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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养鹤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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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萝、球球翻过盘古山,正准备坐上云头瞧瞧哪里有人类的市镇,却在山脚那里看到一座茅庐。茅屋顶上的烟囱里青烟袅袅,院子外面的水塘边,两只仙鹤正在悠闲地啄食。一眼看过去,那画面相当养眼。
“这里竟然有户人家,还养着这么漂亮的仙鹤。”阿萝惊喜地对我说。
我点头,也很意外:“大概是人类的隐士,他们和普通的人类不一样,心性高洁,不耐世间烦杂,就跑到深山老林隐居,这种行为已经很接近修道了。”
阿萝笑道:“我们过去问问。”
我跑过去扣了扣柴扉,大声问:“主人在家吗?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可能进去讨杯热茶吃?”
屋子里响起个清脆的声音:“来啦!”
厨房的门开了,一个妙龄村姑走了出来,荆钗布裙,姿容秀美。她看见阿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夸赞道:“好生耐看的一个美人!”
阿萝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我,我道:“这位姐姐你也很好看啊,你家里就一个人吗?可方便让我们进去歇歇脚?”
村姑点头笑道:“姐姐是大美人,妹子是小美人,两个美人要来我家里,这真是古人说的那句话‘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我这下愈发肯定她是隐士或者隐士的女儿,普通的村姑可说不出“固所愿也”这类拗口的话。
少女把我们带到客厅里,笑道:“乡居简陋,客人还请将就一些,我去泡壶茶来,灶下还烧着饭,客人稍等。”
我忙道:“可要帮忙?”
少女摆手道:“不打紧,我一个人就成,你们姐妹先歇歇脚吧。哈哈,妹子你抱着的这个雪球还真是可爱。”
这里太冷,一出幻境我就把球球抱在了怀里,它挣扎了一番无果,只得乖乖缩在我怀里不动了。不过这时候少女伸手过来想摸摸它,它却灵活地躲过了。
少女笑道:“这物儿倒精怪,以前不曾见过,好啦,再说话饭可就要糊了。”她说着就笑嘻嘻又往厨下去了。
等她走了,阿萝对我道:“这姑娘颇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她身上隐藏着一种很特别的气息,像是,像是……仙界那边的。”
我把手放在球球肚皮下面取暖,猜测说:“也许她快要得道了?人类很热衷修仙的,颇有些慧根不俗的人。”
阿萝点头,她对神仙并不怎么感兴趣,所以转而打量着客厅里的装饰,看了一会儿,笑道:“这里倒像是诗书之家的乡间别墅,你看那幅画,工笔十分难得,断非凡品。”
我没学过画画,不过乌龟倒是很喜欢收藏人类那些大师的画,有时也会跟我讲几句,时日久了,我倒也懂了一二分。这时候顺着阿萝的目光看过去,墙上那幅画里一群飞鸟栩栩如生,正在水潭边嬉戏,画的一角,隐约有个孤高男子的背影,不过人物的笔触颜色都很淡,如果不仔细瞅还以为那只是一堆山石。我之所以发现这个颜色浅淡的人,是因为一只白鹤正卧在他身边痴痴瞧着他,那样子仿佛要瞧他瞧到地老天荒。
阿萝轻轻说:“你看到那只鹤没?”
我点头:“十分痴心,可惜那人未必把它放在心上,你看人物虽然背对着我们,也可分辨出,他的目光应是向着别处的,并不怜惜身边的鸟儿。还有,这白鹤羽毛上血迹斑驳,像是受伤了,也不知谁这么狠心,虐待这么漂亮的鸟儿。”
阿萝摸了摸我的头:“你这么一说,无端倒让人难受,这画画的人笔力很是了不得。”
我想了想,道:“很像是顾恺之的风格。呃,顾先生是人类的一个大画师,乌龟很喜欢他的画,还收藏了几幅呢。”
“妹子好眼力啊!”那少女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走进,笑道,“这确实是在顾先生那里求来的画。”
我惊讶地看着这少女,顾恺之是东晋时期的人,乌龟说过人间似乎是没有他的作品传世了,现存的那些作品都是唐宋临摹的,可这少女竟然说这幅画是顾先生画的,难道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可仔细看看,她身上并无丝毫同类的气息。
少女笑道:“我父亲说,我家祖上同顾先生颇有渊源,以前和别人说这是顾先生的画他们都不信呢!”
