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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雪栈生变 ...

  •   中州之地,其人风貌与江南大有不同,所说多为中原官话,山野之中更是口音各异,一路北上两人便已费了不少力气。好在自西行以来捡的都是偏僻小路,鲜有人迹,省却了不少言语上的麻烦。路上朔风渐烈,两人日出则行,日落则歇,天高地迥,肆心而游,倒也走得殊为胜意。
      一辆马车正在山道上缓缓前行,殷素素罩了一件裘衣,懒懒地靠在车窗边,一派闲适。“你不服气?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和哥哥就带着我打猎了,十二岁的时候猎到第一只猎物,懂得自然比你多。”
      “我哪里不服气,只是在想你真了不起,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只会惹祸呢。”
      “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怎么今天嘴巴这么甜。”
      蒋孟舟眨眼一笑道:“我嘴巴甜不甜,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殷素素佯怒,轻轻捶了蒋孟舟一拳,脸上明艳无限。
      正行着车,前面岔道驶来一辆大车,那车走得甚急,路口偏偏又窄,眼看着就要挤在一处,车夫猛地一收缰绳,马长鸣了一声突然止步,殷蒋两人的身子不由向前一冲,两辆大车险些撞到。
      两人整了衣襟推开车门,就见那辆大车也在路口前停下,只见一个精瘦的马夫跳下车来骂了几句,竟是陕地口音,这人说得极快,殷蒋二人对望了一样,虽然听不大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料想不是什么好话。
      车夫道:“姑娘,这人好像是让咱们道歉。真是的,明明是他们突然冲出来的,却怪在咱们头上,跑那么快作甚,又不是逃命。”
      殷素素眼神一冷,蒋孟舟拍了拍她手背,轻声道:“这人不懂武功,不必跟他为难。”
      那马夫见两人毫无动作,突然高高抬起手来,马鞭直扬,蒋孟舟以为他气急之下便要动手,身子一纵,双指疾伸夹住了鞭梢。那马夫不意她腕力如此之强,脚下不由踉跄了两步。
      忽听得一阵松落落的掌声,不知何时对面马车走下来一个少妇,荆钗布裙,年轻雅丽,只是面有倦容,左肩微耸。
      她走近时,蒋孟舟只闻道一股药香和淡淡血腥味,蒋孟舟略微诧异,便道:“夫人的车夫看起来不像是经验老道的人,在路上如此横冲直撞,甚至还欲出手,这似乎不太好罢?”
      “是吗,”那少妇微微一笑,又看了看殷素素,笑道:“我的人无礼不对在先,姑娘若要见责,亦属情理之中。”说着瞟了马夫一眼,冲他打了个手势,那马夫似对她畏大于敬,见她看向自己,身子先抖了抖,却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吓得,才再执鞭扶鞍。
      那少妇欠了欠身,孟舟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双方客气了几句,殷素素见那马车重新上路,俯下身来在蒋孟舟耳边道:“我看那女人古古怪怪的。”
      “我也觉得她的笑有点儿令人害怕。”
      殷素素悠然笑道:“怎么,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人?”
      “当然有,还怕得很。”
      殷素素还想再说,却瞥见车夫一脸懵懂的看过来,笑容一敛,垂下了车帘,“还不快赶路!”
      蒋孟舟见殷素素神色好转,言笑晏晏,不再似前两日萎顿,心中添了三分欢喜。雪压阡陌,冰销村庄,马车紧赶慢赶,行到市集时,已是掌灯时分。这已是临近年末的时候了,街上往来萧萧条条的,偶有客商经途,也是稍作停留,只盼着赶快回家过年。像殷蒋二人这般将逃亡当做游玩,悠哉悠哉赏玩沿途风物的,在别人眼中可说是稀奇得很了。
      车夫寻人问了,市集算不得小,能住人的客栈却只有一间,是座三进的院子。等到店时,房间已全满了,两人便只在前厅挑了个桌子吃饭,叫车夫赶车进了后院。那小二一边倒茶一边道歉,说房间是真的住满了,两位姑娘家,在前厅坐个通宵也不方便。殷素素嫌他絮絮叨叨,便让他赶紧布菜去了。
      深冬气寒,厅中围了个火炉,炉上温着几小坛酒,店伴不时向里面扔几块柴火,厅里门窗紧闭,熏得满屋子都是油脂味。这天气投栈的多半在房里用食,除却厅里稀稀拉拉坐着的几桌散客,竟还空了三张桌子。
      蒋孟舟笑道:“火炉把酒,临雪对酌,这称不称得上是古人所说的‘风雅’?”
