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收了你》华山云

8、天之骄子（八）

　　正是一天的起初，天气很好，阳光格外明媚，这本来应该是让人心情畅快的一天的。清晨的明媚阳光照进屋子里，把每一处角落都照得很明亮，因此屋子里的许多人各种表情都清清楚楚地收入了凌云度的眼底。各种各样的嫉妒羡慕恨，精彩纷呈。凌云度拼命吞咽着吐不出的苦水，大庭广众之下任凭刘子期卑躬屈膝地给他穿着鞋子。刘子期不痛快，凌云度也不会太舒服。于是凌云度伸手要去接那只鞋子，他本来想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可是话还未出口，手才刚刚伸出一半就立刻被胡向逸给紧紧握住了，无论他暗中怎样努力却再也无法向前。胡向逸摆出了满脸阴险诡诈的笑容，轻松的模样就好像他只不过是那么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地拉着凌云度的这双手手，可凌云度不管怎样拼命用力就是无法动弹。如此这般的待遇使得凌云度纵然在如此清爽的天气里心情也无法畅快起来。

　　刘子期给凌云度穿好了鞋子，狠狠地低垂着脑袋努力地做了一下深呼吸，接着抬起头来，摆出淡然的微笑，就仿佛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曾留下什么阴影，就仿佛方才那怨毒的眼神从来未曾出现过。刘子期凝注着凌云度，用极为平和的声音说道：“凌贤弟如此大才，在下别说为凌贤弟穿一次鞋，就算是让在下当做垫脚石，在下也心甘情愿。”他偷偷瞄了胡向逸一眼，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般地说：“凌贤弟攀上了王爷这般的靠山，恐怕连这次科举都不必再考了吧？”听了此言，胡向逸和凌云度都是一愣，显然在此之前两人还都没想到这一点。凌云度暗叫糟糕，如果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投入了王爷门下，非但一同前来赶考的学子们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服与不痛快，自己也无法安心地去做官，更加没脸谈什么衣锦还乡。他眨巴着狭长而明亮的眼睛，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套进胡向逸的脑袋里去，好支配他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他分外紧张地看向胡向逸，生怕“当然”这两个字从这诡异莫测的王爷嘴里脱口而出，那么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虽然不能说就此完蛋，至少也能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得安生。胡向逸饶有兴味地盯着凌云度那迫切的眼神看了一会儿，盯得凌云度恨不得用摇头来暗示的时候才眯起那双狐狸眼得逞般地笑了笑，笑得两眼幽深到了极致：“那怎么成？若不让凌先生一试科举，大家怎么会知道先生的大才？有人还道是本王爷有所徇私，这岂不是太委屈了凌先生么？要考，当然要考！”他亲热地拉着凌云度的双手，笑眯眯地说：“等到先生科举之后金榜题名，大家都可以看看凌先生是一位多么厉害的人才！先生铁定是状元，对不对？”他不等凌云度开口就又说道：“以凌先生的大才，我又岂敢让他归于区区门下？”

　　众人纷纷点头，无不觉得逍遥王此言有理，那些本来还带着些许嫉妒心理的人们也都心理平衡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只要参加了公平的考试，他们心理上总是能够接受的。凌云度也大大松了口气，若是胡向逸真的就胡乱给他封个官职，他以后必当为胡向逸效力，便因此投入了党派之争，这也是他非常不乐意看到的。他向往的，是那种堂堂正正的依靠真本事得来的成绩，他要的，是众人对他学识本领的肯定与尊敬，而不仅仅是他的地位权势。此时胡向逸放出这番话来，他不由得喜出望外，直有一种心有灵犀不点就通的感觉油然而生。凌云度从不是遮掩的人，向来是喜形于色的，现在当然也不例外，他迫不及待地问了句：“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胡向逸笑得极为诡异，然后一挥衣袖站了起来面向众人说：“我们都退出去吧，不日便要秋闱，还是放凌先生自己一个人好好准备准备，读读书写写文章什么的。所有的人，包括你，你……”他对着人群中的钟文秀和王小二指了指，笑得一脸灿烂：“都不要来打扰的为好。不过需要伺候凌先生的，可一定得尽心尽力，否则……”胡向逸笑了笑，然后又冲凌云度抱了抱拳，挥袖的动作灵动潇洒，他再次诡异地一笑：“等先生高中之后，本王再来讨教不迟。”

　　不管是掌柜伙计还是入住本店的学子听到胡向逸的话之后纷纷点头称是，等到逍遥王离开，等到他们退出门外散开之后，还三五成群不停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众口一词言道王爷对凌云度果然是多么多么的好，对凌先生的未来考虑得多么多么周到，还生怕打扰太多不敢过分停留，如此这般小心翼翼云云。凌云度听着那些散七散八的讨论，无奈至极地摇头。如果说以前他还略略能够感觉到胡向逸似乎是在想方设法地整治他刁难他，可到现在，他突然也有些搞不清楚胡向逸到底究竟在做什么了。既然还让他参加科举，那不说明这一切的动作也只不过真的只是考前的“拜访”吗？凌云度感觉这两天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全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填塞得满满的。而且胡向逸说得倒真是没错，他的确是应该好好复习复习功课了。他随手摸了摸，才发现手边经常留着一本书的自己此时周围竟然连一本书也没有，于是想到所有的书籍行李还全都留在那间破屋子里。想到这里，凌云度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一次真的把人给得罪大了，得好好道歉，然后再去把房间给换回来才是，只是不知道这已经发生的事情能否一句简单的道歉便能弥补。