原来是这样。
少女给我们倒上茶,笑说:“我叫小荷,荷花的荷,不知道两位该怎么称呼?”
阿萝道:“我叫阿萝,这是我妹妹井井。”
小荷笑道:“井井,这名字倒是十分别致有趣儿。你们先吃茶,一会儿饭食就好啦。”
我和阿萝谢过小荷,她真是位淳朴热情的好姑娘。没多久,小荷就把饭菜摆上了桌。我帮她布筷的时候顺口问道:“小荷姐姐,你家里没有他人了吗?”
小荷笑道:“家中还有位父亲大人,住在离此甚远的仙乡宝地,我因犯了错,被他罚来山中养鹤又兼思过。不过这正如了我的意,山中风光好,没有规矩束缚,不知道有多逍遥。”
“那两只鹤十分漂亮。”阿萝道。
小荷指着厅中休憩的仙鹤笑道:“这可是父亲的爱物,我万万不敢怠慢了它们呢!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要是饿瘦了半点,父亲只怕饶不了我。别只顾着说话,来,尝尝我的手艺,天气寒冷,我还温了壶村酿,一会儿都喝一杯,暖暖身子。”
这么冷的天气,喝点酒是别有情调,于是我和阿萝都喝了点酒,但觉十分香醇。小荷为人活泼,吃到一半开始击箸而歌,唱了几支山间小调,清脆悦耳动听非常。那两只鹤听到她唱歌,慢慢地拍着翅膀站起来,在厅里舞着翅膀跳起舞来。
我惊奇地看着,笑道:“小荷姐姐,这鹤真有灵性!”
小荷笑道:“阿萝姐姐你的琴呢?弹一首给我解解馋吧,住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好久没听到丝竹之声啦!就像唐人说的‘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阿萝姐姐既然随身带着琴具,想必精于此道,快快弹来让我也‘如听仙乐耳暂明’!”
我拍手笑道:“是啊,有歌有舞,再加上姐姐的琴,那就更妙啦!”
阿萝也不推辞,就坐到旁边弹了首曲子,小荷大概十分喜爱音乐,她两眼发光看着那把琴,表情近乎激动。阿萝弹到一半,小荷跑到厅中,和仙鹤一起翩翩起舞。她的身姿曼妙,舞技出色,到动人处,很有几分飘飘欲仙的仪态,大可和月宫的嫦娥仙子一较长短。我看着她俩和仙鹤的表演,连饭都忘了吃。
一曲结束,阿萝赞道:“小荷,你不但歌唱得好,舞也跳得这么好。”
小荷咯咯直笑,无半分扭捏之态:“那当然,我父亲常说,这天下再没比我歌舞更好的啦!不过,如果他听了阿萝姐姐你的琴音,以后只怕再也不会夸我了。”
阿萝失笑道:“你太夸奖了。”
小荷道:“其实我琴也弹得还可以,阿萝姐姐如若不介意,可愿意把琴借我一用?”
