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龙女传Ⅱ》武陵渔人

6、葡萄请神

　　在我认知里，神仙是很少插手人间的纷争的，我不明白是因为他们顾忌天道循环还是他们没空，但是阿萝作为神树大陆的造物者，这两种缘由显然她都没放在眼里。
　　我抱着表哥送我的琴，球球蹲在我肩膀上，阿萝俯卧在我们前面犹如海棠春睡，我们仨此时飘在阿萝那座巨型雕像的袖子上，俯视着广场上那群激动震惊的人群。
　　阿萝以手支颐，懒洋洋问了句：“何人扰我清梦？”那慵懒的语调就好像她真的刚睡醒一样。
　　球球在我肩膀上抖了抖。哎，这么久了，它对阿萝还是没有丝毫抵抗力。我怜悯地揉了揉它，心想除非你能修成人形，不然你和阿萝只怕是有缘无分。但是这么残忍的事实我实在不忍心点明了打击球球，于是我更加怜悯地揉了揉它。
　　雕像下面的葡萄惊讶地瞪着我们，然后她猛地将下巴合上，我听到她结结巴巴的语调：“乐……乐……神？爱马，这个世界还真有神仙！”
　　这时候那个一直待在车驾里的女王终于出来了，她看起来和葡萄一样震惊。
　　阿萝慢慢坐起来，问：“方才是何人奏乐？”
　　女王看向葡萄，葡萄忙道：“是我，齐葡萄惊扰大神好梦，还望大神恕罪。”
　　原来她叫齐葡萄，呃，和“吃葡萄”谐音嗳，这名字委实有趣儿。
　　阿萝看了葡萄两眼，曼声说：“你的琵琶弹得很好，嗯，乐技可以和姜妩一较高下。”
　　葡萄两眼弯弯：“多谢大神夸奖。”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她说“大神”这俩字时，和其他人类说的“大神”不是一回事儿。
　　阿萝又看了看广场上的人群，谁被看到谁激动，她最后将目光定在通身气派的女王身上：“你是女乐现在的君主？”
　　女王恭敬地回答：“正是，乐颜恭迎娘娘，庶民无礼，冲撞了娘娘——”
　　阿萝摆摆手：“不值什么，她的琵琶很动听，只是暗含幽怨，凄楚哀伤，可是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事？葡萄姑娘，我既听了你的曲子，少不得许你一个好处。”
　　葡萄愣了下，神色复杂地看着阿萝，我不曾在一个凡人脸上看过如此纠结的神色，她心里好像在进行着一番激烈的斗争。
　　“大神，你能看出我从哪里来的吗？”
　　阿萝皱眉，半响，她摇了摇头：“天地奥妙，我也只窥得一二，你想去的地方，我去不得。”
　　葡萄圆团团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她的眉眼很快又弯了起来：“大神，你觉得音乐是什么呢？”
　　阿萝道：“音乐让人身心愉悦。”
　　葡萄笑眯眯问：“那么，音乐是否应该束之高阁？是否该被敬若神明？”
　　阿萝摇摇头，笑道：“当然不，最初的音乐，本就采自自然之声，倘若被据为私有，那可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广场上的人都被阿萝这嫣然一笑俘获了。
　　“陛下，我当年在女乐游历，曾与姜妩相识。彼时女乐与大勤尚无来往，还经常互有侵犯，不知现在如何了？”
　　女王忙道：“娘娘明鉴，大勤前些日子还曾来犯，欲劫掠我国宝百乐图谱。下臣姬显扬不肖，竟给敌将得了三则，故此今日才在此献祭，以赎重罪。”
　　阿萝道：“百乐图？是当年姜妩留下来的那部乐书吗？”
　　女王答道：“是。”
　　阿萝站了起来，衣袖一飘就飞到了下面，我也忙跟着跳下去。女王吓了一跳，倒是旁边的葡萄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她似乎不怎么畏惧神仙，就仿佛我们和她并没有什么区别。阿萝看重葡萄果然有眼光，我默默想。
　　“姜妩当年游遍天下搜集乐谱七十有一，她自己又谱了二十九，这才有百乐图。既然本来就是从民间来的，散往民间又何尝不可？陛下切莫太过拘泥了。”
　　女王着急了：“娘娘，百乐图乃是我女乐国宝，怎可拱手送给大勤那帮蛮夷？”
　　阿萝无辜地看着她说：“陛下，我记得姜妩说过，百乐图里有一部分乐曲是从大勤搜集来的。”
　　女王一愣，旁边的百姓也很惊讶，他们以前大概都不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女王，看起来很受打击。
　　我就不明白了，这女王也太爱面子了。这时，我感到球球在我肩膀上晃了晃，回头一瞧，葡萄正伸着一根指头在戳球球的后背。球球还没被阿萝和我以外的人戳过，所以它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一爪子就冲葡萄挠过去。