      殷素素回以一笑:“就不知时间久了,这江湖羁旅的所谓风雅比之你那广厦金山的闲适如何?只怕那时‘风雅’要变‘风霜’了。”
      “一个人是羁旅风霜,两个人却是自在山河,岂能一样?何况天下之大,未必没有一两处你我安身立命之所。”蒋孟舟说着握住了殷素素的手,“我绝不会让你担一辈子污名,总有一天我会让全天下的人了解真相,不会再让他们对你喊打喊杀。”
      殷素素知她不是说笑,心中满怀感激,回握住手,两人相视一笑。
      忽然间西北角上马蹄声响,那马似乎脚力极好,倏忽间蹄声便已近在耳边,听着声音,马匹约有七八匹之多。厅中坐着的,多半是走惯了江湖的,听这马蹄声并不为所动。店伴抹桌子的抹桌子,催菜的催菜,直到厚重的棉布帘被人挑开,一个瘦高个儿挟风带雪的进来,众人精神一振,才知外面又飘起了零星雪花。接着六人跟了进来,清冽的寒风逼得满室暗了一暗。眼见着七人背刀持棍的,许多堂客不由侧了侧身子。瘦高个大步流星的走到掌柜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话。殷素素看过去,开口道:“那男的问的大概是可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来投栈,这两个人都会武功,掌柜的未必看得出来,但总能看出几分不寻常。掌柜的说要瘦高个说说这两人的样貌,他才好想办法。那瘦高个说样貌没瞧清,但是记得他们的声音。那男的身上受了外伤,追了这些天他若救治,从外面未必能看出。这附近就这间客栈能住人,他们十九是躲进店里了。”
      蒋孟舟一奇:“你还懂唇语?”
      殷素素笑道:“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我看那几人的行止打扮是江湖人的样子,就不能不多上些心,多注意了几分。唇语我也只懂个大概,你若想学,回去我叫堂里的弟兄教你。”
      “比起你的手下——”蒋孟舟拖长了音调道:“我更想你亲自教我。”
      殷素素脸色微红,随即绷紧脸色睨了她一眼。
      掌柜的先请余下的六人坐下,分据了三张桌子,更显得厅中逼仄。瘦高个在柜前说了些话,掌柜的在一旁赔笑,似是对这些江湖人士有些惧怕,殷素素看高个儿说完话挑了条长凳坐下,低声道:“不管这群人找的是谁,我们还是莫要逗留。”
      蒋孟舟吃了几口菜,就听一个女子扬声喊道:“掌柜的,我叫你们送的……”蒋孟舟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回头一看,见是不久前遇见过的那名少妇。那少妇看见堂中坐着的七人,不由一愕,话也没有再说下去。
      先进得门来的高个儿看见她嘿嘿冷笑了两声,挥了挥手,高声叫道:“小二,先不要上菜,省得臭贼又跑了。你们两个可是叫我们好找,你既在此,那男的估计也是在客栈里了,就不知他还有没有命能跟着我们活着回去见掌门。”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八字胡一扬手,就有四个年轻人持剑站在了厅中四角,长剑拄地,围成合拢之势。
      众人见这高个儿对少妇说话挟枪带棒的,身上又有兵器,不禁骇然,只顾低头喝酒,心中只想这些人快些走人。但这七人对店伴竟颇为客气,很是出人意料,并不像人们预想的那般冷言冷语,好似他们的火气生来就是要冲那少妇发作似的。
      那少妇扫视了一圈,道:“你们倾全派之力也留不住我们夫妇二人,今日就凭几个不入流的弟子,也敢妄想。”
      八字胡身形一晃,挡在了少妇身前,却不知为何后退了几步,冷冰冰地道:“我奉劝阁下还是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乖乖随我们去见掌门,在掌门和长老面前请罪。”
      那少妇浑不在意,掠了掠耳边鬓发,笑道:“请罪?我好像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让我去‘请罪’呢。本来呢,以江湖之大,这倒也没什么稀奇,但这话出自华山派之口,当真可笑。若将你们派中人做的好事公布天下,到那时,就不知是谁请谁的罪了。”
      瘦高个猛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颤了一颤,只听他怒道:“放屁!你们夜袭华山,打伤多名弟子和孙长老,现如今还颠倒是非黑白,将一切推到我们头上。我们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却无缘无故跑来,出手狠毒,甚至还想对掌门人意图不轨,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华山派自来门风谨严,容不得弟子放纵半分,又怎会对不起一个毒妇!”他说到“毒妇”二字时,其余六人的身子不由打了个冷战,像是见到了天下间极为可怖的情景。
      八字胡接口道:“师弟说得不错,只不过门墙之内,偶有劣徒,阁下对华山派有何不快,不妨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那少妇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求公论,只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她话一出,那七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神色间似乎对她颇为忌惮。瘦高个喊道:“这个妖妇擅长使毒,大家伙儿小心别中了她的道儿。”
      少妇笑吟吟地道:“我还以为华山派的人一个个的都有眼无珠,想不到你们终于有眼色了些。”
      八字胡抢上一步,提起棍子,朗声道:“大家先擒住了这妇人,那男子受了重伤,跑不远的。”八字胡正说着话,脸色突然发青,瞬即转紫,听得啷当一响,手中棍子已掉在地上。他双手紧紧扼住了喉咙,却怎么也呼吸不过来,人慢慢瘫倒在地上,像是醉倒了一般。
      堂客见这群江湖人动起了手,闹出了人命,纷纷避让开来。同门见八字胡一脸黑紫之气,纷纷拔出兵器,一时之间,罗唣之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殷素素和蒋孟舟都知道是那少妇出的手,但她是何时出手、又是以何种方式出的,却是半点儿也摸不着头脑。
      蒋孟舟低声道:“看来这位夫人的脾气有点像你,她使毒的功夫出神入化,这几人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殷素素道:“不过一群沽名钓誉之徒,我倒还希望那妇人赢呢。你看今日情形,与我们那日在少室山何其相似。”
      高个儿拔步过去,正要探八字胡的鼻息,他身边的一个黑衣青年提醒道:“四师兄,万一三师兄身上的毒还没消,你不就……”瘦高个想起同门中毒之后生不如死的惨状,一时犹豫不决。
      “不用探了,他已死了。你们今日既已找到我们,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去你奶奶的!”高个儿气得脸色涨红,拔出刀来,直指少妇。“你们两个妖人意图谋害我派掌门不说,今日还毒害我师兄,如此草菅人命,就不把我们华山派、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吗?”
