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与海港之诗》唇亡齿寒0

1、第1章 冰海

　　达雷斯裹着毛皮，登上甲板。

　　琥珀海即便在春季，寒风也依旧凛冽。这里是大陆的最北端，象征着世界边境的极北女神像也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就连经验丰富的渔夫和水手，甚至信仰最虔诚、最狂热的朝圣者，也不敢越过那座女神像来到如此靠北的地方。然而达雷斯却来了。他乘着战舰“战隼”号，从国土最北的不冻港“冰封港”出发，循着海流，去往苏拉圣岛西面的一个隐蔽的港湾。千百年来，只有那些为永世英雄送葬的葬仪队，才会来到此处。

　　“战隼”号驶离冰封港已经有半日航程，依照大神殿的高阶祭司所说，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到达目的地。达雷斯极目远眺，所见唯有湛蓝的海水和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苏拉圣岛。阳光映照在圣岛的雪峰上，反射着夺目的光辉，却难以驱散北海上刺骨的寒意。冰海上一片沉静，除了海涛涌动的规律涛声，就只剩“战隼”号上的人声和风帆鼓动的声音。到了这儿，达雷斯才明白，什么是世界的尽头。在这广袤无垠、寒风猎猎的大海上，只有一艘船绕着冰雪之岛孤独地航行。整个文明世界都在他们身后。除了神，无人在观望他们。达雷斯甚至怀疑，在比极北女神像更北的地方，是不是连敬爱的女神们也看不见他？这里还有文明世界所信仰的神祇存在吗？如果有，那他或她一定是位被放逐的孤独的神灵，在这世界的尽头，独自守望无限的时间。

　　“兰德贝里阁下。”

　　“战隼”号船长的声音从一侧船舷传来：“请看那边，那是否就是我们所寻找的港湾？”

　　达雷斯顺着船长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圣岛上有一处凹陷，仿佛是个小小的避风港。凹陷处上方悬着一块黑色的岩石，那岩石硕大无朋，当“战隼”号驶近时，达雷斯必须高仰着头才能看到岩石的顶端。这块巨石上没有半点积雪，是全然黑色的，宛如一块倒悬在空中的庞大墓碑。达雷斯想，这就是英雄之墓，在这世界的极北之处，宛如连时间都停滞了的地方，这也是时间之墓。

　　达雷斯想起了大神殿的高阶祭司所告诉他的话。“你要去往世界的最北端，比冰封港、比极北女神像更北之处，循着海流环绕苏拉圣岛，在岛的西侧有一处港湾，港湾上方悬着一块巨大的岩石，那就是英雄们的墓碑，那就是你的目的地。”

　　现在他已经到达了。“就是这里。”达雷斯收回目光，不再眺望那块漆黑的、墓碑般的岩石，转而凝视港湾中的海水。“潜水箱准备好了吗？”

　　“战隼”号船长与他并肩而立。“准备好了。”他说，“我挑选了几个水性最好的水手，可以下水打捞‘那东西’。”

　　达雷斯回头扫视“战隼”号的船员。他们是琥珀海上经验最丰富的水手，跟着船长纵横北海已有数不清的年头。然而就连他们也没来过这里。船员们聚在甲板上，仰望那块黑色的巨岩，如同被造物主的伟力所震慑了一般，有些人甚至跪下开始祷告。这是理所当然。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而这里是受女神庇佑的永世英雄们的坟墓。就连达雷斯自己也忍不住握紧了胸前的黑白护身符，祈求女神的福佑与他同在。在这世界的尽头，人类太过渺小无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

　　“船长，”他说，“我要亲自下水。叫两个人和我同去即可。”

　　“什么！”船长大惊失色，“我的阁下，我的老爷，您可别开玩笑！这太危险了！”

　　“我从小在冰封港长大，水性很好，而且在出航之前，整整三个月都在练习潜水。”

　　“可是……可是您是万金之躯，如果有什么不测……”

　　“那就是女神的旨意了。如果女神要召唤我去她群星的宫殿，任谁都无法阻止。”

　　“这……”

　　达雷斯抬起一只手，让船长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把油膏和皮服拿来吧。”

　　船长的胡子抖了抖，似乎还想劝他改变主意，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战隼”号的船医拿来了油膏和皮服，另有几个船员抬来了一个巨大的铁箱。在极北之海这样的严寒之地，要打捞水下的东西，不做精心的准备可不行。出发之前，冰封港公爵命人用珍贵的星铁打造了一只铁箱，作为潜水之用。铁箱分为上下两层，下水时，人先躲在铁箱上层中，等铁箱沉到一定深度，人再进入下层，离开箱子，搜寻水下的东西。琥珀海的海水极冷，因此下水时要在皮肤上涂抹动物脂肪提取的油膏，再穿上海豹皮缝制的皮服，带上天晶头盔，否则就有可能冻死。而即使准备措施完善，下水的人也不一定能安全返回。

　　达雷斯向他们点点头，然后脱掉了身上的毛皮大衣。凛冽的北风让他身体一颤。为了不在水手们面前露怯，达雷斯只好挺直身体。船医为他全身涂抹油膏，然后帮他穿上密不透风的皮服。达雷斯摘下脖子上的护身符，将它交给船长。“请为我保管。”他说，“这是出发前，公爵大人从阿贝尔山的神殿里请来的。等我回来，请完好无损地交给我。”船长接过护身符，向他深深鞠躬。

　　准备停当之后，达雷斯和另外两个同样身穿皮服的水手一起钻进了潜水箱。三人抱着膝盖蹲在箱子里，箱中放了不少星铁打制的空心球，球上有一个隐秘的机关，打开机关后，铁球里压缩的空气便会喷出。如果他们打捞顺利，回到铁箱中，就需要这东西来排出潜水箱下层的海水。

　　“兰德贝里老爷。”一个水手小声说，“您说我们能打捞到东西吗？”

　　达雷斯透过天晶头盔，看了看水手年轻的脸。“如果女神想让我们把东西打捞上来，就不会使我们空手而归。”

　　另一个水手犹豫地问：“可是老爷，我们要打捞的……到底是……什么啊？”

　　“你听说过永世英雄的传说吗？”

　　年轻水手耸了耸肩，“我当然知道那个传说。我们尼达尔是受女神福佑的国家，有些明君、贤臣或是勇者、骑士死后会被大神殿册封为英雄，这些英雄是被女神选中的伟人，他们死了也不会被埋进土里，而是运到北方的苏拉圣岛，沉进冰海里。这种特殊的葬礼叫作‘冰葬’。经过‘冰葬’仪式，英雄的身体就不会腐朽，他们的灵魂不会去到天上同女神在一起，而是会永远守护我们的国土。不是这样吗？”

　　“的确是这样。”达雷斯说，“我们要打捞的，就是其中一位‘永世英雄’的棺材。”

　　“老爷！”水手惊恐的声音透过天晶头盔传来，“这不是亵渎吗！”

　　“这是大神殿高阶祭司的命令，也就是女神的旨意。女神选中他们做英雄，现在就是他们为女神效命的时候了！”

　　铁箱猛然一震。达雷斯拍了拍两名水手的肩膀：“做好准备，我们要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