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26、寡妇窗前（2）

　　天黑以后，姬荣华便在自家屋里的窗背后，注视着外面的世界，盯着寡妇秋莲的大门口。本来是不希望有男人于晚上或者说于深更半夜拢那个边，可却因一连几夜没有看到有男人于晚上或者说于深更半夜拢那个边而烦恼。——这夜，才盯了个把钟头，他便愤然，而自言自语：搞上天，搞下地，搞烂了，搞臭了，与我姬荣华有么屌相干呢！
　　略停，接着说：与我姬荣华相干的是这几夜熬了瞌睡，导致神疲力倦，耽搁了白天的生产。——昌文上午叫我帮他盖茅厕，说事成之后，给我两升稻谷，我都没有接这个手呢！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损失啊……
　　随后，又说：“不，不。损失两升稻谷，算得么什呢。即便是两升黄金，又值几许啊！有关秋莲的事，才是大事哇，秋莲的事与我姬荣华，才有极大的干系嘛，唯愿再来个几天的平静。再来个几天的平静加上前头几天的平静就差不多是半个月的平静了。那么，我姬荣华想娶秋莲做老婆也就如愿以偿了，又再过十天半月，或者说与秋莲度完了蜜月，我姬荣华就能怀揣了秋莲赠予的路费钱而北上投奔廉刀锤子党的镰刀锤子军了，再又再过几天，我姬荣华就是威风八面的镰刀锤子军的军人了。真是这样，后头坚持即继续盯梢秋莲的几天，实在是意义非同小可了，实在是太有价值了。当然，这种‘盯梢’的勾当，并不光明正大，可以说是见不得人的丑恶的事情。有道是‘明人不做暗事’嘛。这个事，在与秋莲拜堂成婚的当夜，在做那事之先，一定要告诉她，以求心灵上的安逸，也让她进一步了解我这个人。只是，万一她不谅解我姬荣华呢？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上，居然给搞的砸了，将来如何在众人面前做人呢…… 不，不，不能想得太复杂，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该说的，一定要说……”
　　于冥思苦想之中，姬荣华歪到床铺上，睡着了。
　　到底是心中有事，睡不踏实，半夜里，姬荣华醒了睏，而翻身坐起，稍后，站到窗背后，朝寡妇秋莲的门前眺望，俄倾，就有了发现。姬荣华愣住了。
　　那是谁呢，是不是…… 姬荣华反复揣摩，不知不觉地，到了寡妇窗前。
　　房内，果然不似上次那样地静，姬荣华几乎发了疯，他如猫一样迅速地几步窜到了寡妇门前，要一脚踹开大门，而冲进房内去。正要踹门，姬荣华的内心深处，却发问道：进房之后，怎样呢？你能够以这女人是你未来的老婆为由，而大打出手么？或者，你要学这不要脸的狗男女，而入伙做不要脸的事么？
　　姬荣华愣怔片刻后，欲转身回走，忽然想：走这趟路，于自己有何意义呢？以前守秋莲，是存心于她确无外遇的情况下，娶她做老婆。而今，既是看见有人进了这个屋，就该没了那个心愿，一切当于自己无关啊，却跑了来。莫非，我的骨子里，还眷恋着她？来之前，于潜意识里，将“富婆”的概念一再强化了么，是物质大大超越精神了么？当真是这样，我姬荣华就该当理直气壮地进入房间，中止他们的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又静立片刻之后，姬荣华默默地说：
　　“过去了的几天，最迟就在今天吃晚饭前后，要是我向秋莲求婚了，就决不会有今天晚上这事情发生。这求婚的事，开始的考虑是相当正确的，‘速战速决’的指导思想是相当正确的，可就偏偏白白浪费了几天宝贵时间。谁能够不在乎扑进眼中的砂子呢，谁能够不在乎钻进耳孔内的蚊虫呢？这所见所闻，是一生一世不得忘怀了，任何别的事情都不能够压倒一生一世不得忘怀的事情！今后，决不再想着秋莲。决不再想着秋莲确实是一件遗憾终身的事情！”姬荣华终究怨恨满怀地昂首挺胸地回走了。
　　“窗前有人！”身后，传来姬传芳的略带惊恐的声音。
　　“是荣华，我看清楚了，不要紧的。”秋莲低微着声音，平静地说。
