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之魔胎》周芒种

12、六月新荷（一）

　　步空岩离开西昆仑的时候本想带傅惊梦一起离开，结果却被她拒绝了，说是要留在魔教守株待兔，等着假教主露出马脚。
　　其实，平心而论，步空岩丝毫不觉得傅惊梦说这话时有半分认真的样子，但傅大小姐决定的事就是老教主都无法改变，步空岩也只能一个人下山了。
　　步空岩下山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扬州，那幅早就向苏小小许诺的仕女图他已经惦记很久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苏小小那里也能见到花蝴蝶。
　　他怎么就忘了，花蝴蝶若是不采花，又怎么能叫花蝴蝶呢？

　　花蝴蝶一见到步空岩，双眼就发出了兴奋的光，大笑道：“小师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寻到这里来了！”
　　步空岩突然有种想揍他的冲动，脸上却是淡淡微笑：“你果然是采花贼。”
　　花蝴蝶脸一红，大叫道：“我可是正经的天下第一偷，偷什么都不偷女人！”
　　侧卧在软榻上的苏小小望着水榭外的一池莲花，斟酌着要不要把花蝴蝶前几天把秦淮河岸的“旧相识”问候个遍的事情说出来。
　　步空岩点点头：“哦，那你今天是来？”
　　花蝴蝶梗着脖子辩解：“小小与我早就相识，我是来看她的！”
　　苏小小朱唇轻启：“你是来看我的？”
　　花蝴蝶一怔，立马懊悔自己被步空岩一激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突然变换脸色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步空岩的肩膀：“我今天约了个朋友来这里喝酒，待会儿介绍给你认识。”
　　步空岩淡淡道：“我不想认识生人。”
　　花蝴蝶苦恼：“我总不能把他烤熟了再送到你面前吧？”他哈哈一笑，“相信我，你们都是豁达之人，不认识他太可惜了！”
　　豁达？自己是个豁达的人？
　　步空岩轻轻笑了。
　　他突然心念一动，看着满池的莲红绿相映，悠然道：“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如此美景，怎可辜负？你们就等着那个什么豁达之人吧，恕不奉陪！”
　　然后白影一乱，他就不见了。
　　苏小小抬手遮住眼前阳光，叹息道：“美景，美酒，恐怕只有这两样才能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吧。”

