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似宝》习原

11、第十一章

　　出了县城，赶车的家仆就隔着帘子嘟囔，“灾民越来越多了。”
　　车里的三个人都没当回事。
　　宝珠闭目小憩，琥珀拿着手帕给她扇着风，李大虎家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到了巫葭山上，见到齐云寺主持，法号叫做静慈的，这位师父年纪不算太大，却慈眉善目，看了就叫人心安。他听宝珠来给常冯氏求豆腐，连连念了几句佛法，一边着人取来豆腐，一边称赞宝珠的孝心。李大虎家的恭恭敬敬地说，愿意给寺里添点油钱。主持便领着一行人去正殿，路上说道，“施主们回去时还望多加小心。如今尽是荒年，人心惶惶，昨天还听说有两位施主在山脚下被灾民冲撞了。”
　　宝珠听了，仗着年纪小，直接了当的说，“大师，你怎么不救灾民？”
　　静慈和尚面上也不见尴尬，平和地说道，“齐云寺里也是一贫如洗，哪里能救得了别人？”
　　捐了香火钱，几个人便原路返回。路过山脚的时候，宝珠想了想，还是揭起一点点帘子向外看去，李大虎家的因担忧主持说过的事再发生，催着家仆将车赶得快些。路边一闪而过的景象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凄惨，却给了她意料之外的冲击。她以为外面会哀声载道，甚至会见到几具饿殍。实际上外边很安静，人也不如想象中多，衣着褴褛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面色焦黄，不说话，神情麻木。宝珠放下帘子，感觉自己的心还在怦怦的跳。越向着县城去，路边的灾民渐渐多了一点，但都不敢彻底的挡住官道，只是在宝珠的马车经过卫兵检查，进了县城，许多人羡慕的抬头看了看。
　　宝珠简直有些如坐针毡了。
　　不放在心上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县城里的气氛就安稳多了，因为县令不准灾民进城，县城里还是旧日景象，甚至反常的比往日更加的繁华喧闹。琥珀掀着一点帘子津津有味的看街上的热闹，有耍把戏的还会压低声音叫好。宝珠看到琥珀这么精神，心里舒服多了，脸上也带了笑。李大虎家的见她高兴，也就靠在车板上打起了瞌睡，对琥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到了家里的胡同，马车忽然一停。
　　李大虎家的还来不及问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家仆说，“人要脸树要皮，你这小孩怎么今天又来要饭？”
　　宝珠猜想是今日早些时候遇到的小孩，因还想着城外的灾民，不由得就软了心肠，出声道，“琥珀，再给他点东西。荷包里可还有铜钱？都尽给了他吧。”
　　李大虎家的有几分心疼，皱着眉说道，“小姐，给他吃食就是了，何必再给这些？”
　　宝珠看了看她，“就当做了善事，总比捐给寺庙好些。”
　　李大虎家的连忙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琥珀身上贴身放着一个绣了两只白兔的湖绿荷包，她反过来朝手心里一抖，倒出二十枚左右的铜钱，见宝珠冲她点点头，就半掀帘子钻了出去。
　　她下了马车，见地上半坐着一个小孩，动作有些艰难地正要爬起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正是早上遇到的赵襄。她吓了一跳，问那赶车的家仆，“他怎么倒在地上？”
　　家仆有几分尴尬，“他冲的快，竟没看到……”
　　琥珀连忙把赵襄扶了起来，又把吃食同铜钱都递给他。赵襄经她一扶，站起来后只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那些东西，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琥珀悻悻的跺了跺脚，“没见过这样的。”她爬上了马车，坐在了宝珠身边，将刚刚之事说了一遍，宝珠只说道，“帮人不过是图个自己心安，不要再提了。”
　　回到常冯氏的院子，宝珠让李大虎家的拿走豆腐，自己无所事事，又闷在房间里写字，写到日头西斜，院子外边忽然有了喧哗声。
　　她隔着窗户看，来人是常宝霖。
　　宝霖自从中了解元，并不在家里跟着马修进学，改到省城一家书院去了。日常轻易不回来，若是回来了，总是同常宝佩在一起时候多些。
　　宝珠见他回来，领着珊瑚琥珀迎了出去。
　　“哥哥回来了，可是听说母亲病了？”她远远地说道。
　　宝霖诧异的停下脚步问道，“母亲病了？你是如何照顾母亲的？”
　　宝珠心中确有自责，一时间哑口无言，反倒是琥珀在她身后和珊瑚两个人对了一个不平的眼神。
　　宝霖见她不答话，想来她也知道悔改，便撂开这个话题，脚下仍向着常冯氏的屋子里去，“我有事找母亲，你自去房间里玩。”
　　宝珠心中觉得他来寻常冯氏并没什么好事，却没道理拦着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常冯氏的屋子。她打发珊瑚进去端茶倒水，没过一会儿，便被宝霖赶了出来。
　　珊瑚有些愧疚地对宝珠说道，“只听到大小姐的名字。”
　　常宝霖走了以后，常冯氏着人喊宝珠进去。宝珠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丫髻，拽了拽衣角，才进了房间。常冯氏的卧室没开窗户，点着浓香，却也盖不住那股中药的苦味。常冯氏披着外衣坐在床上，见到宝珠进来，忍不住地一叠声的喊，“我的心肝，到母亲这儿来。”
　　宝珠定睛一看，常冯氏面容焦黄，形销骨立，哪里是生了场风寒，简直是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她忍不住眼里含了泪，扑过去搂着常冯氏说道，“李妈妈同珊瑚骗我，她们都说你好好的！”
　　常冯氏心里酸软的要拧出水来，“我的好姑娘，母亲确是好了，你可别哭了。”
　　母女两个说了些话，常冯氏搂着宝珠，见她唇红齿白，发如乌檀，面如霜雪，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拿自己枯瘦的手指慢慢摩挲宝珠的发际边缘，一边缓声说道，“宝珠，母亲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她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箱，示意宝珠打开来看。
　　里边是田契房契，尽都记在常冯氏名下。宝珠知道这是常冯氏前段时间让李大虎家的收来的，也知道置办这些东西的钱都是常冯氏以前还掌家的时候，从公账上偷偷支出来的。
　　“母亲……”她想劝劝常冯氏，一家人都离了心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却又知道常冯氏买了这些田地房产，并不是为自己享福，而是想留给自己，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常冯氏不知道她心中百转千回，只说道，“这些都是母亲留给你的嫁妆，将来就算母亲……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