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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梅开三度(1) ...

  •   姬荣华到林场劳动,实质上是“因祸得福”。“官”,自然有他当的。姬昌水场长看在昔日放牛好友的情分上,于场内平添一个“司务长”的职务,安排给姬荣华。当这“司务长”,当然比当队长清闲百倍。当然,当“司务长”和“当队长”一样,只是个名头,不能脱离体力劳动。所谓“清闲”,是“不用操心”;所谓“得福”,不是或不只是在于“当官清闲”,而是或主要是:他在林场,于“雨天”不用做事,林场也没有事可以于雨天做。在生产队,即便是雨天,也要披了蓑衣、戴了斗笠,去犁田,或者扯秧,或者做田脚、做田坑;下雪天,要搓麻绳绞粗索做牛鞅子,或者用水浇了干稻草绞草靿子。在林场,一年四季不脱脚下水。在生产队,一年三百六十几天至少有两百天免不了打赤脚。在林场,不用肩挑磨担。在生产队,男人的主要工种就是“挑”,上万担粪、数万斤稻秧、几十万斤稻谷、稻草、红薯以及小麦、蚕豆等等,几乎全靠队长带领四五十个男将挑。在林场的工分同大队一般干部一样,月月按本队社员的上等水平靠,这比“当队长”略微强一点点;队长的工分不是月月占“上等”,病了或者走亲戚等等而“缺勤”,当然无工分。
      到林场一年多了,晃眼就是第二个春节了,姬荣华慨叹好日子流逝太快。他把这段日子看作“神仙过的日子”。长白了,长胖了。起初一段时间,每天下午收了班他就回家。几个月后,他要于林场吃了晚饭是夏季洗了澡洗了衣、是冬季洗了脸洗了屁股洗了脚直到天黑才往自家屋里走。反正只两里多路,反正是大路,即使闭着眼走,也只需花一两刻钟。他要尽量不让生产队的社员们发觉他长白了,长胖了,以免有人造反要求“换着来”。
      林场的大门口,栽培着一些冬梅。姬荣华对梅花特别感兴趣。所以,他留意到:因为天道有点儿反常,冬梅于这个冬天开了三次花,而前两次是不太成功的。第一次开花是冬季之初,当时异常地冷了一些日子,末了下了一场大雪,所以,喜雪的冬梅开了花,但是刚刚开花还没进入旺盛时期,天道陡然晴了,气温猛地升到行人脱单衣的程度,冬梅也就停了开花;第二次开花是冬月底,距第一次开花有个多月的日子,当时也是异常地冷了一些日子,末了下了一场大雪,所以,喜雪的冬梅开了花,但是刚刚开花还没进入旺盛时期,天道陡然晴了,气温猛地升到行人脱单衣的程度,冬梅也就停了开花;第三次开花是这腊月底,距第二次开花有个把月的日子,这时是正常地冷了一些日子,末了连着下了三场大雪,所以,喜雪的冬梅开了花。“这是真正的‘梅开三度’呀,开得真是尽情啊,委实感动人啦…… ” 姬荣华激动得接连几夜睡不安稳,甚至梦见自己成了其中一株最旺盛的冬梅。本想采几朵鲜艳的梅花送给妻子或者好友刘珍珠,却是下不了决心,只怕伤害了花神,最终,等到生产队放了年假,他领了贤妻踏着厚厚的积雪专门到林场欣赏梅花。并且,在这花前,他向妻详细地介绍了梅开三度的情况,高度赞扬了这冬梅的顽强拼搏的精神。刘珍珠得到了冬梅精神的感染,再次上路的时候,脚步有了无比的坚定。
      开年后,姬荣华于林场工作更加热情。他巴望后半生一直蹲在林场里,以尽可能多地生产树木为我中华的繁荣富强作贡献。因而,他于植树造林劳动过程中,注意经验的总结和对教训的研究;于空闲时间认真阅读植树造林方面的书籍。近期目标是争取捞个“技术员”的头衔,中期目标是要象加犁一样利用业余时间写本几十万字的书。加犁写的是小说,他姬荣华计划写《植树造林经验谈》。远大理想是通过《植树造林经验谈》等著作促进全国全人类植树造林事业的大发展。在他想来,没有过硬的植树造林技术就于“尽可能多地生产树木为我中华的繁荣富强作贡献”是空喊口号;没有“技术员”这个头衔就不可能让你扎根于林场,你初拟的这本书的写作也就不可能完成。(场长和一般场员调进调出是常事,只“技术员”一般不调离。目前的技术员没什么看家的本事,又不努力学习,姬昌水要打发他走却无人能够接班。)反正,他姬荣华巴望后半生一直蹲在林场里,以尽可能多地生产树木为祖国作贡献,可是,全国开始“社教”,姬荣华随着姬昌水复出,任了原职。
