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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昆仑深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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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暮春时节,正是江南春花荼靡,雨泽最盛的时候。
远在西北的昆仑雪山上,放眼望去却是无际的荒凉景色。藏蓝色的苍穹沉沉地压在群山山头,凛冽的山风如刀般划过,将云气拉扯成丝丝缕缕的棉絮缭绕在山头。
荒山上少有树木,银白的皑皑积雪覆盖在嶙峋乱石上,连刺目的阳光都穿不破这终古的寒意,仿佛被冻结在了这寒空中。
步空岩和傅惊梦牵着马上山,一路上遇到许多教中弟子跟他们打招呼。他们都身着普通的麻布皮衣,神态可掬,除了稳健的步伐外,根本看不出他们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人。
山中的生活也与外界无异,在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村落,家家户户牧牛牧羊,靠着打猎来维持生计。
只不过这里的猎人绝非外界能比,他们每一人的武功几乎都在步空岩之上,却在用自己的绝世武功捕杀猎物,似乎对他们来说武功的用处便是如此,生活也只是这么简单。
一个正在用劈柴的年轻汉子手起掌落,掌风及处,三人合抱的木桩裂做八块,边缘光滑如刀割。
看到二人走过来,他抬起头露出朴实的笑容,对傅惊梦恭谨地一躬:“傅姑娘。”
满山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一看,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恭敬地向她的方向深深一躬:“见过傅姑娘。”
傅惊梦淡淡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事去。
对于这样的场景,魔教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傅惊梦是前任教主的外孙女,老教主独有一女,对女儿极为宠爱,而女儿也只育有一女,于是在傅惊梦的母亲死后老教主把所有的疼爱都放在了傅惊梦的身上,让傅惊梦成为了整个魔教无人不尊崇的大小姐。
尽管老教主最后听了傅惊梦母亲的遗愿定下了如今的教主,同时也决定让傅惊梦做副教主,连教主都对她礼让三分。
所以,尽管她是一个无所事事,整天想着新奇古怪的招数捉弄大家的“副教主”,却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傅惊梦似乎不喜欢“副教主”这个称号,总觉得把她喊老了,于是下令要教众都改口叫她“傅姑娘”,说是这才显得她与别人不一样。
其实,即使她不改称号,在这荒凉的昆仑雪山中,她就已经很不一样了。
年轻汉子看了看步空岩身后好几车的炭火衣食,哈哈一笑:“小师弟,又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了。”
步空岩笑了:“还有绍兴的雕花酒。”
年轻汉子眼睛一亮,大笑道:“好,一会儿我劈完柴找你喝酒!”
傅惊梦悠悠抛下一句话:“明天,我带你去见教主。”紫影一闪,消失在山里。
昆仑雪山作为魔教总坛,江湖十大禁地之一,自有它的险峻神秘之处。世人皆知昆仑难登,然而它最神秘的地方却并不在于它的险峻,而在于它谜一样的禁地。
昆仑山分东昆仑和西昆仑两座山脉。东昆仑荒凉严寒,是教众居住习武的地方,而西昆仑中的景象却无人知晓,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那里一直是魔教数百年来的的禁地,也是魔教教主居住的地方,非教主不得进入。
当然,傅惊梦是一个例外。
此次步空岩下山误杀玄清是现任荆教主颁布这条教令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违背,荆重山震怒异常,破例让步空岩入西昆仑山受罚。
要知道,自十八年前教主闭门修炼后,他是第一个见到教主的人。
一路上,步空岩自嘲地想: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当步空岩在傅惊梦的引领下来到西昆仑山时,纵然他曾想过许多种西昆仑可能的景象,还是禁不住被这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没有乱石荒山,没有黄沙蔽日,没有皑皑白雪,没有阴沉苍穹。
林木深深,溪水叮咚,不知名的兰花在山石下凭风而立。
天空泛着淡淡的蓝色,天光投影在绿树林泉之上,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或是误入了江南的哪座名山。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步空岩不可思议地看着傅惊梦。傅惊梦懒懒地笑了,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在昆仑待下去?”
她敛起笑容,道:“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到了。只要荆老头还没气到你一进去他就迎面给你一记跗骨钉,我就一定能救你出来!”
她眨了眨眼,紫裳消失在山林里。
步空岩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淡淡地笑了。
纵然教主定要对我用跗骨钉又如何?祸是我闯出的,总是要由我来承担。
不过,谢谢你。
他转身,举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没有告诉傅惊梦,他其实来过这个地方,而且在那十年里他每天都会来到这里。
不过,他刚才的震惊确实是真实的。
他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就是西昆仑山。
当年五岁的他误入这里,以为是来到了东昆仑的后山,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男子不过三十多岁,却有着一身世所罕见的绝世武功。在五岁的步空岩眼里,纵是教中那些长老,也无一人能及得上他,甚至,或许连教主也不过如此吧。
对于自己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男子只说自己是教中一名被遗忘已久的故人,隐居于此,并不肯多言。
然而男子似乎很喜欢他,只要他来这里,总会教他一些武功。于是,年少顽皮的步空岩就每天都会来这里找他习武。
在步空岩眼里,男子就像是他的师父,甚至是父亲。他是一个孤儿,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是他的师父擎空长老一手将他带大。在他的童年里,师父与男子就像是他的父亲,威严、慈爱,让他几乎忘了孤儿的孤单与伤痛。
直到三年前他辞别了男子,师父不久也病逝了,他才明白,他的童年,早就过去了。
以后的路,只有他自己,就如现在他一人走在曾经走过十年的那条路上。
还好,只有他自己,这样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快意江湖。
生活,总是要往前看的。
一阵清脆如风的风铃声响起,步空岩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那片熟悉的竹林。
一条石板交错铺成的路顺着山势蜿蜒深入山中,山路两旁修长的竹林挺拔而立,竹叶在风中发出窣窣的轻响,宛如风拨在了琴弦上,挑动出一阵柔柔的琴音。
道路两旁,无数细长的风铃悬挂在竹枝上,伴随着林风轻轻摇晃,飘出一阵清脆的铃声,忽远忽近,似乎响在耳畔,又像是响在人的心底,仿佛岁月里的一段流沙,穿越轮回,搅动着春水里沉淀着的一场梦。
“空岩,你的浑元真气已炉火纯青,没想到这么快啊。”
“前辈,我们接下来学什么武功?”
“不用练了,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了。”
“为什么?您不是说我练得很好么?”步空岩有些焦急。
“空岩,你的确很用功。但我明日就要离开昆仑了,你便不用来了。”
“您要……”
“不必问我去哪里。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切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来过这里,见到过我。”
“好……师父。”
步空岩轻轻地踏在山石上,脑海中反复思索着三年前临别时前辈的话。
三年过去了,前辈如今在哪里呢?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快意江湖,逍遥自在呢?
即使和前辈学了十年武功,步空岩对他也并不了解,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这又如何,有缘足矣,又何必了解那么多?
虽然知道人不在,但既然来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想来看一看过去与前辈一起练武的地方。
至于跗骨钉,他还是不要这么积极地去受刑了。
他脚步未停,不一会儿就走道了竹林的尽头。
尽头,是一座亭子,古朴简单又不失大气。
他却愣在了那里。
亭中石桌前坐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