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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从回眸到前瞻 ...

  •   因于加犁家中扯到“孩子”和“房子”,姬荣华回到家中陡生悲哀,老长时间睡不着,起初的概念是:
      “这半生走的不是路!印了‘少年叹人妻,中年叹人子’的老话。”
      继而,他拿己妻与加犁妻比,拿姬丹桂与达源比,拿自己与加犁与张虎比,没哪个比得上。
      达源未满14岁,人却长得差不多有我姬荣华高了,而且,是全大队解放十几年来考上中学五人之一,姬丹桂呢,年龄比达源大,却比达源矮半个头,而且,一句书都没有读。长高长矮,是男女有别。这是否读了书,就是做大人的是否为子女负了责的问题了,也是道德问题,也是能力问题。这三个方面,不及加犁。不及加犁,至少体现在这三个方面。这是做人最基本最重要的三个方面。这不叫人惭愧吗?
      大几个月的小外甥张虎,只读两年书。他现面前过的日子,比过去的地主强,比姬庆元强。姬庆元平日同长工一起吃饭,每日两餐干一餐稀,只不过,他的面前,差不多每餐有一小碗豆腐干蒸豆豉长工不得吃。张虎眼下一日三餐都吃干饭,菜蔬换着样子吃,有时特地去金牛街买有名的“金牛千张”吃。“豆腐干”,他以前吃,现在连望都不愿望一眼。大儿子才14岁多,就跟他一起做砌匠当“师傅”挣大钱了。大儿未成年挣的钱不交生产队,他自己挣的钱也只交三分之一。他就比别人有心计,他巴结队长与生产队订长期合同,交三分之一的工钱不需要生产队给任何物质回报,只求自由,只要生产队不约束就行,是务农是上墙随他的便。别人不晓得与生产队订合同,挣的钱至少得交三分之二,凭交钱的工作日记工分,工分算钱转身亏十之六七,并且,农忙不得外出,必须成天到晚地做庄稼,做几天庄稼只抵得做一天砌匠的收入,而且,做庄稼比做砌匠累人;而且,种庄稼要吃自家屋里的粮食不象做砌匠是吃别人的,甚至带徒弟难免遭指责:“本来要割你这资本主义修正主义尾巴,你怎能还培养修正主义资本主义尾巴呢!”俗话说“吃不穷,用不穷,算计不来一世穷”,张虎读书不多却主要靠算计发财。现在,钱无处用,竟新做了两幢明三暗五的青砖瓦屋。自己才到中年,竟为两个儿子办齐了屋!我姬荣华呢,连自己住的屋都没有具备妥当,只间半土砖屋!多读几年书,白读了。
      半生以来,没有凭算计进一分钱,倒是混混沌沌的丢了家财、丢了送到嘴边的天鹅肉美秋红,让秋红为人家生了两个漂亮的崽。并且,她的做木匠的大崽今年要结婚;小崽考上了地区高中,在高中成绩特好,将来是上大学当大官的料!也是命中注定,第二夜睏醒,云香姐要她脱光了身睏,她也依了。“这光身真是太迷人,真是景气非凡!这皮肤几白不说,这胸上身上凸是凸,凹是凹,屁股圆滚滚、肉坨坨,这才叫‘女人’。有了这么个女人做老婆,当是三生有幸!”当时是这样想这样认定了,甚至有些禁不住,而要当了姐面“就汤投面条”了,可是,陡然产生一种想法:
      “‘爱’,应当有‘道德’精髓!”
      唉——,过去了的事情!
      姬荣华一声叹息,惊醒了矇眬中的刘珍珠,刘珍珠语音含糊不清地说:“你爷,么样还没睏着,有么烦心事呢?”
      “我,我是在想,”姬荣华吞了一口唾液,接着说:“我是想我们么时候,能,能做两间屋呢?一大家子人,老是这样挤着,不是个事。又没有办法能做屋。”
      “这不是急着要想妥的事。睏吧,睏吧——”刘珍珠复又进入了矇眬状态。
      姬荣华不忍心因自己心烦而让老婆孩子睡不安稳,也就努力摒除一切杂念,好好地睡觉。
      再日午餐之后,姬荣华将“做屋”的事,于刘珍珠面前正式提出,彼此随之就“屋” 展开讨论:
      本来没有钱做屋。就是有钱,眼下,伢们没有长大,也不必急着要加两间屋做成“连三间”呀!
      你不觉得挤吗?脚往这边伸,是猪;往那边伸,是牛。要做做那事,更显不方便!
      猪和牛都太细,你要他们分床单另住一间屋,他们不害怕吗?(将儿子取名为“猪”和“牛”,是刘珍珠信迷信:名贱好养。这如旧社会有钱人家的小孩颈上戴“银项圈”即“狗颈箍”一样的名堂。)
      丹桂不是早就分床了吗?
      她不是跟我们一间屋?
