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收了你》华山云

1、天之骄子（一）

　　漆黑的夜空闪烁着满天的繁星，一颗一颗调皮地眨着眼睛。

　　凌云度优哉游哉地躺在马车上，手拿一本半卷的书轻轻扇着风，两只眼睛努力地对着星星眨来眨去。马车行驶在一条向前望去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平坦小路上，路的两旁是高高的桐树，经过了整整一夏的炎热，枝叶特别繁茂。

　　“唉。”当发现自己眨眼睛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天上星的速度时候，凌云度无奈地叹口气，幽幽说道：“还有多远能赶到京城呢。七月已到尽头了，马上就要秋闱。”

　　赶车的马夫笑着说：“像爷这种人，总是很关心日子的。像我们这种干粗活的，只顾着日出出门日落回家，天热减衣冬天加，可不管什么七月京城。”凌云度说：“这个容易。你平时可以不计日子，当你想计算日子的时候就抬头看一下北斗七星，看，那七颗组合形状像勺子般的星星就是。它的勺柄现在指在这个方位，就是七月。”赶车的马夫笑着说：“你们这些秀才懂得的可真多。凌云度笑了笑：“这可不算多，这都是最为基本的常识。”

　　马车继续向前赶路。凌云度瞪了一会儿还在不停眨眼的星星们，瞪到眼睛发酸的时候就睡着了。他已经向马夫付了足够的银子，如果找到客栈的话马夫自会安排，而且明天又将是一个好天气，他什么都不用烦恼。

　　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凌云度轻轻的呼噜声。马夫羡慕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随时随地都能够睡得着的人就是很值得人羡慕的，因为睡不着觉的人已经太多了。

　　到达京城，呈现在面前的又是一派不同的气象。熙熙攘攘的大街，宛转的叫卖声，站在门口拉客的客栈以及饭店，凑在一起显得很是热闹。马夫在一家名为“状元客栈”的客栈门前停下了。凌云度转头望着这家看起来十分气派的客栈，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说：“大哥，虽然这间客栈看起来十分让人满意，奈何我的银子实在不多了。”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早已看见了凌云度，听到他说话，立刻笑着说：“这位公子请放心，我们客栈对于您这种赴京赶考的书生向来是很优惠的，只望客官高中之后不要忘了小的的门面，那就是给了小店极大的面子了。”凌云度拿起手中书卷狠狠地扇了几下风，笑着说：“看你们这模样，确实是会做生意的。想必从你们这里出去的举人定然不少，这样吧，我就住在这里，也好沾沾这里的地气。”伙计连忙迎上前来帮忙牵马卸辔，边干活边说：“谢谢客官光顾，看客官印堂发光，不日一定高中。”凌云度笑呵呵地一抱拳：“借你吉言。”

　　马夫将凌云度的行李卸下之后便向凌云度告辞：“等爷金榜题名之后衣锦还乡之时可千万莫忘了去小的家里坐坐。”凌云度笑着说：“多谢大哥一路上对我的悉心照顾，待我龙门之后必当登门拜谢。”马夫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伙计引着凌云度转进后门，所看到的是一间偌大的厅堂，大堂中央竖起高高的一个戏台，戏台之上竖起几面屏风，屏风上挂着一些写满了字的纸张。在一面屏风的最上方挂着一张长长的白纸，白纸上写着几个名字。伙计向凌云度介绍说：“往年的学子们住在这里，读书之余喜欢到这里来斗文。所谓斗文，也就是各自展示自己的文采，要么比猜谜，出一个谜面，然后由其他人猜出谜底来。谜面和谜底往往限制于他们各自所学的古书之上，什么四，什么五，什么孙子什么老子的……”伙计冲着凌云度憨厚地笑了笑：“小的记不清这些门道，但客官一定懂得的。还有就是比诗词，有人起一个头，其他人跟着接上，或悲或喜或高昂或低沉，看这诗文到最后跟随着谁的调子走谁就胜出。要么就是对对联，各自都出一些古里古怪的对联，比比看谁对得最为齐整。”伙计又笑了笑：“小的在这里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因此也跟随着学了不少，自认肚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墨水的，却从来未对得上他们出的对子。可是他们却纷纷抢着对对，争先恐后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凌云度轻摇卷书，说：“看来这里人才济济，想要胜出绝非易事。”伙计一挺胸膛，骄傲地说：“那是当然，不是我吹的，别说金榜题名，历年这里出的状元就有五六个。”凌云度指着写着名字的那张屏风说：“想必那些名字就是脱颖而出的那些人了？”伙计说：“一点不错。每届科举，小店都会根据在这里斗文的学子们的成绩，将胜出的前十名挂在这里的。当然，若有人能将他们比下去，那名字随时都会更换。”凌云度笑着说：“看来秋闱还未开始，你这里倒是先把状元榜眼评出来了。”伙计说：“对。评上前十名到最后还未中举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未曾有过。”