阿萝看了看我道:“这琴是我妹妹的——”
“不值什么,小荷姐姐只管拿去弹。”我忙道。
阿萝把琴递给小荷,小荷爱惜地抚摸着琴座,柔声道:“这可真是一把好琴,好多年没见过了,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
我想也是,东海向来宝贝多,表哥又是太子,他送出的东西肯定不是凡品。小荷作为一个人类,没见过这么宝贝的东西也不稀奇。
阿萝轻声对我说:“这位姑娘真是多才多艺。”
我很赞同,唱歌跳舞这么好,还会弹琴,哎,我哪一样都拿不出手。
小荷的歌和舞都很欢快,琴音却颇为忧伤,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伤心的事。我听着听着,蓦然瞟到墙上那幅画,不知怎么就觉得,小荷就像画里的那只离群仙鹤一样,她全心全意看着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没把她放在眼里心上。
乌龟说,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是世上最无奈的事,连神仙也没办法的事。
我暗暗叹了口气。阿萝摸摸我的头,低声道:“她的琴音在说,她很不开心,她在思念一个人,可这个人……”阿萝没再说下去。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那个人也许不喜欢小荷,也许喜欢小荷却不能和她在一起,也许遭遇了什么意外已经死去……人类的爱恨纠葛一向都是这样,亘古未变。
到最后,两只仙鹤依偎在小荷身边,低低地悲鸣着,似乎在安慰她。我和阿萝坐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开口。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方才那首琴音还欢快些,怎么这一曲如此悲凉?”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小荷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和阿萝:“你们还有同伴吗?”
阿萝摇头:“再没有啦,想必这一位也是过路的人吧。”
小荷缓缓笑了一下:“今天山里倒是热闹。”
“主人家,打扰了,我寻人至此,蓦然听到琴声,就过来看看。不知主人家可曾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路过?”外面那人又问,大概是觉得男女有别,他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我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便放下球球往院子里跑,想去看看这究竟是谁。小荷和阿萝也跟着我来到院子里。
“对了,那女娃有点胖——”说到这里,这声音带了点俏皮的笑意。
“太子!”我惊喜地看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人。
他愣了一下,讶然看着我:“你……”
离开幻境后,总算见到了第一个故人,我十分激动,正要扑上去认亲,摩昂却笑道:“这位小姑娘是不是认错人啦?我可不是什么太子。”
我一下子就被震在那里:“天啊,这才多久,你父君就把你废啦?”难道是因为他老逃婚么?
摩昂眯了眯眼睛,看向阿萝和小荷,一边比划一边笑道:“两位可曾见到我说的那个女娃娃?这么高,比一般小孩有肉些。”
阿萝和小荷都摇摇头。
我瞪着他说:“我就在你面前,你看不到吗?”
摩昂好笑地看着我:“我要找的人可不是你这样的瘦猴儿,也没你这么大。小姑娘不要逗我玩啦。”
他说着四处看了看,又自言自语道:“北海冰晶的气息就在这一带,应该离得不远了,还是到别处看看去吧。”
我简直被摩昂这奇怪的举动弄糊涂了。我明明就在他眼前,他怎么跟不认识我似的?
“太子你到底怎么了?我是井井呀,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呢?”
摩昂本来已经走到了篱笆那里,听到我这话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震惊地看着我,疾走过来问:“你说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我把北海冰晶从乾坤袋里掏出来,举给他看:“这是那次在东海的时候你给我的,你是顺着冰晶的气息找过来的吗?”
摩昂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疑惑道:“你……你真是井井?可你怎么变成这样……冒犯了。”他说着就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蛋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是为了确定我不是什么精怪变幻的。
“我变成什么样了?”我摸摸自己的脸蛋,幻境里没有镜子,我也没有随身携带梳妆镜的习惯。遇到阿萝后,她变幻出的房子里虽有铜镜,却并不是光可鉴人的那种,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摩昂问。
“天河边,当时你在帮御马监的小官驯马,我还夸你来着,老君府上的浮云兽也在。”
摩昂围着我转了一圈,疑惑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好笑,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装模作样地感慨道:“原来真的是井井啊。”
我忿忿哼了一声:“才多久不见,你居然就不认得我了,真过分!”
摩昂无辜道:“这可不能怪我呀,井井,上次分别你还是个胖墩墩的小女娃……今日见到,啧啧,瞧瞧这模样,都能嫁人啦!”他说着说着就朗声大笑。
我奇怪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长大成人,看来是有一番有趣的奇遇呀!”摩昂笑眯眯问我。
我被他说得一团雾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变了很多吗?”
摩昂愣了一下,随即凌空一抓,手里就多了面镜子。他把镜子举到我面前,笑道:“好吧,糊涂的井井,你自己看。”
我疑惑地朝镜子里看去,然后愣在那里,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
那根本不是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