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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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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前厅的酒宴已散去大半,夏侯云归撑着半醉的身体,在仆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去新房,回廊上却遇嫡父夏侯陈氏。
夏侯陈氏不过四旬有一,却已显老态,说是五十多也不为过,簇新的绸缎衣裳穿在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女儿夏侯小冬唯唯诺诺地站在身后。
一个寡夫,带着年幼的女儿,先妻又没有留下多少家产,本身还不是个精打细算的主儿,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夏侯云归示意仆人退下,索性挨着廊柱坐下,边醒酒,边等夏侯陈氏开口。
夏侯陈氏耐不住性子,硬邦邦地道:“云归,爹爹与你妹妹回幽州的盘缠不够,你给爹爹些银子。”
夏侯云归问:“要多少?”
夏侯陈氏心下一喜,道:“一千两。爹爹知道你家大业大,一千两算不得什么。”
夏侯云归突然觉得很可笑。
——看,这就是当初刻薄对待自己的男人,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出门另寻出路。不过十三年的时光,他就换了副嘴脸,一口一个“爹爹”、“妹妹”,仿佛三人真的亲如一家,不忘狮子大开口,企图讹上一笔。
愈发显得顾家之情的弥足珍贵。
夏侯云归揉揉太阳穴,道:“我怎么记得你们是同族长和本家的人一道来的?那自然也是一道回去。你们孤女寡父的,族长不会不照顾,放心吧。”
夏侯陈氏一噎,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道:“你的意思是不肯给?”
夏侯云归背靠廊柱,双手环胸,随意地点点头。
“好!好!”夏侯陈氏大怒,顿时嚷嚷开来:“你不给我银子,我就闹黄你的婚事!把你不肯赡养嫡父的事情宣扬出去,我看你今后怎么做人!还想升官发财?我呸!”
夏侯云归扶着廊柱站起来,一步步地逼近夏侯陈氏,其女夏侯小冬见状,忙不迭奔上前,被夏侯云归暴戾的眼风一扫,腿肚子一软,当场跌倒。
夏侯陈氏捏着双拳不退让。
夏侯云归低首耳语:“陈氏,你好歹嫁入夏侯一族二十多年了,何曾见过旁支子弟成亲,族长与本家家主都来参加喜宴?更何况千里迢迢赶来京都。”
夏侯陈氏艰难地移动下喉头。
夏侯云归淡淡道:“陈氏,我提醒你:你现在并非与我夏侯云归作对,而是和整个夏侯一族作对。你觉得,在族长和本家心目中,我与你孰轻孰重?”
夏侯陈氏唇色发白,哆嗦着说不出话。
夏侯云归道:“我夏侯云归确实没法子治你,可是若换作族长或本家家主呢?”
夏侯陈氏终于一屁股坐倒。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并非捞不到半点好处。为了顾全体面,族长总不至于让你们父女俩饿死。”夏侯云归语气淡然,原本还想讽刺对方:她们身上那两套新衣裳值好几两银子,够她们父女吃喝一阵。又觉得何必逞口舌之快?转身走出几步,回首冷笑道:“陈氏,此时此刻起,你们最好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你别逼我清算旧账,明白吗?”
(六)
被夏侯陈氏这么一搅合,夏侯云归娶亲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酒亦彻底醒了。
十三年过去了,往事仍历历在目,并非全是怨恨,只是看到夏侯陈氏那张脸就无比厌恶。
挨饿——从未挨饿过的人永远不明白那种恨不能扒下树皮来填肚子的滋味,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夏侯小冬却几次三番当着自己的面将吃剩下的糕点扔在地上,一脚碾碎,那表情分明在说:你不是饿吗?那就趴到地上去吃呀!
以及身上三五不时被夏侯陈氏掐出来的淤青,不会要人命,更不为外人知晓,只是疼,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夏侯云归坐在新房前的台阶上,等待心情恢复平静。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好,甚至是狰狞丑陋的。
她不能吓坏了自己的小夫郎。
初次见面,她希望能在对方的心中留下好印象。
(七)
新娘久久不回新房,眼看都月上中天了,顾珺的陪嫁小厮之一静蘅偷偷地打开门,想溜出去打探消息,抬首却见台阶前坐了一人,一身喜服,不是夏侯云归还有谁?
静蘅心中纳罕,上前恭声道:“夫人,您怎么坐在这儿?”
夏侯云归猛地回神,用力地抹把脸,抬首间已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喜宴上多喝了点酒,怕进去吓着你家公子,就先在这儿醒醒酒。”不用静蘅提醒,言罢已起身走进新房。
静蘅无声轻笑,走到门口招手示意屋里伺候的小厮们出来,随后轻轻地合上门。
(八)
桌案上一对粗如儿臂的红烛烧得正旺,满屋的红色中,顾珺头罩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夏侯云归暗暗给自己鼓气,走上前揭下盖头,入目是一张容色出尘的少年脸蛋——不,更确切是稚嫩的半大少年,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倒令夏侯云归不好意思起来,索性返身倒上两杯酒,与他喝了合卺酒。
夏侯云归是头一回与男子独处一室,正发愁不知如何打破这静谧的气氛,顾珺率先开口:“妻主,六郎……六郎……有些……饿……”
少年声音清丽动听,说着已垂下脑袋,似乎是难为情,双颊通红,夏侯云归不由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掌,只觉暖暖的,滑滑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心跳得厉害。
顾珺抬起脸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新婚妻主,神情纯真而疑惑。
夏侯云归清了清嗓子,努力稳住声线:“……六郎,来……”
顾珺跟随她的脚步走到桌边坐下,见满桌的糕点与瓜果,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对月牙儿——天未亮就起床梳洗,直到现在深夜,途中只由静蘅背着人偷偷地喂了几块点心,能不饿吗?
