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49、个人意见

　　又一次“均贫富”会议。这次会议只贫协小组的人参加。
　　工作组的王伟副组长介绍了可以用于分配的土地和物质的明细情况，概括为两点：
　　一是姬庆元能够均出一个连五间的青砖屋，两头半牛和相配套的农具，五十三亩田地。
　　二是姬庆元作为“湖长”承包了几十年的三千亩湖面，退了出来。但这湖为五门姬所共有，长丹湖湾无权分配；目前是满湖的水，也无法分割。
　　末了，说：以上，是经过统计分析然后得到当事人确认了的事实，不会改变。如何分配，请各位踊跃发言谈想法。
　　姬荣华打头炮，说了半个多钟头，其中，就分配房屋和田地说了两个方案，一是各人依政策自报，然后评议和审定。二是将在座所有人的田地，以及从阶级敌人那儿匀来的田地，打总平均分配；从阶级敌人那儿匀来的几间房子，分给无房户，每户一间。末了，说：
　　“今天这个会，实际就是具体地‘贫均富’。‘均贫富’实际包括‘亮贫富’、‘贫查富’和‘贫均富’。刚才，我谈的分配方案，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并不代表我所领导的小组其他成员的意愿，更不是向大家传递工作组的信息。下面，希望各位能够畅所欲言。”
　　以往在一起开大会，姬得财作为另一个贫协小组的组长，总要跟了姬荣华的话尾子，鹦鹉学舌地说几分钟。现在，他第一次以分庭抗礼的姿态说话。他说：
　　上次临散会，吴组长要求大家在再次开会的时候，每个人要发言。今日，我希望我们组的同志们，能够积极响应吴组长的号召。不过，不要说的太多。说多了，王大娘的裹脚，又臭又长，不好。这么多人，一个人只能说上两三分钟，只把自家的要求摆出来就可以了。别人的，不用你说，你也说不清楚。
　　现在，我就说说我自家的要求。我是受压迫最重的雇农，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要求工作组分给我房屋，田地，耕牛，农具。望工作组能够答应。
　　静场片刻后，工作组的王伟副组长说：“希望大家注意一个问题，就是：发表意见，必须具体。譬如：你想分到什么财产，必须结合实际，说出具体数字。”
　　大多数人知道王伟副组长这话是针对姬得财说的，因而，把目光投向姬得财。姬得财当即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明白了那些目光所表达的意思。
　　又静场片刻后，姬得财故作姿态地打了一个哈欠，伸伸懒腰，然后 ，说：
　　“好吧，我就依了你们，再费费唇舌！”
　　结果，较比姬荣华的第二种分配方案，农会委员姬得财申报了三倍房屋的量，和四倍田地的量。报出数字之后摆出的理由是：我以前是“单身汉”，我今后不会还是“单身汉”。我是雇农阶级，是革命干部。凭了这条件，我不可能娶不到女人。只是，我年龄这么大了，不可能娶到黄花女子，只有娶那拖儿带女的过婚嫂。是这样，没有两三间屋，四五斗田地，日子就又过不下去！
　　姬复生说：工作组不可能从别的地方拿东西来分给大家，更不可能把自己的东西拿来分给大家。现在，我们只这点点大一块粑，大家不要狮子大开口，要匀着点儿，要发扬“滴酒百人尝”的精神。不然，这个会，开不下去，要开下去也是白开！具体到我个人来说，我的情况跟姬得财组长的情况是一样的，姬得财得到什么，我就理直气壮要什么；姬得财什么也不得，我也就心甘情愿什么也不得！
　　姬从稳几乎没有文化（仅仅只认识自己的姓名），不能够明白字里行间的事情，但能够知道好歹。作为姬荣华的好友，和姬荣华组的副组长，他是一贯地跟着姬荣华所走的路线走，而今，自然而然地站到姬荣华的队列上，顺着姬荣华的意思说着自己的话：“我也是复生这话，我们要有‘滴酒百人尝’的精神。我只要一斗五升田地。和能做这田地的牛。”
　　姬昌水是姬得财组的副组长，他说：荣华的讲话，非常正确，我支持荣华！经过前几日丈量田地，我们既已经知道了在座的各有多少田地，也已经知道了在座的一共能共享多少田地。这共享的田地，具体有多少分到谁的名下，就如荣华所说，有自报和打总平均分配两个方案作参考。现在是自报。但是这“自报”不能如姬得财说的那样只管自己要些么什，不管其他。（姬得财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一点，姬昌水看在眼里。）乱报就等于没有报，因为最终无法落实。象姬从稳刚才自报的，应该说相当实在。他只有五升多地，要一斗五升地，就是两斗多地。夫妻二人，人平一斗地冒一点点。实际，他应该得到几多呢？荣华刚才说按第二种方案算，人平应该有一斗二升多田地。就是说，姬从稳少报了四升。少报了的部分，可以于评议或审定中给加上。这比多报好办多了。因为，这不会产生矛盾。大不了是加给你，你不要。你不要么，收回给别人。这说的，就是一个依据，供各人参考。当然，我们不能搞绝对平均。要搞绝对平均，就只有按荣华的第二种方案来。至于大农具，包括耕牛，这些东西，就只有按荣华的意见来，也就是牛按田地按天数摊到户；大农具，随牛走。房屋，姬庆元只退出了一个连五间，也只能够有这么五间青砖屋参加分配。依理，这屋当分给复生、得财、荣华和我，再就是姬从稳。荣华刚才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但他表态说将放弃参与房屋分配的权利，就住甫生那间土砖屋算了。我也支持荣华这自觉革命的行动，只住全焕那间土砖屋算了。但是，全焕是富农，政策规定保留富农经济，我住的这间土砖屋，还得退还富农姬全焕。所以，我夫妻俩需要分给一间屋容身；具体到均田地这事，我如姬从稳一样，只有四五升地，我就干脆报两斗。
　　经姬昌水这么一说，一些受了姬得财影响而想狂报的人，也就打消了念头，随之，于心胸中，好好地掂量自己。从而，就有几位下中农，因为没有分到田地的指望，就来了倦意，或者伸懒腰，或者打哈欠。不过，没谁愿意找借口提前离开会场。——“社会主人公”的意识，决定了他们还要继续陪伴下去；“大家庭的温暖”，决定了他们之中任何人都不愿意只身离开。
　　下中农姬全人怀有想法，就是：耕牛按田地亩数摊天数，下中农还有受益指望。这要看组长总计亩数是否将无耕牛的下中农的亩数总计进去，按道理应该总计进去，要不，田地无法耕种。以前，耕种田地，可以向地主租牛和大农具，现在，牛和大农具分配了，就租不到牛和大农具了。故此，等到所有贫农申报完毕，姬全人说了想法。
　　姬荣华当即声明：我前头所说的“牛按田地按天数摊到户；大农具，随牛走”，不仅仅是相对于贫农，而是相对于在座所有人，甚至，还包括不在这里的三家没有牛的中中农。这层意义，是可以确定的。我们的总的指导思想是“同舟共济”。
　　姬全人望着姬荣华的面孔，点了点头。其他几位下中农听过姬荣华这话，特别是听到“同舟共济”，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来了精神，坐直了腰杆子，而脸面有了容光焕发的表现。
　　王伟认为下中农的提案和姬荣华的“个人意见”，代表的不只是长丹湖湾而是全区一个大的方面，是“一大块”人的正确的意见，确实非常重要，因而，做了非常详细的记录，打算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