　　这些话，姬荣华自然而然地驻足倾听到了。再次移脚回家的时候，他的心中说：“传芳，真可惜了你！婚姻之事，是为终身大事，该当来个明媒正娶。你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如何一定要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体来呢，村人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事体呀，前途不就因此而毁灭了吗，对得起大伙儿平时对你的关心与爱护吗，对得起你的父母双亲吗……”临进家门，姬荣华又于心中说：“秋莲啊，你太不应该。在婚姻方面，你本来已经不幸。再图婚姻，必须更加持重，力争不能再有闪失。选择一个男人，必须是你所能够爱的人。对于你所爱的人，你必须关心他的前途，爱护他的声誉。并且，还必须是对方是真心实意地爱你。对方是真心实意地爱你的，也必须是关心你的前途，爱护你的声誉。相互关心与爱护，应该说是确定婚姻和婚姻存续的最最基本的条件。这是按常识来说，也是谁都明白的道理。现在，你们只顾眼前，只图一时快活，不但完全丢开了相互关心与爱护，而且，实质上是在加害于对方，同时也是在加害于自己。这个毁人又毁自己的意义，我姬荣华可以肯定你个聪明人是十分清楚的；对方也是应该清楚的。何必一定要走上自毁和毁灭他人的道路呢。人世一场，是不容易的，应当且行且珍惜啊……”
　　这三个人的好事，保长姬昌训看得清楚。接连几天，姬昌训白天睡觉而夜晚“值班”，——他如猫伏老鼠一样地隐在自己家里的后窗背后，密切注视着秋莲的门前与窗前。得了收获后，他不是对姬传芳和姬荣华更加怨恨，而是长嘘一口气，然后，于心中说：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啊！
　　第三日下午，二十多岁的已与老父分了家的身材魁伟的单身汉姬传芳，到露天赌场玩钱的游戏。稍后，赌场出现两个牛高马大的年轻的陌生男人。他们于姬传芳两侧伫立片刻，然后，也参赌。
　　往日，也有陌生人光顾赌场。而今，姬传芳的叔父姬昌文则认为这两人非同寻常，是专门望侄儿来的。于是，轻扯侄儿衣角，跳出圈外，避人面向侄儿摆出想法。
　　姬传芳向陌生人望了望，说：“不会有事。我又没有得罪谁。”
　　姬昌文坚持说：“你必须躲避躲避！”
　　姬传芳则固执地说：“古话说‘是祸是福躲不过’，我不躲！”言毕，复去原位参赌。
　　将及天黑，风起云涌，洋油灯与蜡烛都不能够使光明延续，大家只好散场。姬传芳却走不脱，被陌生人挟持了。人家的理由是“你参加了廉刀锤子党”。姬传芳申辩，被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上了五花大绑。三个人就站在土地庙前，等待他人。
　　村上人见“外人欺家族人”，起先都心生厌恨，要动手收拾外人。但听到人家指控传芳是“廉刀锤子党”，大家就犹豫了，就窃议：“干公事的，有政府撑腰，能惹么？”当人被绑，族人就完全确信这姬传芳是不能救了，便各想自家安危，匆匆离开这三人。不一会儿，姬荣华被另外两个提了大刀的年轻的陌生男人给捆个结实，押到土地庙前，与姬传芳会合。姬荣华获得的罪名是“想参加廉刀锤子党”，较姬传芳，罪轻一等级。当初，姬荣华厉声道：“我没有想参加廉刀锤子党，你们说我想参加廉刀锤子党，纯是捏造事实！”人家说：“要是你还说你没有想参加廉刀锤子党，我们就将你的心掏出来验！”换言之，你不多嘴，就不掏你的心。直言之，不反抗不杀。只要不杀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姬荣华默念着曾经念过的古训，不再抗争，只乖乖地任他人作贱。村人窥头探脑地朝土地庙前张望，议论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任何事，你不做则已，只要你做了，就必然被人知，尤其是“丑事”。传芳与秋莲的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事发第二日就在全村成年人中传遍了。而今，传芳被缚，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想到是昌训因秋莲而往传芳头上作虱。传芳是否参加了廉刀锤子党呢？谁都敢拍胸脯说“否”，然而谁都不敢拍胸脯说“我可以证实传芳无罪”，因为传芳自己都无法证实。
　　七十多岁的孤老姬天庭，去敲姬昌训的门。可是，门上一把锁。天庭料知昌训隐在屋内，便转至秋莲门前，高声地说：“看样子，传芳会被杀掉！除非保长昌训看在祖人份上，出面担保。”量想昌训听得清楚。话是望秋莲说的，秋莲则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姬天庭一声长叹，说：“门斗的钉，妇人的心！与你白说了。”转身离去。走出三四步，驻足回首丢下一句话：“世上最毒妇人心！”秋莲听得明白，顿时带了哭腔说：“是我要他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