕小心小肝跟擂鼓似的,砰砰砰没完没了地跳,心头跟念经似的自我开解:不会的!不会的!他说他不是蒋初,他不是蒋初。再说,周围这些护轿的随从我一个都不认识,没有他的小厮,不是他!不是他!
心里这么盼望,却管不住自己踮起瘫软的脚尖伸长酸麻的脖子,撑着孔瑜的肩膀朝前定睛细瞧,孔瑜急忙扶住他,忧心忡忡地问:“大人,是不是中暑了?”
骆封眼角一阵狂烈地抽搐,悄悄绕到龙慕身后,对准屁股飞起一脚,龙慕“啊”一声惊叫,踉踉跄跄一头栽了出去,立足不稳趴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刚撑着身子跪起来,眼前一晃,嗯?玄色缎鞋?绯色袍角?
一柄折扇伸到下巴底下,轻轻向上一挑,头顶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知府大人,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