　　六月方始，点点荷钱已变作翠绿如盖的莲叶，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撑开一抹碧绿的织锦。簇拥的莲叶之中，点点新荷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宛如一颗颗明珠点缀在织锦之上，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又如一簇簇九微之火，在天光下跃动着明艳的水红。
　　在山温水软的江南，就连阳光也不敢太过热烈地直视这一湖新荷。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步空岩卧在小舟上，持一叶盛着从傅惊梦那里拿来的昆仑酿的莲叶悠然品着，任小舟随水漂流。
　　魔教第一杀手又如何？兰台榜状元又如何？
　　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步空岩。
　　喜欢泛舟湖上的步空岩。
　　离不开酒的步空岩。
　　萧疏旷达的步空岩。
　　天光软软地落下来，他正闭目休息着，突然，一阵破水之声伴着一个少女的惊叫传入了耳中。
　　他摘下头顶的莲叶，就见不远处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女半截身子浸在水里，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眼里全是狼狈。
　　步空岩有些莫名其妙。
　　她是掉进来的，还是钻出来的？
　　他刚想伸手拉少女一把，少女却忽然又惊叫一声钻进了水里。
　　哟，叫得真响。
　　步空岩更加莫名其妙了。
　　自己有这么可怕么，以至于一见到他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光顾着尖叫了？
　　他皱眉看着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渐渐归于平静，水下却丝毫动静都没有，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了一会儿，他出声唤道：“喂，喂？”
　　水下一片平静，无人应他。
　　又等了片刻，他有些担心了。她这样一直待在水下难道不会憋死吗？
　　不再迟疑，他决定下水救人。他刚准备下水，就见一个人影先他一步跃入水中，不到片刻又浮出水面，揽着少女奋力向船上游来。
　　少女脸色苍白地缩在他怀里，已经昏厥过去。
　　步空岩把少女接过来，小心地放在船头，立即利落地替她按压胸腔中的积水。
　　不到一会儿，少女吐出了水，却依然眉头紧锁。
　　看着女孩苍白而狼狈的面容，他也微微皱了皱眉，突然毫不犹豫地俯下了身。
　　微凉的唇瓣刹那间如一滴露水落在了舌尖，凉意直沁心底，驱散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夏热。
　　但步空岩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些，一口一口地为她渡气，眸中一片清明。
　　救人的少年在一旁看得有些呆愣。
　　眼前这个人刚刚不是还冷眼看着少女落水却无动于衷吗？怎么这会儿却如此自然地为了救人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为少女渡了一会儿气，步空岩又按压了几下她的胸腔，不过一会儿，少女便咳嗽着悠悠醒转，目光涣散地打量着自己的处境。
　　见她醒过来，步空岩也不顾满身泥水，自顾自地到船的另一头喝酒去了。
　　哪知少女游移的目光刚一触到步空岩，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少年顿了一下，伸手轻拍她的背帮她顺着气。
　　步空岩奇怪地看过来：“你怎么一见到我反应就这么大？”顺手脱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少女浑身一颤，惊惶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步空岩递过一叶昆仑酿：“水里凉，喝点酒驱寒。”
　　没想到，少女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立即爬起来跪伏在他身前，慌乱中不小心打翻了他手中的酒，身上披着的步空岩的衣衫立即晕开了一片水红。
　　她看着弄脏的衣服急出了眼泪，手忙脚乱地脱下来，双手恭敬地碰到他面前，脑袋几乎要埋到甲板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惶：“对不起，主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主人？
　　少年惊讶地看向步空岩，而步空岩则莫名其妙地看着少女。
　　眼前这个小鹿一般的女孩容貌并不出众，甚至眉眼浅淡，一般人见过就会忘在脑后，很难记起来她长什么样子。
　　但这张平淡的脸上却镶嵌着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在阳光下黑得发亮，似沉淀着万千光芒。
　　最神奇的是，这样奇怪的组合在她脸上却并不显得多么格格不入，反而让人觉得舒服顺眼之极，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她的一张小脸却低低地俯下去，泪痕犹在，谦卑与惶恐似乎成了她永久的表情。
　　在步空岩的印象里，他并没有见过她，于是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他顿了顿，“是他救你上来的。”
　　少女看了一眼少年，身子向他伏了下去，声音充满感激：“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可身子一扭，又对步空岩深深拜了下去：“主人。”
　　步空岩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惶恐的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好像被她的主人问到名字就是莫大的荣幸：“苏息。”
　　苏息？没听说过，她怕是认错人了罢。
　　步空岩接过衣服重又披在了苏息身上，道：“你的确认错人了，我们之前没见过。我去找人替你换件衣服吧。”他转身，淡淡看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少年，“要不要也去换件？”
　　还未等少年回答，苏息漆黑的眼中忽然露出了浓浓的震惊，声音像是一只颤抖的风铃：“您不要我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周身如沐冰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
　　她挣扎着跳起来，小舟剧烈地晃了晃，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衫，又颤颤地缩了回来：“主人，我做错了什么么？您惩罚我吧，千万不要赶我走。”
　　眼泪再次在她眼中凝聚，她却死死地咬着唇不肯让它掉下来，好像它一旦掉下来，她就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勇气，一切就都结束了。
　　步空岩静静地看着她。
　　是什么，让她放弃自尊，如此卑微地乞求着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突然很想弄清楚。
　　他看着她惶恐的双眼，缓缓道：“我可以不赶你走，但又一句话希望你记住。”
　　苏息惊喜地望着他，赶紧点点头。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句吩咐，她一定要牢牢地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