      “复职”与“社教”并不存在直接的因果联系,不是“社教”给他们“平反”而他们必须“当大任”。只是,“社教工作组”认为任职半年的大队第一把手姬从稳太缺乏文化,领导能力严重不足;当了三个月队长的姬昌浩虽然有文化却太年轻,不讲现实,激进。情况反应到公社,建议作出相应的人事调整。公社经研究,同意作出相应的人事调整,同时托驻大队社教工作组组长县农业局石局长具体落实这项工作。石局长经过调查研究也就起用了姬荣华和姬昌水。
      “社教”的主要任务有两点。一是要对人民进行“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要求人民与阶级敌人划清思想界限,拿起“阶级斗争”的武器,严管“地、富、反、坏、右”诸“黑五类分子”、人民的阶级敌人;二是要于机构方面,撤掉一部分旧人,换上新人。其次要任务是抓“四清”,清理社会主义经济。
      姬荣华也乐于放弃享受而出阵,他的主体意识是:“我们贫下中农是社会的主人,是人民的主体,我们不作阶级斗争的主力谁作主力?革命成果我们不保谁来保!”
      本着“阶级斗争”的使命,姬荣华很快就发现姬全焕几乎天天于上午10时左右去会计加犁家中。加犁按规定每隔两天下田地做一天事,其余时间“做帐”。队里没有专门的会计室,他就在自己家中做会计业务。队里订购的报纸,由会计收管(中央及省里的党报几乎每个队都订阅),投递员便天天将长丹湖湾的报纸送给加犁,若人不在家就搁灶背上(耳门即山墙门只晚上关。年年如此)。姬全焕去加犁家中,只为打听报纸消息(他读过几年书,可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他只关心台湾反攻大陆的消息。虽然台湾早已不叫喊反攻大陆了,但他却不甘心,他希望被分出去了的田地还回到手中,希望因搞反动组织而坐牢的大儿子早点儿出狱,希望有个好的晚景。姬荣华曾经收报纸,已知姬全焕的心事,眼前不用调查便知“走动”与“阶级斗争”密切相关。他将“阶级斗争新动向”向姬昌水作了汇报,汇报之后就不再作声,静待对方发表意见 。
      姬昌水略作思索后,说:“凭了别人了解报纸消息去斗争别人,不妥当。报纸消息可以对任何人开放。至于人家的心事,你推断的再正确也不可以认为是事实。要斗别人必须有客观事实做依据。再说,你曾经收报纸,不是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么,你当时不是也没有为这宗事揪斗他吗?”
      姬荣华说:人的认识是不断地进步的,我当时没有提出问题是因为没有意识到有问题。即使刚才提出了问题也不过是征求你的意见与你共同探讨,并不是一定要揪斗姬全焕。当真要揪斗他,我还要事先听取他的陈述与申辩。当然,你的意见,相当正确。
      沉静片刻后,姬昌水说:
      “加犁和他已故的母亲是贫农,他的父亲是中农。这不恰当。‘阶级’,是以解放前三年的情况结合解放时的情况确定的。解放前三年,他是同父母住在一起的。虽然,绝大多数岁月,他是跟母亲一起过着‘半年糠菜半年粮’的生活,而且,只有一亩多劣质山边田,三分地,但他的父亲给资本家做了三十几年‘大师傅’,应该从经济上,于家庭有所帮助。他的父亲的‘中农’,本来是其本人自报的。据此,我认为加犁的‘贫农’,不符合客观实际,他是假贫农。我打算将这报告给石局长。你单另找石局长,也报告报告这件事,谈谈看法。”
      “你要将加犁哥改成中农么?这很不好!”