顾珺敞开了肚皮吃,动作虽快却也斯文,夏侯云归单单瞧着就觉得高兴。
半晌,顾珺摸一摸肚子,一脸餍足,夏侯云归抬手去擦他唇瓣上的点心沫子,触手是意想不到的柔软,一时竟舍不得移开。
顾珺涨红了脸,本能性地要逃开——这已严重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却突然想起昨晚顾温氏的嘱咐:一开始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他不解其意,只最后听得清楚明了——新婚之夜时,对方有任何亲近之举,一定要乖乖地配合,坚决不能反抗。
顾珺将顾温氏的话记得牢牢的,所以当夏侯云归欺身而来,以唇相贴时,顾珺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衣襟,心慌地不能自己。
夏侯云归亲了亲少年,又觉得不满足,伸舌舔了舔——很甜很香,不知是点心的味道,还是少年的,抑或两者皆有。
最后拦腰抱起少年,放在床榻上。
(九)
……
“……妻……妻主……不要……”顾珺羞窘难当,好不容易抓住她使坏的一只手,泪意都快逼出来了。
夏侯云归停下动作,反手握住少年的手,感觉对方的身体明显一颤,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着实教人心软,不由心中笑叹:他还是个孩子呢……
当下,在顾珺的心惊胆战中抱起他,然后让他坐在梳妆镜前,替他梳理长发,又绞来布巾洁面擦手。
顾珺再次被夏侯云归抱到床榻里侧躺下,也不宽衣,直接盖上锦被,夏侯云归想起幼时爹爹哄她睡觉的情景,轻轻地拍着少年的肩背,道:“不早了,快睡吧。”
顾珺心中惊疑未消,呐呐道:“那你不碰我了,对不对?”
夏侯云归一愣,失笑道:“对,不碰了,睡吧。”
顾珺揪住锦被一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侯云归,撑不了一时半刻就闭眼睡了过去。
夏侯云归看得好笑,下床洗漱后,放下帷帐,和衣躺在顾珺的外侧,一手虚虚地放在他的腰间,安心睡去。
(十)
夏侯云归十三年戎马生涯,养成了睡眠警觉的习惯,怀中人稍有动静,她就醒了。
桌案上的灯烛尚未燃尽,只见顾珺皱着眉,一手胡乱地抚摸肚子,间或呻/吟几声,却仍闭目睡着。
这是睡前吃太多,涨得难受了。
夏侯云归抬手按揉他的肚子,只听顾珺哼哼唧唧:“……嗯……静蘅……对……这里……”
夏侯云归心中高兴,故意在他的唇上用力地亲了几口。
麻麻的,有点疼又有点痒,顾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嘴唇,猛地回过神,立时臊红了脸。
夏侯云归心情极好,温柔地问:“是不是这里?有没有舒服点?嗯?”
彼此的距离实在太近,隔着衣裳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顾珺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否则怎么晕晕乎乎,全身烫得厉害呢?
这般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顾珺再醒来时,天边才泛出一抹鱼肚白,屋里一片昏暗。
顾珺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刚刚成亲,转身去看,只见夏侯云归沉沉睡着,一只手放在他的腹间,时不时按揉几下。
——也不知昨夜揉到几时才睡下。
其实他饿了。
顾珺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有些瘦,有些粗糙,却出乎意料的温暖。
夏侯云归果然不再动。
昨晚刚开始忙着吃东西,后来慌慌张张,想起来都臊得慌,也不知枕边人长相如何,趁天色放亮,顾珺趁机打量她的容貌。
相貌算不上出色,肤色是军人中常见的蜜色,难得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英气逼人,此刻闭目睡着,倒显出几分冷俊。
顾珺专心致志地看着,冷不防夏侯云归睁开眼,醒了。
顾珺愣了愣,然后露齿一笑,道:“妻主,早……”
“六郎早。”夏侯云归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后的沙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掀被下床。
侯在外面的静蘅听到屋里的动静,领着一干小厮进屋伺候,就见夏侯云归身着齐胸濡裙,拿着木梳子盘起长发,而顾珺愣愣地坐在床中央,仍着喜服。
难道昨夜没有行妻夫之礼?
静蘅暗暗嘀咕,上前伺候顾珺穿衣洗漱。
(十二)
早饭有顾珺最爱的青菜瘦肉粥及几样精致的小菜,顾珺胃口大开,足足喝了两大碗粥才罢休,不经意地见身侧的夏侯云归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回想起昨夜情景,顿时涨红了脸。
“六郎吃饱了?”夏侯云归问。
顾珺轻轻地点头,就见夏侯云归伸出手摸了摸他鼓鼓的肚子,颔首道:“嗯,是吃饱了。”
屋中伺候的静蘅等陪嫁小厮们纷纷捂嘴偷笑,顾珺明明羞得恨不能找只地洞钻进去,却舍不得移开视线,静静地看着夏侯云归就着他吃剩的小菜,吃了五六个馒头,又将剩下的半碗粥喝了,一时心中既甜且酸,很是奇怪。
饭后,夏侯云归领着顾珺去前厅向夏侯氏族长及本家长辈敬茶,静蘅瞅了个机会,偷偷地告诉顾珺:“公子,前几日王总管曾向奴婢打听您的饮食喜好,现在看来是受夫人所托呢。”
顾珺听了,下意识地去看夏侯云归,那种又甜又酸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当真奇怪。
夏侯云归察觉到他的视线,回首一笑,忽然握住他的手,不顾静蘅在场,一路携手走到前厅。
顾珺浑然不觉自己唇角微扬,一脸满足的样子。
静蘅看在眼里,稍稍定了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