　　葡萄吸了口冷气，捂着指头嘟囔说：“爱马，这么萌的小家伙下手还挺狠，不知道会不会得破伤风……”
　　我忙道：“球球没见过很多人，它有点认生，平常它很温顺的。”不过，破伤风是什么东西？
　　葡萄笑了笑，她笑起来实在是太讨喜了，我立刻就把球球举过去，说：“你戳吧。”
　　球球：“……”
　　球球：“唧唧！！！”它还在我手爪里忿忿蹬了蹬小短腿。
　　葡萄哈哈大笑：“不用了，它看起来有点不情愿。”
　　球球又唧了一声。
　　葡萄凑过来低声说：“妹纸，你们真的是神仙吗？”
　　我眨眨眼。
　　葡萄也眨眨眼，龇着一口洁白的牙：“神仙？妖怪？你懂的——”
　　戳手指，我不懂嗳。
　　葡萄做了个晕倒的动作：“爱马，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这么萌的妹纸，我简直感动得要哭了。”
　　“你家乡在哪里？你说的方言很奇怪。”我问完才想起来，我不是这里的人，就算她说了我也不知道。
　　葡萄慢慢收敛了笑容，说：“既然妹纸你不是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原本的故乡在洛阳，不过不是这个落叶川之南的落阳，而是洛水之南的洛阳，没有草字头的那个洛。”
　　我震惊地瞪大眼！难道，难道，难道葡萄跟我一样，都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吗！可是，一想到这里人类的尺寸，我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没有阿萝的帮助，我是进不来这里的，葡萄应该也没这个能力。
　　就在我惊讶的时候，阿萝的声音传过来：“陛下，治国之道我不懂，但治乐之道我还略懂一二，姜妩之后，女乐再无大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女王惶恐道：“请娘娘赐教。”
　　阿萝袖子一挥，就除去了旁边那群姬氏族人身上的枷锁，她慢慢说：“姜妩游历天下，不止是为了搜集乐谱，更是为了音乐的传承；一味固步自封，只会让珍宝在高阁之上蒙尘，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女王拜服：“是，多谢娘娘赐教，小王记住了。”
　　“献祭的事，就不必了。城之将亡，乐何存焉？葡萄姑娘说的不无道理。”
　　女王连连称是。
　　阿萝转过脸来，招手唤我：“小龙，我们该走了。”
　　她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被风托着飘了起来，再一眨眼发现我们已经到了桑梓屋的客房。
　　“姐姐，你身法太快了。”我抱着球球，还有点头晕。
　　阿萝笑道：“再不走我怕我装不下去啦。”
　　我也笑：“这有什么好装的，你本来就是他们供奉的乐神啊。”
　　阿萝摆摆手：“你知道的，我只是个藤萝精，小龙。”
　　我揉了揉球球，心想阿萝真是太谦虚了。
　　“既然姬氏的事情已经看过了，下午我们去街上逛逛吧，就是得换个样子。”阿萝捏了捏我的脸。
　　我用力点头。
　　之后，阿萝带着我和球球在落阳的大街上一直逛到晚上，我们吃了很多点心果饼，阿萝甚至还带我去了一个叫做官乐坊的地方，那里不止有好吃的，还有很多美人，实在很合我心意。不过球球好像有些不高兴，一直在我怀里扭动。
　　我们离开女乐已经是三天之后，整个落阳都在谈论乐神显灵的事，姬氏一族免去了献祭从伶的处罚，献乐的葡萄因为一曲琵琶请动乐神在女乐国一鸣惊人。可惜女王加官进爵的旨意下来之后却找不到葡萄姑娘了，那个长相讨喜的齐葡萄已经悄悄离开京城，不知道去哪里了。
　　从结界里出来后，我还在问阿萝：“姐姐，你说葡萄姑娘去哪里了？”
　　阿萝笑道：“我看她不像是眷恋富贵的人，大概是和姜妩一样，去游历了吧。”
　　我琢磨着葡萄的故乡洛阳，到底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洛阳呢？
　　“小龙，我们下去吧？”阿萝指着神树下面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说：“姐姐，我想继续到上面看一看。”
　　阿萝愣了愣，然后低声说：“好，我陪你。”