　　凌云度还未曾走出大门就听到下面又是一阵的轰动之声。隐隐感觉到好像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赶紧跑出门外，然后便看到一队装备严整的兵卫们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客栈。凌云度举起手来拍打自己的额头，小声嘟囔着：“这位逍遥王爷又要搞什么古怪？”接着他便看到一顶轿子在门前落下，有一位身穿官服的人走了进来，这人自然不是胡向逸。凌云度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注意到客栈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进屋回避起来，连一个敢露头悄悄看的都没有。凌云度也准备到屋子里去避一避。下面一个士兵进了门就立即站在那里大喊：“吏部侍郎董迁大人到！”话音犹未落下，一个响亮的巴掌立刻就毫不含糊地招呼到了那个士兵脸上去。巴掌过后接着便听到那位董侍郎的大声呵斥：“没眼色的东西，喊什么喊！不知道本官前来拜访凌先生？若是你这么一喊让凌先生认为下官是仗势欺人之辈岂不糟糕？”听到此人这么说，凌云度才知道这件事又是和自己相关的。于是他叹息一声转过头来，见到那个挨训的士兵正耷拉着脑袋乖乖听训，他便赶忙拄着拐杖从楼梯上努力地连跑带跳终于挪到了董迁身边，深深作了一揖，陪笑着说道：“小的不知打人驾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不敢不敢！”董迁立刻神色极为不安地深深回了一揖说道：“凌先生入住多时，下官早该前来拜访，却被些琐事耽搁，还是请先生见谅为是……”说话之中，有那些下人已经把一箱箱的贵重礼品送到了凌云度现在所在的敞亮房间。凌云度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好容易送走了董迁，凌云度刚要回房，却听又是一声炮响，继而吏部尚书也来了。两人免不得又客套一番，一套套的场面话说完，这一下已经到了中饭时分，吏部尚书正说着要请凌先生到外面去用饭，只见已经有八珍阁的人将热腾腾的饭菜送来，并言道是太尉大人吩咐过的，然后自我介绍说八珍阁是京城第一名菜，绝对够味。饭菜送上来，吏部尚书却不敢动用就此告辞，还没等凌云度喘口气，立刻又传说太尉大人已经在等候，因为怕打断了凌先生的会客惹得凌先生不痛快因此未敢轻扰。凌云度这下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对于这个逍遥王爷可说是彻底无语了。

　　一顿不知味道的饭好容易吃完，太尉离开之后，凌云度摸了摸鼓鼓的肚皮，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但是他也相信不会再有谁前来打扰了。连太尉都来过了，还会有谁再来？总不会是皇上亲自驾到吧？他可再也没精力去承受那些各种各样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了。想到这些天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些崇拜嫉妒或兼而有之的目光，凌云度自嘲了两句，然后就做好一切积极准备打算好好复习一番功课，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迎接这次科举。他是自信的，虽然这些天被逍遥王爷搞得晕头转向，但是他却仍旧憧憬着未来，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够将书本上的东西学以致用，像一颗小小太阳一般发挥出无限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甚至照亮整个世界。想到这里，凌云度终于可以赶走那些让人不愉快的情绪，暂时忘掉那些被王爷折腾出来的烦恼琐事，坦然地笑了。有着伟大梦想的人往往都很容易变得开心。

　　事实证明，皇上当然是不可能来的，来的人是丞相……当凌云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惊之下从床上直接滚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这个逍遥王爷果然不肯真正地消停。凌云度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他是真的不知道胡向逸闹腾出来这么一大批一大批的事情，摆出这么多官高权重的人来究竟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他都快应付不来了。好在丞相大人既没有那么多的客套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他显得内敛含蓄，情绪上波澜不惊，只是稍微打听了一些关于凌云度的基本情况，也并没有多坐多说，很快就离开了。丞相离开之后凌云度就傻了，彻底吓傻了。任哪一个平民老百姓突然遇到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官们登门拜访都不会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凌云度实在想不通，自己不过就是考一个科举嘛，至于闹的如此轰轰烈烈，至于吗？——尽管科举考试的确是人生中一件大事，但也不要折腾得这么厉害好不好。

　　凌云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找钟文秀。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真的快要疯了。他不明白眼前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这些客栈里的小老百姓们包括哪些莘莘学子们见逍遥王爷看重自己前来沾沾光也便罢了，这一个个的高官纷纷到这里来探望拜访，见鬼的哪个能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凌云度来到钟文秀的房门外，隐隐听到屋子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他犹豫了半天，才狠下心来敲敲门。几天相处下来，他觉得钟文秀应该还算是够朋友的一个朋友。读书声停止了。门开了，钟文秀站在门口，清瘦而高挑的身子显得很是文质彬彬。他脸上挂着疏离的微笑，非常礼貌地问：“贤弟来找愚兄有什么事吗？”语气客气得很过分。凌云度盯着钟文秀那客气微笑的脸庞看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路过，打个招呼，仅仅只是路过而已。”他的话语尽量平静，但是被在身后的手却已经攥出了汗水。他希望钟文秀能够开口将他留下来聊聊天，哪怕只是毫无意义地拉拉家常。可是钟文秀表情疏离地注视着凌云度，客套地微笑着说：“哦，那……”钟文秀看着凌云度架着拐杖的胳膊，伸出手来，是要搀扶凌云度的意思。看着那毫无温度的礼貌言行，凌云度苦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你继续读书吧，有这根拐杖没事的，我一个人就好，就好……”他说完，就赶紧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自己所在的房间挪回去。凌云度走后，这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钟文秀的房门立刻就关上了。

　　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凌云度突然感觉到分外的凄凉。他摇摇头，逼迫自己把那些不愉快的念头给甩去：“快考试了，大家都很忙，人家忙着复习功课呢，你在这里添什么乱……不能多想，等到考试一结束，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凭着钟兄的文采，到时候和我一起上了榜，我们还会是很好的朋友，一定会的……”凌云度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但是现在，他却不能不这样拼命地赶走自己脑海中那些负面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