　　凌云度大笑几声，走上戏台，到一扇扇屏风前看了起来。伙计忙跟了上去，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些屏风上所挂着的，就是那些书生们即兴所作之诗文，任人品评。客官也可以写一篇文章，或者是自创，或者是对于他们那些诗文的评论，挂在这里，让别人来评说。”凌云度一篇篇诗文看下去，赞不绝口：“果然是高才。嗯，很好，恐怕很难超越了。真是不错，才子，才子！这个人，恐怕结交不易……”他越是称赞，那伙计就越是满脸的得意之色，仿佛写出这些诗文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凌云度看到最后，竟一个人背起手转过身沉默起来。伙计怀着满腔的同情走上前去，大着胆子拍了拍凌云度的肩膀，安慰道：“也难怪客官觉得自卑。这里的高才实在是太多，多不胜数，就算是不能胜出，也未必就显得有多么不堪。客官还是随小的上楼去挑选房间，早日住下，温习功课要紧。”凌云度想了想，慢慢点头说：“也好，也好。”

　　仍旧是伙计在前面带路，可此时跟随在后的凌云度已经是满怀心事了。伙计见凌云度面色不好，猜想着他一定是看到那些文章诗词之后自惭形秽，自思往日的学子就算那些不太出众但是稍有文采的人也总喜欢跃跃欲试，而如今之人看了文章之后情绪竟然低落成这般模样，想必也不是什么大才，于是满腔的热情顿时冷落下来，带着他左拐右拐，只到了一间位置略为偏僻，环境稍差的地方安顿。这一路上，凌云度一直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于那伙计的态度倒也不甚在意。等到进了房间，对于房间的布局也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什么话都不说就直接点了头，对伙计说了声“多谢”就进了屋。伙计唉声叹气地把行李包裹帮他搬进屋子，然后转身走掉，边走边叹息为何别人都能拉得到那些才子，而自己偏偏撞上了这么一个人。若不是掌柜的规定不许外拒学子，他真恨不得干脆就把这个人给赶出去。

　　凌云度进了屋子之后就坐在床上低垂着脑袋，回想自己在屏风上所看到的诗文以及名字。屏风上所列第一名：刘子期。所写诗文：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凌云度摇着头叹着气：“此人文采如此之好，为何偏偏爱战？明明是和平时期，单于早就向朝廷求和了，可他居然还能写出这样的诗文来，若是朝廷选拔了这样的人，岂不是……”他不停地叹气，继续回想。屏风上所列第二名：钟文秀。所写诗文：男儿何不带吴钩，攻取辽东五十州。“又是打仗，又是打仗！”凌云度仰头叹息：“明明是和平时期，为何偏偏人心思战？”再接着，第三名……

　　晚上，伙计探头过来询问要不要用些饭菜的时候，只见到凌云度在那里拼命地捶打着桌椅，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伙计在门口站了良久，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最终还是决定任其自生自灭好了。唉，见过自卑的，没见过自卑得如此厉害的。

　　凌云度终于平静下来。他平躺在床上，眼望着这间简陋屋子外漆斑驳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地说：“本来在科举之前并不准备如何出头的，但现在看来，明天还是要给那些人一些教训的好。他们总认为自己在战争时期才能够扬名立万，殊不知那些战争时期的人们对于和平的期望就犹如久旱渴望甘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