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85、 新生事物(1)

　　“不管怎样，”一天，石局长于长丹湖湾群众大会上说。“既已上路，就昂首挺胸朝前走，朝前看，尽量不要左顾右盼。只有这样，只有心无二致，你们才有可能用最少的时间，走完最长的路程，才有可能最先到达共产主义社会之自由王国！”
　　“‘共产主义社会’，不是大家约好了在哪天清早一齐到达吗？”妇女队长王仙问。
　　“同志，”石局长微笑着说：“你上10里远的金牛街，两只脚一齐进吗？肯定不能够。一个人身上的脚尚且有先有后，何况整个世界呢，所以，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要有争先行动啊！”
　　于是，在群众中，有了争先行动，有了“比赛”高潮。
　　石局长住到了长丹湖湾东队，欲与在西队“住队”的大队第一把手形成合力，从而，将长丹湖湾搞成样板，搞成集体经济明显发展的样板，搞成社会主义觉悟明显提高的样板。
　　因了石局长的“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要有争先行动”的激励，姬荣华便又想到了开发长丹湖的事情，所以，他到石局长住处对石局长说：
　　十多年前，区工作组的领导者吴组长说要组织大家为三千亩长丹湖做堤，和于湖山交界处做接洪渠。通过围湖做渠，和培养种莲养鱼技术能手，和清除满湖杂草，使长丹湖种莲养鱼实现稳产高产，从而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但这个美好的构思因种种原因未能付诸实践。现在，因了您局长的“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要有争先行动”的启示，我就又想到了筑堤修渠的事情。故此，今天特地来问问：我们大队可不可以抢在全公社之先、而开始实施筑堤修渠工作呢？
　　石局长的答复是：研究研究。
　　姬荣华对这种答复非常不满意，但是，他没有表示不满意。因为，他认为人家是客，或者说是县里的领导，必须维护人家，人家说的话，自己不能够接受的，不可以当面反驳。他当即就离开了人家，走在路上，将所要说的话，于心里说了出来：“‘研究研究’，地地道道的官话，是不为人民负责的官话，是痞子说的话！正确的答复，应该是‘讨论讨论’。具体来说，你手头的事再怎么忙也要搁一搁，当即就我姬荣华提出的问题与我姬荣华初步交换意见，然后走群众路线，与群众共同探讨。既然你今天是这样打发我姬荣华，轻视我姬荣华，把我姬荣华经过深思熟虑的话不当回事，那好，我姬荣华今后要自重了，要自尊与自爱了，不会再主动向你说么什了……”
　　一日晚餐过后，姬荣华召开队委会，讨论生产中存在的问题。在等待姬昌法副队长的时候，石局长走了进来，他说就你们的人还没有到齐的时候，我们闲聊闲聊。农民讲究客气，都有意由石局长抛出话题，然后，顺着石局长抛出的话题闲聊。静场片刻后，石局长说：前不久，荣华队长提出开发长丹湖，通过围湖做渠，和培养种莲养鱼技术能手，和清除满湖杂草，使长丹湖种莲养鱼实现稳产高产。这件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大家就这事聊聊吧！
　　石局长抛出的这个话题，几位农民觉得没有什么好聊的，一时无人接腔。又静场片刻后，姬荣华说：围湖做渠了，湖内的水位相对稳定了，接下来的事就自然而然地是种莲和养鱼了。种莲和养鱼要想产量高，就自然而然地要依靠科学技术了。要是只养鱼不种莲，就不必清除满湖杂草，多养草鱼就不在乎杂草。
　　姬荣华歇了说，队委会不再有人接腔。因为，他们要说的还是这个意思。
　　再又静场片刻后，石局长说：据说，荒湖开垦出来种粮食比种莲和养鱼的收益高。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我们还没来得及实践。目前，是不是为在湖中种晚稻作个准备呢？虽然还没有围湖做渠，但我听说秋季不会有洪水淹没长丹湖。
　　这是县政府的领导而不是大队里的领导提出的自问自答的问题，问题的提出就等于揭开了新事物的序幕。姬荣华是这么想的。平时，大队里的领导的话大约有一半是算不得数的；公社里的领导的话往往有大半能够代表党的意志，所以大约有大半是算得数的。而今，县里的领导的话，应该是大大半能够代表党的意志，所以，大约有大大半是我们必须依从的……
　　昌法早已到来。他做人最圆滑。现在，他明知在荒湖上种稻谷没有成功的先例，荒湖只有出产鱼和莲的历史，所以宜努力于种莲和养鱼而不宜种稻谷，但他却顺了石局长的话说：再过几天，就是晚稻浸种萌芽时期。要开垦荒湖，当然要比往年多播秧，从而要补购种子。多播多少种子呢？到底能够开垦多少面积，是未知数，不可预料。那么，增多少种子，便无从确定。这个，在座的几位是应当想清楚的。