      “么样不好呢?”
      “我不说‘社教’本来没有清理与调整阶级的任务,也不概念化地说‘绝大多数岁月,他是跟母亲一起过着“半年糠菜半年粮”的生活’跟母亲一样的成份不合适,跟父亲一样的成份更不合适,我只具体地说:‘成份’这宗事,在定阶级的当时,是所有群众跟党的工作组依政策反复地核实了的,不是几个人或某某个人做的事,决不会有错。”
      “是百分之百地正确吗?”
      “那么多人有根有据地考虑问题,总不至于不及你一个人无根无据地考虑得好。事情只过去这长日子,大家还是记得事情真相的。加犁的事情真相,当是划‘贫农’合理,不论是以‘解放前三年’的真相还是以‘解放的当时’的真相衡量,都宜划‘贫农’! ‘解放前三年’,加犁已经读完初中,而开始做庄稼了,那时,他的父母都有60几岁了,做不成庄稼了,家中两亩多田地全靠他耕种。当时”
      “胡言乱语!”
      姬荣华被姬昌水一句“胡言乱语”给噎住了。
      片刻的沉静后,姬荣华说:“我是在‘胡言乱语’吗?我是为保你的面子才”
      “要你为我保面子吗?笑话!”
      “我实在是为你着想,你想想:”
      “你只能为‘革命’着想!为我个人着想,岂非白费时间和精力?”
      “是的。我懂。我是说,当时的人们,是很认‘真’的,决不会送给某某人一个‘假’的‘贫农’成分。他的老子,给人家打长工30余年,本应是‘贫雇农’,可他自愿申报‘中农’,这类‘自愿’,大家当然不究,若属‘富农’申报‘中农’,或者属中农家庭申报‘贫农’,大家必究。当时,除了姬庆元,唯独有争议的是全焕申报‘中农’,结果落实为‘富农’。这‘富农’,本来是‘真’的,‘剥削’是真的, ‘财富’远远强过富裕中农尚属‘富农’档次是真,而且,‘财富的历史’,尚属‘地主’是真。这一切,你知、我知、大家知,就如昨日的生活。若你改掉一个字,大家就必然对你有看法!”
      “你废话真多!搞阶级斗争,你必须绝对听从我指挥!在这一方,我代表党!”姬昌水盯着姬荣华的面孔说。言毕,转身出了家门。姬荣华只好离开姬昌水而回归。
      路上,姬荣华想:
      而今,姬昌水要将加犁的成份搞成“中农”,这不是实实在在地做“假”吗?
      他姬昌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加犁本人及其前辈们,都是善人,没有听说得罪过谁,更没有得罪过姬昌水及姬昌水的亲人呀,这里面,应该无报复因素吧?再说,昌水是领导干部,即使别人曾在他面前有不是的地方,他也不至于存心“报复”呀!
      姬昌水要求我姬荣华到石局长面前说加犁是假贫农,我姬荣华肯定不去说。因为,且不说加犁的成分真相如何,只说石局长必然要问:“当时的贫协组长,是干什么的呢?”我姬荣华这个当时的贫协组长,却不具有合理的话,以回答石局长。再说,我姬荣华做事,历来讲究认真,处理重要事情,必定征求大家的意见;涉及个人的事,总要听取当事人的陈述与申辩。习惯成自然,现在要我姬荣华违背既往的习惯做事情,我姬荣华做不来。若他昌水问我姬荣华为什么不依他说的做,我姬荣华当然就这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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