　　我坐着云彩一路往上飘，阿萝在一边跟着，我们往上走了片刻，到了神树树顶。我继续往上，阿萝默默跟着我，球球也不说话。往上走啊走啊，越走我心里越凉。
　　“姐姐，你说这天地还能不一样吗？”
　　阿萝轻声说：“我不知道，小龙，也许这个地方之于我们，就像结界里的天地之于那里面的人，穷其一生之力也走不到尽头。”
　　我闷着头不说话了。眼看着天又黑了，球球不安地叫了两声，似乎是我和阿萝之间的沉默吓着它了。
　　“我们回去吧，姐姐。”
　　阿萝摸了摸我的头，欲言又止。
　　和阿萝一起回到她变出的那栋房子里，我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到房间正要睡觉，阿萝在外面敲门：“小龙，我能进来吗？”
　　我打开门把她让进来：“姐姐，怎么了？”
　　阿萝拉着我在桌子边坐下，柔声说：“小龙，我告诉你件事，你不要怪我，好吗？”
　　我点点头：“姐姐你说吧，我一定不怪你。”
　　球球又蹲在桌子上开始嗑瓜子。
　　阿萝咬了咬嘴唇，纤细好看的手指紧紧交握，过了片刻她才说：“其实，很多年前，我曾经离开过幻境。”
　　我惊讶地看着她。
　　阿萝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美丽的眼睛里都是焦急：“你听我说完，小龙，我虽然出去过，但我也不知道出去的通道究竟是如何打开的，所以，所以我不敢告诉你。还有就是，对不起，小龙，我想你留下来陪陪我，我从来没有亲人或者朋友，对不起……”
　　我忙道：“没关系，姐姐，我不怪你的。我也很喜欢你的呀，能陪着你这样的美人我也很高兴。你说你出去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听听。”
　　阿萝摸了摸我的头，露出个温柔的微笑：“小龙，你真善良。其实那次出去，完全是个意外。那时候神树上的世界刚刚缔造成功，我消耗了过多元气，就到时烟石碑旁边休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听起来很让人不安，搅得幻境里的生灵惊慌逃窜，山川也有动摇的痕迹，我忙顺着声音找过去，一直走到了三棵槐树附近……”
　　我惊喜道：“三棵槐！”
　　阿萝点头：“你也是从那里进来的，但我一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出口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在盘古山拾柴，然后在山道上看到了一个很亮的光圈，我以为是什么神仙洞府，想进来借宿，可惜都找不到人。等我想回去的时候，那个入口却不见了。”我戳了戳球球的屁股，球球哼哼唧唧挪了挪，继续嗑瓜子。
　　阿萝道：“那时候，我看到那扇发光的门，又听到从门里传出厮杀的声音，一时好奇就走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山谷，很多穿着奇奇怪怪的人在打斗厮杀，我先前听到的那种鬼哭狼嚎的声音是从一口钟里传出来的。我当时非常惊讶，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更不明白我怎么会来到了这样奇怪的地方。在旁边呆呆看了会儿，我听到一个喊声‘快摧毁东皇钟，否则天地即将崩毁’——”
　　“东皇钟！”我震惊地看着阿萝。
　　阿萝点头：“那口钟是件很厉害的法宝，是叫这个名字，不过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好像是叫混沌钟。它的主人法力很强大，我听到有人喊他太一，也有喊他妖帝的，他非常凶恶，那口钟一动，就把对方的兵将都杀掉了。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杀戮，觉得他不应该那么做，不知道怎么就和他打起来了……”
　　“然后呢？”我看着突然停下来的阿萝，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阿萝竟然是那个打败东皇太一挽救三界浩劫的神秘女仙。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高考了，祝高考的孩纸们一切顺利↖(^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