　　“请群众来讨论吧！”石局长说。
　　姬荣华便对其他几位说：“队委会移到明夜开，今夜就召所有男社员来开会，大家一齐出动下通知吧！”
　　一会儿，绝多数男社员来到会场了。
　　会场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石局长则从中抽出了概念：
　　“双抢”到来之前，大约可以挤出两百个劳动日，和百多两百个学生工，用来挖田、除草、造田埂；挖出的田，临插秧时再抄一遍，再捡一次复活的草蔸，故此，“双抢”开始后，不可能再增加开垦面积。也就是说，这几百个劳动日及学生工的开垦量，就是推算播种量的确切依据。那么，眼前当以10个或20个劳动日的垦荒量，来推定全部垦荒量。
　　石局长发表意见后，向姬荣华微笑着说道：
　　“队长同志，我的意见，不一定正确，仅供参考。几乎人人都发表了意见，何去何从，你抽个时间再考虑考虑，然后定案，如何呢？”，
　　“好，好。”姬荣华连忙答应道，略停，却说：“局长的意见，非常正确。就依局长说的办。要是大家没什么说的了，就散会！”
　　散会时，姬荣华跟着社员们一起出了会场，并不陪石局长再坐坐。现在，对于“石局长” ，他是既需要又烦恼。石局长如解放初期的吴组长一样帮忙管事，这是他非常需要的；所烦恼的是：石局长的存在使生产队长无法充分体现自己的价值。
　　群众都走尽后，石局长才起身离开会场。他觉得姬荣华不热衷于垦荒的事情，明摆着的相关问题，姬荣华应该提出，或者应该有个初步打算，他却无反映。如“种子”中的“品种”问题，是关键，他不揭这页书。但他不是不在行，而不能够触及这些具体内容！
　　再日，石局长找姬荣华交换意见：
　　品种问题，你是怎样考虑的呢？
　　我没什么考虑，就按你说的办。
　　关于品种，我谈了什么呢？
　　以前没有谈，眼下不正在谈吗？
　　眼下，我说了什么高明的见解值得你队长照办么？
　　事情是你提出的，我可以肯定你有了一套成熟的见解。
　　不错。我提出垦荒，之前当然有个考虑过程，有一个自己认为是符合人民利益的见解。但是，我的见解，并不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因为，我的知识、阅历等等，都有一定的局限性。确切地说，我的见解，不等于你的见解。具体地说，做庄稼，我不及你内行，所以，只一味地按我说的办，相当危险，是不替人民群众负责的态度！关于品种方面的事，我晓得一些，有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我现在不能说出，以免误导，这要等待你的考虑结果。主要方面，不谋而合，当然很好；出入太大，就要征求社员们的意见，而集思广益。
　　好吧，我汇报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据说，太公落业时，这湖是丈多两丈深的水。年复一年的几百年的荒草烂成了泥，慢慢地使湖有了今日这个样子。可以想象这泥太肥了。有的草长到七八尺高还是绿得发乌，这你也是看见了的。晚谷是怕肥的。畈田比塝田肥，出的谷籽，每担要比塝田的轻十几斤。畈田无论如何不及湖泥一半肥，这就可以推知在湖泥上种晚谷，很难有收成。据说往时有人在湖边种过晚谷三粒寸，末了连草都没有收到一把。要是行，大家早就抢着垦了荒。我曾试种过荞麦，也无收获。
　　沉默了一会儿，石局长微笑着说：
　　“接着说，说彻底！”
　　“没说的了。”姬荣华低着头望地面低声地说。稍停顿后，他望着石局长的脸说：“实在要我说，我就说了：我们只能争取在长丹湖上植莲养鱼夺丰收，不能开湖田种稻谷。开湖田种稻谷劳民伤财白费力，影响党的威信！”
　　再度沉默后，石局长说：
　　能说出实话，很好。“太肥”的说法，与我想的，是不谋而合。“不能开湖田”的主张，与我想的，相差太远。当然，你也是实事求是的。问题是，你还不了解“科学”，不知道世上有了耐肥抗倒伏而且高产的水稻新品种。据我所知，一种叫作“铁脚矮”的水稻，就是这类品种，并且，正适合作晚季种植。能不能引进这个品种，应当交社员讨论，以多数人的意志为主。如何呢？
　　姬荣华听说有了“耐肥抗倒伏而且高产的水稻新品种”，并且，“这类品种正适合作晚季种植”，心中顿时对传递信息的石局长产生了感激之情，因而，望着石局长激动地笑说道：
　　“那，那就依了你局长说的吧，在湖面上垦荒种‘铁脚矮’晚谷吧！”
　　“应当再次召开群众大会，除非在先你队长的意见与我的意见基本相合。”石局长说。“其实，我也是没有把握的，万一失败了呢？我并不担心如你所说‘影响党的威信’而有损于‘社教’质量，只怕因此我个人犯了不走群众路线的错误。”
　　“要是通不过，不白操心了？”
　　“总不至于百分之百地反对吧？为那少数人搞几块田的‘铁脚矮’做试验，应该说有必要。”
　　姬荣华说：“好，我去通知群众来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