      “王法?”那少妇冷笑,“蒙古人的东西我是从来看不上的,却不知华山派自甘堕落到与蒙古鞑子相提并论。”
      “你——”瘦高个被她言语挤兑,怒上心来,刷的一刀,砍向那少妇。这一刀势稳力沉,少妇侧一侧身,眼见刀尖划破外衣左肩,右手忙举掌劈下。黑衣青年见瘦高个动手,便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来,蒙在脸上,一按剑鞘,递出长剑,道:“师兄,这妖妇的左手不灵便,我们攻她左方。”
      瘦高个见师弟如此,心中一凛,想:“三师兄武功在我之上,还是中了这妖妇的毒,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须得小心为上,不可大意。”趁那黑衣青年长剑兜转,剑尖连刺之际,也撕下一块布来蒙脸,出招时也绝不敢碰到那少妇的身子半分。
      华山派派尽门中好手下山追缉,这两人的功夫也不弱,只不过先前见八字胡死于少妇手下,想起那一夜长老重伤,掌门遇袭,诸多师兄弟莫名其妙的的中毒而亡,心先怯了。十余招过后,师兄弟两人刀剑齐出,忽进忽退,寻隙而攻,那少妇却是愈发脸色苍白,蒋孟舟猜她原先是不止左肩受了伤的,恐怕还有别处,若不是少妇有毒药傍身,时间久了,还是要输于刀剑之下的。
      站在四角的四人这时也提剑冲上,合成一个剑阵,黑衣青年却在此时道:“你们四个快去搜查,将那男的找来,不怕这妖妇不听话。”
      四人一听,顿时心领神会,纷纷转身,那少妇闻言脸色一变,见瘦高个横刀斫来,竟不避挡,任那一刀砍中腹部,鲜血染红了衣裳,瘦高个一时也惊了,想不到她不避不闪。就在这时,少妇趁瘦高个靠近时回肘击出,瘦高个登时跌倒。少妇忍住腹痛,右手一扬,四枚金镖向四名弟子的方向飞去,四人只觉背心一麻,随即晕倒。
      黑衣青年眼见此景,手抖个不停,那少妇再也支撑不住,捂着小腹,靠着桌腿跌坐下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小小的药丸,弹向空中,瞬时升起了腾腾紫雾,香气浓烈。殷素素忙捂住鼻子,说:“不好,这雾有毒。”
      两人矮着身子走向大门,岂知还没走到,殷素素的身子就先软了下来,蒋孟舟心中惶恐,一脚踹开了门,抱着殷素素冲出门去,在空地上盘膝而坐,双手抵住殷素素背心,缓缓渡真气过去。
      过了良久,殷素素仍是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蒋孟舟抱着她冲回店里,对瘫坐在地上的少妇厉声问道:“解药呢?”
      少妇原先是知道她二人坐在角落里的,现在见蒋孟舟完好无恙的回来,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你竟没事么?”
      “我问你,解药呢?”
      “解药?我身上向来只有毒药,没有解药,咳咳,这天下间能解我的毒的只有一个,可惜……”
      “他人在哪里?”
      “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怎会有力气救……咳咳……别人……”
      “那你总该有毒方吧,交出来。”
      “笑话,”少妇轻俏一笑,“我给了你方子,以后江湖上还有谁怕我。”
      “既然你不交,就别怪我强搜了。”
      “等等,你真的不怕我的毒?”
      蒋孟舟皱眉道:“不清楚,也许是我常日与药为伍,比常人能抵抗,也许是我内功比我朋友深厚,毒性暂时不会发作。”
      那少妇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奇特笑意:“其实我有解药的。”
      蒋孟舟听了,怒火大盛,“那你还戏弄我说没有?”
      少妇笑道:“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就给你解药,决不食言。”
      “什么事?”
      “我要你杀一个人,”那少妇面露愤慨,一字一顿地道:“——华山派掌门鲜于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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