      就是呀,她已经长成大人了,再过三四年就要出阁了,还能让她跟我们一间屋?
      把西边那间升起来,和这两间一样长大,也分成两间,后间与这间的隔墙开个门,让他们到那后间歇。只隔一个门,不象“连三间 ”那样隔着堂屋,量想他们不会怕。搁两个铺,桂一个,猪和牛共一个,你看么样?
      好,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太丢丑。要不是想做成个“连三间”,我不会很心烦,人家张虎,哎——
      站着的刘珍珠将右手搭到坐着的姬荣华的左肩上,盯着姬荣华的脸,说:
      你爷。前人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劝勉。你有了这一窝儿女,个个又长得结实,从来不打个喷嚏,你不觉得心满意足吗?天伦之乐,比么什都好呀!与你岁数差不多的,有几个强过你呢?
      姬荣华随手捉了并且握紧了刘珍珠的左手,对这左手说:
      老婆,老婆!对,你对,你说得很对!也多亏了你这手!十几年来,伢们都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过来的!我从来没有伸伸手,好好地料理过他们!多谢,多谢呀——!
      刘珍珠平生第一次听到了丈夫的金玉般珍贵的真诚的语言,激动得珠泪双流。
      因为头年是“干冬”,所以,开年后老天就开始“烂春”,坏天气一直延续到阳春三月底。天气晴朗了,姬荣华找刚做完屋的几家人家低价买了剩下的土砖,去大队砖瓦窑买了瓦和做屋脚必需的青砖,去金牛街买了三十几根旧木材,请本塆下三位泥匠和两位木匠帮忙做屋。连搬材料带拆屋做屋锯瓦条盖瓦,总共花了五天时间。
      再做屋,是再过上十年的事了。
      伴起一间屋或者说半间屋,不是好大的事,却是十五年前的心愿。一点小小心愿,居然要待十几年之后才能实现,不惭愧吗?十几年来,劳动是自作主张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思想是不受约束的,为什么就不见几大的进步呢?姬荣华于新屋落成而孩子们住进新屋的当天晚上想。(他惯于睏床铺上思考,他曾对刘珍珠说:“床不是专门用着睏醒的,是要睏半夜想半夜的。混过日子不行。”)
      随后,姬荣华进一步地想:过去了的数千个夜晚,我居然没有具体思想到“不见几大的进步”!这“进步”的事情,非但要年年想、月月想,而且,天天都该想、该审视。以前,有过横向比较,有过不如人的概念,但这缺乏说服力,是没有多大动力的,因为,各人的因素千差万别,并且,一个人可以与这个人比,也可以与那个人比。真正产生动力,当是审视自己的历史,拿自己的今日与昨日与前日作纵向比较。——只这种比较才震撼心灵!
      继而,姬荣华回首捡拾脚印,一直捡到争当大师傅的岁月,而回到地主姬庆元家的横于道路上的扫帚、竹筢旁。他忽然情不自禁地说:“啊——,是这样!”
      “么样呢?”刘珍珠惊问道,同时,翻身坐起。
      夜幕里的姬荣华,不再作声,佯装刚才是梦呓。他要将过去的“不踏实”永远掩藏,要于明天真正地做生活的有心人,而向“踏实”努力。他想:明天的“踏实”,当然不是捡竹筢、顺扫帚等等小家之事,而应当是发挥“队长”的作用,带了大家做大事,做更为扎实的事,从而彻底告别十五年只做成一间土砖屋的贫穷落后的面貌!
      那么,是些么事举足轻重但未曾被重视而值得努力呢……
      良久后,姬荣华默念道:
      “只有向荒湖要粮,只有‘大干湖田’这宗事举足轻重!我东队已经占有一百五十多亩湖面,这些湖面,大有文章可做!长丹湖的建设水平决定我们的前途与命运!”
      随之,想:去年秋天,湖田种粮有了收成,应该是谁都知道今年夏天全面垦荒开湖田是必然的事情,可是,我这个当队长的,以及社员们,在年后这么长的时间里,怎么就没有就今年夏天大量垦荒开湖田的事作出打算呢,是思想有犹豫么?要不,谁都知道“谋事在前,成事在后”啊,早就应该就垦荒开湖田作出了谋划啊……
      片刻后,姬荣华默念道:
      “于大干湖田,首先得统一大家的思想,然后,才能在兼顾全队各类生产的前提下,具体实施全面垦荒方案。”
      随后,姬荣华就全面垦荒植晚稻开始思考,他检讨过去的经验和历史,然后,以历史教训为基础,来处理现在的问题,决定自己所应采取的行动。
      因发愤图强,姬荣华几乎通宵未眠。一套行动方案,基本搞定。
      早晨洗脸时。刘珍珠盯视着姬荣华的面孔,问:
      “眼珠么样红着血丝呢,昨夜没睏?”
      姬荣华一笑,说:“跟你睏了一夜,能算没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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